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彼端 (五)
幾天不見蔣允欣,徐瑾泉發現她似乎瘦了。 這陣子自己周圍發生太多事,蔣允欣忙著四處出差,兩人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像這樣面對面坐著吃飯聊天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得兩人都不知該從何交代起自己的生活??粗Y允欣,徐瑾泉心情意外地平靜。他還以為自己會有些心虛,卻想不到還能這樣泰然自若地對蔣允欣笑著談天說地,彷彿他從未對于敬動搖過。他從不知道自己原來這么有演戲的才能,不然便是自己當真連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這間餐廳氣氛挺好的,你在哪里找到的?」優雅地切著盤中的食物,蔣允欣問。 今晚的飯局是蔣允欣臨時約的,餐廳卻要徐瑾泉找,週末夜的餐廳不好訂,徐瑾泉平時對餐廳也不特別講究,還是向同事問了幾個,一間一間打著電話才訂到的?!杆蚊鳒Y推薦的,你喜歡就好?!?/br> 蔣允欣聽了點點頭,也沒說什么,看上去倒是挺喜歡這間餐廳的。徐瑾泉見蔣允欣沒什么表示,喝了口紅酒,便也沒再多說??粗诓妥缹γ娲┲灰u深藍色合身洋裝的蔣允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旁人眼中大概能算是個值得羨慕的對象。燈光、美酒、美食再加上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伴,有什么不讓人羨慕的呢??粗腥鐚毷汩W著動人光澤的紅酒,徐瑾泉不知怎地卻想到了那天晚上。 明明過了那么久,那天晚上的一切卻比此時此刻還要鮮明。 彷彿那晚他才是真正的活著。 「都忘了問,同學會還好嗎?」 蔣允欣毫無預警地突然問道,讓正沉浸在那晚回憶的徐瑾泉嚇了一跳,心不自覺地慌亂了下。不動聲色地調整好思緒,他喝了口紅酒才笑著說道「不錯,見到了很多人,你沒法去很可惜?!?/br> 「是嗎?!雇苛溯t色唇膏的嘴唇彎了彎,蔣允欣看上去卻不甚在乎。想起同學會前幾天兩人曾因為去不去同學會而爭吵過,徐瑾泉沒再說什么,默默希望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似乎感應到他的想法,蔣允欣也沒繼續問下去,兩人又回到各自用餐時的沉默。 「咦,這不是小瑾嗎?」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抬頭望去,卻是梁曉月和許良昇。兩人似乎是剛進餐廳,穿戴得很整齊,難得偶遇,問過了餐廳服務生后徐瑾泉便邀請他們併到一桌吃飯,蔣允欣也沒拒絕,四人就這樣換到了一個靠窗的四人座位,男生一邊女生一邊地坐著,看上去倒像在聯誼似的。待許良昇和梁曉月夫婦點完餐,三人便開始談著各自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情,聊得很是歡快,蔣允欣在他們之間插不上話,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畢竟,即使在同班時也未曾和他們兩人有過深交,更何況是多年來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的現在。 聊著聊著,話題漸漸轉到了其他同學身上。許良昇說呂文蘊這幾天讓他介紹事務所里的新人同事給他,也叫他帶話給徐瑾泉說若是有合適的對象定要讓他認識認識。梁曉月便開玩笑道,「你讓他叫于敬給他安插個座位到課堂上,不就有很多小女生有得認識了嗎?」 「你好像忘了于敬是教什么的,比起女生,我看他到時認識的男生恐怕會更多?!乖S良昇在一旁說,「對了,上次同學會怎么你沒露臉就回去了,于敬也是到后來就不見了,你們一起回、噢!」說到一半,許良昇突然叫了一聲,轉過頭就只見梁曉月瞪了他一眼,臉色不善。 徐瑾泉當然注意到了,他沒說話,卻是不敢看向蔣允欣。 「哎呀!你看我們光顧著聊天都忘了吃東西了,快吃快吃,不然菜都要涼了!」看了看他們倆臉上的表情,忙著打圓場,梁曉月說完后對對面的許良昇使了個眼色要他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乖乖吃他的牛排,許良昇也不愧是她的丈夫,看了眼徐瑾泉,他縮縮脖子便一言不發地開始切著盤里的那塊肋眼。 