七、孤雁飛
「帝都三輝」,這稱號是他們三人青春的印記。 最初的最初,只是由一個無名的說書先生所稱,漸漸地,這稱號傳遍帝京街頭巷尾,最后成為他們的代名詞。 風離,周朝歌,高雨霽,帝都三輝,三個花樣男子,潘安貌,子健才,帝京里不可多得的點綴,曾流連于青樓,一擲千金,只為聽帝京名妓楊素素清唱一曲;曾醉倒于渡口,船不敢靠岸,人不敢擾其清夢;曾搶于六扇門行動前搗破各山水惡寨…… 有點荒唐的生活,一段意氣風發的日子,十多年后再聽宮人說起往事的某一椿,他覺得那是屬于別人的故事。 很久以后的一個黃昏,周朝歌的女兒周懷霜在夕照中抬首問他:「爹爹,那個風流浪蕩的周朝歌真的是你嗎?」 那的確是他沒錯。跟那個曾為先帝書僮,忘性大的冷淡少年是同一個人;跟那個為新帝承恩平內亂,重整三宮的周總管是同一個人。然而他卻跟女兒有相同的疑問,甚至由疑問變成對自己的質疑。不禁在心里問自己一句:那個周朝歌,真的是他嗎? 當年剛滿十九,與風離、高雨霽暢談天下的時候,為什么他會有一份勇氣跟他們去胡鬧?那時候的他覺得什么帝京,什么皇上,什么三宮,束縛著他的枷鎖,身后的一切,已經不在重要。 他是忘情的,忘情去做他從未做過的事。 不等他回答,女兒又說:「我喜歡那個爹爹?!固煺鏋懧男v不帶任何機心,如果可以,他想永遠守住女兒這樣的一個笑容。 「為什么?」他蹲下身子,刻意露出氣惱的樣子,可是女兒壓根兒不怕他,反而咯咯大笑起來。 「因為那時候的爹爹一定比現在快樂?!鼓昙o輕輕,一個十歲也沒有的丫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已經看清他的心事,很多時候,他寧愿她笨一點。 他問:「我看起來很不快樂嗎?」 女兒笨拙地伸出小手輕撫著他微微擰緊的眉心,「爹爹總是皺著眉的,快樂的人又怎會皺眉?」 他苦笑,別人并不知道,「帝都三輝」走的路,由一開始便不相同。 他們,不過是在途中有過短暫的相會,然后總得擦身而過,再回頭,已經找不到他們并肩走過的足跡。 「小歌,答應我,將來老老垂矣的時候,你也不能忘記我,就算是失憶,你也要記得我的模樣和名字,即使死后落到黃泉,飲過忘川河的忘情水,你也要為我而心痛?!?/br> 風離舔舐著周朝歌的唇瓣,舌尖一步步乘隙探尋著對方躲藏在齒后的舌頭,彼此混雜著汗水的青絲糾纏在一起,帷幔中,是他倆交疊在一起的暗影。 周朝歌不再掙扎,咬著下唇盡量要自己放松,忍受著身后被龐然巨物入侵所帶來的不適。 「離兒,你真的不回頭?」 本以為永生不埋藏在心底里的問題,在情迷意亂的時候竟是如此輕易地說出來。 「那個人,有回頭嗎?」 風離不敢答他,只好轉移視線。 他按住他的雙肩,像是一頭永不饜足的野獸,在他脖子咬出一個接一個的齒印。 周朝歌顧不得會弄傷自己的后庭,用力將風離推開,連帶他的陽物也被逼抽出來,發上傳來一陣拉扯的痛楚,幾綹纏在一起的發絲倏地拉斷。 還沒有到達高潮,風離硬生生將自己的慾望控制住,自己taonong起來,沒有再跟他糾纏,如他所愿放過他,「那時你不該出現在我眼前,不該問我那曲的名稱?!?/br> 同樣的話,風離也不知跟他跟自己說過多少遍,但他還是不厭其煩再說一次。 周朝歌背著他將衣服穿好,淡淡道:「所以,現在就由我先離開吧?!顾麖澫律?,很快就穿好襪子。 風離冷眼看著他的背影,一聲不響的半躺在床上看著他,沒有挽留,直到他連鞋子都要穿好,要走出房間時,風離才再開口:「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小歌,何必急著要自己清醒?天還沒亮?!?/br> 小歌。 離兒。 因為大家都不曾享受過溫柔,所以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互相安慰,一遍一遍的叫著這兩個名字,將他們渴望得到的溫柔,全都發洩在他們的慾望上。 像是染上毒癮般,明知不可為,偏偏愈陷愈深,他們都在享受那種禁忌的關係,以及當中那種墮落的快感。 