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為收到通知而前往東北港口辦事的紫蝶,在辦公室處理文件時,有人捎來一封信。 看完信件的紫蝶,神情變得緊張,感覺事情越來越不對勁。 是大久保寫的信,信中又提到請他到故居處理一些舊物。明明現在因為戰事而忙得不可開交,他怎么還想著要自己繼承家業的事? 因為兵工廠接到額外的訂單,紫蝶必須幫忙與技術人員交涉,所以暫時將那封信收進抽屜,專心處理正事。 距離上次嵐木去昭綾過了一個禮拜,當嵐木再次指名知淚時,有關大久保的事又得到了更多情報,知道交易的地點在吉久英港口西側的倉庫區附近,交易的對象是鄰國羅沙格勒,同時也是本次戰爭的頭號敵國,如同嵐木所擔心的一樣,大久保果然在從事叛國的交易;此外,此宗交易的時間在四天后的午夜十二點,打算趁一般軍警換班交接的時間進行交易。 從這些線索、這宗交易的策劃熟稔細密可知:這不是第一次的走私貿易。 大致上搜足了證據,可以一併稟報花守家有關大久保的事,于是計畫今天要搭火車回知瀨。 此時從車站附近的廣場傳出陣陣喧鬧聲。 「聽說戰火波及部分鐵路,因此往南的路線有幾條被封鎖了,現在被歸類為軍用運輸,只供軍方運輸人力物資??」 「請問,往知瀨的鐵路也封鎖了嗎?」嵐木問一個路人。 「那是當然的了,知瀨的交通現在都被封鎖了,目前是沒辦法搭火車到那里的?!?/br> 「那?請問還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點聯絡在知瀨的人嗎?」嵐木繼續問,語氣越發急躁。 「就我看除非你跟軍方有關係,不然恐怕很難,因為不只是鐵路、海路、公路,這里也沒有電報局,而且寄信至少需要五天的時間,在這個半山腰的小鎮幾乎被與世隔絕了?!?/br> 聽到這里,嵐木黯然地離開嘈雜的廣場。 當下無法及時取得聯系,再者,嵐木至今仍不清楚他們用的專業用語、暗號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看交易的日子逐漸靠近,有關這種花守家的人一定知道的知識,他都渾然不知。傾刻間,一股思念和想依靠他人的心情涌上心頭,但一直被拒于這個家之外的自己,即便知道這是他們想保護自己的做法,無能為力又急著想獨立,這樣的情況讓嵐木很沮喪,難道沒辦法知道更多嗎?如同找不到的畫,難道沒有更多蛛絲馬跡嗎? 失落之馀,嵐木在畿浦最熱鬧的街上游蕩,現在因為戰爭,許多人被徵召從軍,因此人潮比多年前來得少,但因為是鄉下,而且戰場一直維持在東北部沿海,所以大致上還看不出來戰爭帶來的肅穆與黯然。 在街上,還能看到一般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 當走到道路的盡頭,延伸的石子路已經沒有路燈照亮,融入背景的漆黑樹林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奇怪的是,當視線漸漸上移到山丘,座落著北梅館的小山丘,竟然有微微的亮光。 前陣子整座別墅都沒有人,所有門都是上鎖的,現在卻有燈光,代表有人在里面。 混雜著緊張和期待的心情,嵐木鼓起勇氣進入樹林,往北梅館的方向前去。 再走近一點,嵐木看到燈光來源是爺爺以前辦公的地方,這并沒有因此讓他松了一口氣,反而增加了緊張感,因為此時此刻,自己不該出現在這里。 嵐木悄悄躲進辦公室隔壁的小房間,隔著門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開始只是紙張翻閱的聲音,但越聽越發菲疑,感覺這個人似乎在找什么,而且十分急躁。 「可惡!這里沒有嗎?」 一聽到這個聲音,嵐木連寒毛都豎起來了。 是大久保的聲音。 「要不要去隔壁找?」 「也好,那老頭總喜歡把秘密藏起來,說不定在看起來不可能藏匿東西的地方!」 語剛發落,沉重的腳步緩緩移動到嵐木偷聽的的房間前,這下子他無處可躲了! 在暗中本來就很難自由移動,何況是要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一處地方躲藏。