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暫停 (四)
于敬總覺得這學期系上的氣氛有些古怪。 除了和徐清雨沒再有聯系之外,一些以往都會打招呼的學生現在都對他冷淡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臨畢業和升級的壓力,總之讓他很是困惑,卻也不影響他的教學生活。 放學后,他整理了下桌面就離開了辦公室,離開前,他還確認了下手機,見沒有徐瑾泉的消息,才放心的將它收進公事包里。 自那天后,徐瑾泉很少給他來消息,一個禮拜有個簡訊就很不錯了,遑論是電話。但于敬沒說什么。他都承諾了會等他,那自然也該忍耐,或許他需要些時間,或許他需要點準備,一千一萬個或許在于敬腦海里盤旋,為的就是給徐瑾泉一個理由。 一個讓他甘愿這般委曲求全的理由。 當然,縱使這理由根本不存在,他仍然是會等下去的。一年、兩年、三年、五個寒暑、十個春秋,他都會等。 如果等到了就是他的,要他等多久都無所謂。 于敬走進了宿舍大門,正要繼續走進其中一棟宿舍,那大門的管理員突然把他叫住,說是有他的包裹,讓他簽收。于敬接過了那個包裹,看著郵戳是從美國寄來的,心下雖然有個想法,卻沒什么興趣去證實它。一進家門,于敬將公事包放下后,便將那包裹隨手一扔,仍進了客廳的垃圾桶。 他在廚房忙活一陣后端了碗麵出來,坐在客廳一側的餐桌旁,明明是想專心吃他的麵,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躺在垃圾桶里的包裹,而在一番掙扎后,他還是放下了筷子朝那垃圾桶走去,將那包裹撿起,走到了書房。 書房一角放了個兩層的矮柜,平時用不上的東西于敬都放里面,他將最下層打開后,只見四五個包裹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兒,連拆都沒拆過。他將手上的包裹放進去后就把柜子關上,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 不用想他也曉得那包裹是誰寄來的。 不用猜他也知道那包裹里裝了什么。 從他回到這里后就是這樣,時不時寄來些東西,說是母親的遺物,但天曉得究竟是真是假。反正是真是假他也不在乎,只是總捨不得真扔了,便把它們都收了起來,眼不見為凈。 自從高中升大學時跟父親出柜后,于敬便被逐出家門,雖然沒脫離父子關係,但也差不多了。在那之后,他父親于斂娶了個小他幾十歲的嬌妻,而那新婚妻子又為于斂生了個兒子。 自己是真的不被需要了。這是于敬得知這個消息后的第一個想法。之后,他便回到了這里。也不曉得于斂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哪,于敬只知道在剛搬進來的某天,他便收到了于斂從美國寄來的第一個包裹。 里面是一條項鍊。 包裹中還附了封信,說這條項鍊是他母親生前最愛的一條項鍊。 剛收到這樣東西時,于敬還有些動搖。他小心翼翼地收著這條項鍊,時不時會拿出來看一下。但當日子久了,收到的包裹越來越多,于敬不禁去猜想于斂究竟想要做什么,直到幾個月前的一通電話,他才明白于斂究竟有何居心。 畢竟還是有點利用價值的,于敬自嘲地想。 看著吃了半碗的麵,于敬一想起之前于斂打來要他去相親的電話便沒了胃口,他轉身進廚房,將還剩半碗的麵盡數倒了。就在他正洗著碗盤、滿手泡沫時,口袋里的手機剛巧響了起來,于敬趕緊將手沖乾凈,連看也沒看來電的是誰,就把電話給接了起來。 「小敬,真難得你這么快就接我電話?!?/br> 是于斂。一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于敬當場就后悔了,早該想到他會打來確認包裹,他想。他還以為會是徐瑾泉。 「…你有什么事嗎?!?/br> 于斂聽見他這般愛理不理的口吻只是笑了笑?!改氵€是老樣子?!?/br> 「你也是?!褂诰蠢淅涞鼗氐??!竸e再寄些有的沒的來?!?/br> 「你不喜歡嗎?」于斂有些驚訝地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肝疫€以為你一定會很高興,那畢竟都是你母親的東西?!?/br> 「我只是懶得退回去罷了?!?/br> 于斂聽了沒說話。并非于敬太過狠心,只是他不想再讓于斂對他有任何錯誤的期待?!笡]什么事情的話我掛了?!?/br> 「等等?!褂跀恳宦犓獟祀娫採R上制止道?!甘怯嘘P沉氏財閥的事情,上次我應該跟你提過…」 「別提了,我不會去的?!挂宦牭绞呛褪裁词裁簇旈y或什么什么集團有關的,于敬早能預料到接下來一定是叫他去相親。他有時真的很懷疑于斂是不是故意忘記他兒子曾經跟他出柜過。難道他以為同性戀是個流行,過了幾年風頭就會過了嗎? 