他們的關係,就是源于一種同病相憐的疼惜,建立于痛快淋漓的性慾,要開始很容易,要終結,也是轉眼間的事情,若斷還續的情絲,無法絆住朝歌的腳步,也不能穩穩掌握在風離手中。 「風離,不是任何人也像你一樣什么都不怕的,我也會傷會痛,害怕被傷害?!?/br> 「小歌,你終于還是為自己作出抉擇吧?」 風離笑問,想起那個他們首次相擁而睡的晚上。那時候,他一直惱他不會去把握自己的生命,可是當周朝歌為自己作抉擇的時候,他卻懷念昔日那個周朝歌。 其實,風離是自私的,自私地想佔領周朝歌生命的全部,卻不允許別人佔據周朝歌的人生。 周朝歌回頭,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身上,為他的輪廓繪出優美的線條,這時風離才發覺周朝歌并非他想像中那么瘦弱,周朝歌的瘦弱只是他給別人的錯覺,他本身與風離身高相近,也不比風離瘦多少,他只是比風離少一種強勢。 現在,周朝歌結實的胸膛可成為一個女子的依靠,一雙有力的臂彎能夠為一個女子遮風擋雨,寬闊的雙肩亦能背負起所謂的家庭和責任,周朝歌早已經不需要他,而他亦沒有能力、沒有資格要他為他多留一刻。 曾經,有一個瘦削的少年,有點傻勁,讓人想疼想保護,可原來那個少年已經被光陰洗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淡然中藏著利刃的男人。 「離兒,你會為我高興的吧?」也許,這是周朝歌最后一次叫他離兒。 「我只是覺得內心隱隱作痛?!?/br> 「風離,你可還記得瑜王?」 「皇十子?」 「當年他凱旋歸來,不要高官厚祿,黃金白銀,只求圣上讓他回江南與他的愛人團聚?!怪艹枞崧暤溃骸敢苍S在很久以前,我就想遇上一個這樣的人,為我拋棄他原來所背負的一切,與我執手同行,同賞春花秋月,但我知道,我沒有那個人的運氣可以遇上另一個瑜王。我遇見了你?!?/br> 他要的,不是稍縱即逝的花火,而是永恆不變的春花秋月。 只是他最愛的人無法給予。 「小歌……」 周朝歌笑得有些冰冷,令他覺得陌生,「風離,我絕對會將你忘記的,你太霸道了,在三宮總管一職完全支配我的人生前,這刻,我不想被你控制?!?/br>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是,他會努力的。 后來風離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拉下面子懇求朝歌留下來,周朝歌即使要離開,他的背影是不是不會那么決然? 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不止一次,有很多次,望著周朝歌的背影,他都能夠開口叫他留下來,但是他一直咬緊牙關,目送周朝歌遠去。因為他太高傲,作為太子承恩的兒子,即使身份永遠不被承認,他還是有這種屬于皇族的傲氣。 挽留的說話,他一句也沒有說出口,一句也沒有。 因為,他已曾主動抓住周朝歌一次,當周朝歌再一次退出他的生命,他不想卑屈地開口請求。 與周朝歌分別的那年秋狩,他攔在太子身前,請求與太子比劍。高雨霽身軀一動,似乎想衝過來拉住他,但最終還是退開了當個旁觀者。眾目睽睽之下,他百招以內挑開太子的寶劍,如愿以太子所學的劍法擊敗太子,太子看不出喜怒,懋帝目光深邃,無人知他們心里在想什么。 風離帶笑的目光移到周朝歌身上,卻發覺那個高瘦的男子,目光根本沒有落在他身上,霎時間,心里的喜悅被朝歌的冷然全數沖淡。 看著天上悠悠飛過的孤雁,他忽然覺得惆然若失。 心里一個空虛的部分剛被填滿,可另一處卻突然空掉。 因為自小得不到父母的愛護,所以他長大后才想追求太子的認同。那天夜宴中,太子賜予他「七星龍淵劍」,他不清楚那個他一直想追上的父親是裝模作樣,還是真的在認同他。 一直在拚命追尋的東西,那時候他醒覺其實這是并不是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