一陣沉默后,在梁曉月和許良昇的一搭一唱下氣氛又熱絡了起來,只是再也沒人提起于敬和同學會那天晚上的事情,表面上是忘了這件事,其實除了許良昇以外,人人心中都有個底。這頓飯最后結束得很突然,蔣允欣下週又要到別的城市出差,趁著明天週六要先過去做準備,于是倆人便先向他們夫婦倆告辭,順道請了他們一頓。 坐在送蔣允欣回家的計程車上,倆人的沉默讓車上一片死寂,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才聽見蔣允欣說。 「你那天晚上去哪了?」她問,「送他回家了?」語氣冰冷。 徐瑾泉沉默了一下。說謊一直都是有風險的,他倒忘了?!肝医熊囁退厝サ??!?/br> 「還要繼續嗎?」蔣允欣冷冷哼了聲,聽上去像在笑,更多的卻是嘲弄?!浮耗恪凰退厝チ??!箯娬{著,她肯定地道。 沒有正面回答她,徐瑾泉低頭沉吟了下才轉頭看著蔣允欣,皺著眉說,「拜託你不要這樣…」無奈的口吻中又帶些懇求。他當然明白自己理虧,但他不曉得除了謊言還有什么能讓自己、讓蔣允欣好過點。那時他無法理解蔣允欣為何這樣排斥他和于敬見面,覺得只是她在無理取鬧罷了,但現在即使不明白蔣允欣的動機,他也無法如當初一般袒蕩。 「我說過我不希望你見他,但你還是去了?!顾^續說著,無視徐瑾泉的請求?!溉缓竽??見到他你開心嗎?你滿足了嗎?」 徐瑾泉低眉聽著,心里卻是浮想聯翩?;蛟S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心想,他緩了緩神?!肝覀冎皇橇牧艘幌??!?/br> 大概是在計程車上不好發作,蔣允欣隱忍著,雙手卻不自覺地顫抖?!肝也恍??!?/br> 「信不信隨你?!共幌雽@話題多做贅述,但更多的是謊言戳破后的羞愧和逃避,徐瑾泉轉頭看向窗外,冷硬地道,一句話便將蔣允欣擋在了自己筑的防御之外,即使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卻也沒有收回的勇氣與打算。 哪里聽過徐瑾泉這樣和自己說話,蔣允欣咬了咬下唇,滿臉不甘地看著他道?!改憔褪遣豢铣姓J是嗎?」 對她的窮追不捨,徐瑾泉也有了怒意,一雙英氣的眉皺了起來,神情不耐地轉過頭看向她道?!肝覀冎皇桥笥?,我送他回去,聊了一下,你到底還要我說什么?」 「如果真只是這樣,你又為何要隱瞞?!故Y允欣的那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沒了怒火,沒了不甘,毫無情緒的模樣說著這般讓他無法反駁的話,徐瑾泉只能沉默。 「夠了?!挂娦扈獩]回答,蔣允欣說,「司機,前面停,我要下車?!顾蛴嫵誊囁緳C說了聲,沒讓徐瑾泉有任何為自己辯駁的機會,待車子一停,便開了車門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徐瑾泉沒攔她。 他又有什么理由攔她呢。 難道要讓他像偶像劇里的男主角一樣,連錢都忘了付地去追她,然后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給她一個擁抱,接著忘情地接吻嗎?他做不到。所有蔣允欣希望的、期待的、渴求的他都做不到、給不了。 這樣還有什么意思嗎? 他們這段感情終究是到了頭。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一段感情。他們所擁有的不過是一場游戲,過家家般地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各司其職。只是這場游戲太久了,久得他們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樣的人。 而現在,游戲終于該結束了。 「先生,您要追上去嗎?」那司機遲遲沒開車,似乎就是在等著自己有所動作。 徐瑾泉聽了,笑了笑,表情卻是嘲諷?!覆挥??!顾D頭看向窗外,映入眼簾的卻只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開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