情急之下,他摸黑躲在落地窗旁的窗簾后,旁邊的書柜有多一點點空隙,多少可以阻擋剛進門時巡視的視線,但是若被發現,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腳步聲的主人毫不客氣地將門打開,開燈后,原來這是一間會客室,除了一張桌子、兩副成對的巴洛克式長沙發、一個書柜,其他什么都沒有,但桌上倒是放了一顆十分顯眼的白陶瓷彩蛋,看起來是一個可以打開來裝小東西的裝飾品。 此時嵐木的心臟跳動地十分惱人,如同打鼓般的撞擊幾乎要把他逼瘋了,隔著窗簾的他,汗珠一顆顆浮現在額頭,屏息的緊張感也讓他趨近昏厥。 大久保把那顆蛋打開時,發現里面什么也沒有,氣憤的咒罵:「老狐貍!」 之后,他跟幾個人離開了會客室,離開前,他往窗簾的方向看去,但也沒說什么就走了。 等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嵐木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窗簾是暗紅色,不是透明的??」他自忖。 當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時,嵐木這才確信他們已經走了。 短短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卻長得像五小時,這種瀕臨危機的處境嵐木第一次體會,雖然這件事讓他不斷在尋覓與躲藏間游走,但仍然不減他希望能把真相找出來并解決花守家禍患的決心。 隔天,嵐木仍待在北梅館,出于好奇,也為了找到更多有關專業用語的資料,嵐木到正一郎的辦公室找尋可能的線索。 回想上一次來到這里,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年,在這里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機會,但愿現在也能找到什么關鍵性的資料。 翻閱了一下書架上的書,還是沒能解答心中的疑惑。 嵐木從辦公桌抽屜找到了一份檔案夾,里面密密麻麻的記載了兵工廠的交易貨量和收據,因為檔案整理的很完整,所以哪一個地區的工廠製造、營收的情況都一目了然,其中有一座兵工廠的紀錄只寫到兩年前,這引起了嵐木的注意。 再看得更仔細,才發現這座兵工廠當時因為發生走火事件而造成嚴重火災,后來該工廠就被政府勒令關閉—這就是之后毫無交易紀錄的原因。 這家兵工廠,叫「武原省吉久英分部兵工廠」。 吉久英,走私的地點。 沒錯!一切就說得通了! 大久保利用已經廢棄的兵工廠繼續製造武器并進行走私。 得知原委的嵐木,巴不得現在就到吉久英,雖然還有很多細節還不知道,但因為得到一片重要拼圖而情緒亢奮,將可能的危險拋諸腦后。 當他抬頭,父親的畫映入眼簾。 看著那柔和的顏色,鄉間田園的愜意情景如身歷其境,漸漸凝結了甫激起的情緒。 為了能更仔細欣賞,他把畫從墻上拿下來,這時他看到墻上有一個類似保險庫的黑色圓盤。 嵐木下意識想起大久保昨晚在找東西的事,他很有可能就是在找這個保險庫。 但嵐木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他連密碼都不知道,雖然測試性地猜了幾個數字,但還是打不開。 駐足良久,嵐木決定先離開畿浦,到吉久英。 當一般公事都處理得差不多時,大久保又寄信給紫蝶,這次是叫他到吉久英會面。 紫蝶已經不想再聽到大久保提起繼承家業的事,所以他打算赴約,但這是最后一次,對他而言,這次勢必要清清楚楚地回絕。 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紫蝶想起了那天在辦公室里和嵐木、忍先生的談話,他雖然很清楚嵐木的好意,但這實在太過危險了;再說,嵐木自己也有跟教授的約定,讓他回到普特羅才是正確的抉擇。 話是這么說,但紫蝶心中仍有一絲不安,其實大多是想念他的成分較多;人在充滿思念時,文字是抒發情緒的工具,于是紫蝶開始提筆寫信,將內心的內疚與思念通通轉為眼前的字句。 將信件寄出后,紫蝶也發了一通電報給優木,知會他大久保請自己到吉久英的事。 因為部分鐵路被政府暫時收回管制,所以花了一天不斷轉車、替換交通工具才到吉久英。 到了約定的地方,港口附近的小?!溉喜省?。 一進門,侍女引導紫蝶到小棧后方的食堂,這個時間點沒有半個客人,整棟屋子異樣的安靜。 走到桌前,一名中年男子鎮定地坐在那里,是大久保義夫。 「請坐,紫蝶少爺,我已經將此客棧包下來了,所以可以不必拘束,可以好好談談有關齋澤家的事了?!?