「我沒讓你去結婚,只是叫你去跟人家吃個飯,賞個臉、給個面子難道還不行嗎?」于斂無視于敬語氣中的堅決,繼續勸道,「之前那幾個不去也罷,沉沿芳是我們董事會里僅次于我之下最大的股東,旗下的投資銀行也是我們大金主之一,他女兒對你有興趣你難道連個飯也不能吃?」 于敬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覆怀??!?/br> 「真不吃?」于斂聽他這樣堅持似乎也有些動氣,電話那端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不少。 「你那么想討好他,不如你自己去跟他女兒吃飯吧?!?/br> 「要是我能我會不去嗎!」于斂聽了生氣地在電話里大吼道,「人家想見的是你!」 于敬沒回應。他不懂,當初他出柜時如此絕決地將他趕出家門的人是于斂,但如今時不時來sao擾他的也是他,難道是父親就能如此任性妄為,而他就只能配合他做個提線木偶嗎。 大概是以為有轉圜的馀地,于斂放軟了語氣又繼續道「我知道你沒法跟女人結婚,這些我都懂,我也沒逼你,但這次真的很重要,如果不緊急,我會跟你耗上這么久時間拜託你嗎?」 「拜託我?我怎么一點也聽不出來?!褂诰蠢淅涞鼗卮?。 于斂沉默了一下?!改闫飧銒屢粋€樣,倔?!顾麌@了口氣,「我知道你還生我的氣,但我真的很想接你回來,這次是個好機會,如果因為這件事情公司能得到下一季的資金,你繼母也會欣然接受你的?!?/br> 說得好像是他求著要回去一樣,于敬不以為然地想。 「小敬,我發誓我真的不會逼你跟任何人結婚,在美國待了這么久,這種事我也看開了,就只是要你去露個面,行嗎?」于斂繼續說道,語氣真誠,聽上去像是對于敬是同性戀的事情放寬了心,「小敬,我很后悔當初發那么大的脾氣,現在也知道自己那時候真是太頑固、太食古不化…」 「夠了?!褂诰粗浦顾^續說下去,在他印象里,于斂從來不是個會放低姿態承認自己錯誤或悔恨的人?!肝視紤]的?!顾f,說完后就連自己都有些驚訝他竟然會被于斂這般刻意的示弱動搖,看來隨著年齡增長,對于父母這種有別以往的低姿態越是沒有免疫力。 雖然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于斂也沒再說什么,只跟他提到會傳時間地點給他,以及若決定要去記得要跟他聯絡之類的叮嚀與囑咐,于敬敷衍地應了應就把電話掛了。 看著水槽里還沾著雪白泡沫的鍋子與碗筷,于敬沉吟了下,隨后便走到書房,將那層放著包裹的抽屜打開,一一將里頭沒拆封的包裹盡數拿了出來。他從書桌上取了把美工刀,沒兩三下便把原本用透明膠帶纏得好好的包裹全拆了。 里頭全是些小玩意兒:舊玩具、舊首飾、舊手帕、還有一個木盒子。 于敬看了看那些東西,拿在手里把玩了下,才注意到放在一旁的木盒。那木盒做工精細,上面鑲著貝類裝飾板擺成的紋樣,像是一朵閃著各色光澤的白花開在那盒面上。于敬將它打開后,只見一個穿著澎裙的陶瓷芭蕾舞者在盒中靜靜佇立著,就這么保持著翩翩起舞的模樣,不明白時光荏苒,只曉得舞曲動人。只是那音樂盒似乎因老舊而早壞了,大概是哪里卡住了,也或許是齒梳斷了,無論他如何擺弄,那過去的樂音也不再響徹。 盒子里除了擺放八音盒的空間,還留了個可以擺放飾品的,但里面只有幾張泛黃的老相片。于敬拿起那些照片,一張張看過去,只見都是同個女人,手上則抱了個嬰兒。 他知道那是他,然后那個女人,他的母親。 他從沒有關于母親的記憶,所有關于母親的一切都是從管家口中聽到的。還不是于斂跟他說的,說不定于斂知道的比管家知道的還要少。他聽說母親和他一樣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不喜歡吃軟趴趴的食物;有些擇善固執;愛鑽牛角尖。 他所聽說的母親,就是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嗎? 于敬無法想像這個女人說話時的聲音、生氣的模樣、手的觸感、唸啕時的小動作… 他無法感受到這個女人曾經活著。 于斂究竟是為什么要寄給他這些東西?于敬懷疑他根本不曉得這些東西原本收在哪里,甚至懷疑他知不知道這里面裝的都是什么。當于斂在打包這些包裹時,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希望得到他什么樣的回應?于敬統統無法理解。 如今想要挽回失去的,難道不會太過矯情? 然后他想到了徐瑾泉。 若他能這般得到過去錯過的戀情,為何他不能給予于斂同等的機會,讓他爭取曾經錯過的? 他有這個資格去剝奪嗎? 就在此時,旁邊的手機響了幾聲,是于斂傳來的簡訊。 看著屏幕,于敬默默地將簡訊中的內容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