/br> 紫蝶端坐在大久保的面前,眼神轉為認真,甚至有點憤怒。 「大久保先生,我很感激您仍想為齋澤家效力的這份衷心,但是容我問您一個問題,為什么您如此堅持要我來繼承呢?真要說的話,齋澤家的后裔不只我一人,其他人的年紀、經驗都比我豐富許多,讓他們來處理家業不是更好?」 「少爺有所不知,其他家人紛紛在家族勢力瓦解時就已各自分散了,而且您是正統的繼承人,齋澤家最重視的就是血統純正,要不然就會像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您指的是誰???」 此時屋外已經開始下雨,淅瀝瀝的雨聲不時夾雜著雷聲,好像準備告知什么大事要發生一樣。 「不曉得少爺知不知道,燁蝶夫人曾經有一個義妹,她的本名,叫實形綾未。她本來是齋澤領地一個小村莊的農村少女,那個村莊因為疫病侵襲而滅村,而實形綾未是唯一的倖存者,后來被本家收養。本家的人還讓她去國外學習繪畫,但是她卻??」 大久保的語氣越發激動,但卻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 大久保緩緩地將接下來的字句吐露出來?? 一瞬間,雷雨交加,閃電的亮光透在食堂的玻璃窗。 「??」 聽到令人不敢置信的事,紫蝶頓時愣住了。 「總而言之,希望您能了解屬下的苦思,儘早繼承家業吧,只要以您為中心,家族成員勢必能再次團結在一起?!?/br> 啞口無言的紫蝶,起身準備到外面。 「不好意思,我需要一點時間思考一下,恕我失陪??」 一離開座位,紫蝶飛也似地衝出小棧,冒著風雨、漫無目的地跑到街上,跑累了,就在附近的店家屋簷下躲雨。 由于提到自己的母親,紫蝶再次拿出折扇,他想起當初母親說的那個重要友人是誰了。 「那個人是小綾,和我的青梅竹馬直幸是戀人,他們在國外求學時相遇且相戀。畢業前一起在折扇上作畫,可是因為折扇的材質不好上色,后來被小綾帶回這里繼續完成,最后就送給我了??」 想起那個雨天的那段重要對話,紫蝶激動的顫抖。 「小綾曾經是我的義妹,但是她去國外留學之后就離開齋澤家了?!?/br> 「請問這是為什么呢?」 「這也不完全是她的錯,我們齋澤家重視血統,所以家里有些人不認同她的存在,他們認為小綾是平民農村之女,收為齋澤的養女不太妥當,所以小綾覺得自己給家里添麻煩了,最后她選擇切斷與齋澤的聯系,改回姓氏『實形』。我再次見到小綾時,才知道她跟我的青梅竹馬花守直幸私定終身,雖然在世家禮數上不成體統,但是我相信他們倆之間的感情連結是超越禮俗所能束縛的,以好友的身份我是支持他們的呢!只不過啊??」 「只不過?」 「很遺憾,小綾因病辭世,過了沒多久,直幸也??」 回想到此,紫蝶試圖整理腦海中不斷浮現的記憶。 此時雨越下越大,但淅瀝聲已無法傳入紫蝶耳中,佔據他思緒的,是關于嵐木和齋澤家的關係,就是因為齋澤家的人,嵐木的母親才會離開,嵐木年幼時待花守家時也才會遭到異樣的眼光?? 「好想要現在就去見他!好想告訴他那幅畫就在這里!」紫蝶在內心無數次的呼喊。 對于一種下意識的內疚感,紫蝶越發希望現在就能見到嵐木,已經沒辦法用理性抑制思念,只能將折扇緊緊握在手中。 頭發邊緣因為下雨淋濕了,幾滴水珠沿著發絲滾下,方才的激動被雨帶來的風給冷卻,感覺到一絲寒意的紫蝶打了個噴嚏,但是這次,沒有人脫下外套為自己披上。 一瞬間的冷清寂寥再度襲來,這已經讓紫蝶漸趨疲備了。 看著幾輛汽車、馬車經過,紫蝶無力地待在狹小的屋簷下良久,嘆了一口氣后,再度冒雨回到小棧。 「對不起,剛剛真是失禮了?!?/br> 紫蝶鞠躬致歉。 「不會不會,您不知道這件事,因此會覺得詫異是十分正常的?!?/br> 大久保從容地坐在座位上,好像已經預料對方會有這種激動的反應一般。 「我看少爺您被雨淋濕成這樣,不妨先到房間歇息如何?到時候我會吩咐僕人幫您送件換洗衣物的?!?/br> 「不、不好意思,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紫蝶跟著侍女的引導到二樓的房間休息。換下了又冰又濕的襯衫,這才漸漸恢復原本的體溫。 但是,這并不代表談話的結束,紫蝶一心想拒絕,似乎找不到更強硬的立場。 當他回到食堂時,大久保只是匆匆搪塞說有急事就離開了。 「又沒能說出口嗎??」紫蝶暗自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