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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 「又見面了,孩子?!?/br> 這里……是死后的世界嗎? 「不,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會面?!?/br> 是嗎。我會想念你的。 「再見,我與人間的最后聯系……請替我向薩伊問好?!?/br> 我會的。 在那之后,我會去找他。不論他變成什么模樣、不論他是否感到后悔,我迫切地想見到他,想再看一次那溫柔而悲傷的眼神…… ──我的死神,以及拯救者。 —— 模糊的人影在刺目的光芒下閃動著。 我眨眨眼,一切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張疲憊而專注的臉。剛毅的薄唇微微抿住,睫毛下有深深的陰影,漂亮的眼睛布滿血絲;那綠玻璃珠般的眼睛緊盯著我,一樣淺淡的顏色,有什么卻不一樣了。 喉嚨里發出低啞而虛弱的笑聲。乾燥的氣管,以及悶脹的腦袋都讓我痛苦萬分,但我完全止不住想笑的慾望。 「我看見你拿走了?!刮艺f。 我咳嗽一聲,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沉穩嚴肅些。 「我不太記得發生什么事,但我確定是你拿走了。亞梅尼絲不是誰都拿得走你知道嗎?它尊重我的意志,而我將它給了你──它任憑你使用,其他人是搶不走那樣東西的?!?/br> 特蘭薩抿著嘴不說話。 「可是我為什么還活著?這沒道理啊。我確實死了,所以它才能從我的靈魂之中分離……但為什么我還活著呢?」我說:「啊,雖然不太可能,不過你該不會終于發現什么──比方說,比那棵樹更重要的東西了吧?」 控制不住上彎的嘴角,我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 「為什么,特蘭薩?」 「閉嘴?!?/br> 他說,臉上漸漸帶上了可稱之為微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但美麗異常。 他湊近我,輕輕蹭了蹭我的臉頰。 在飢餓的肚子被食物塞滿后,幾個法師為我進行了眾多法術及身體檢查。我從那些人之中認出格林特,那總是在昏迷的倒楣傢伙眉飛色舞地告訴了我他們是如何將生命之樹燒了個乾乾凈凈,如何把那該死的地精轟成了碎片,以及他如何排除萬難,擠出最后一點魔力朝著世界另一頭發出求救訊號的的精靈戰士建立傳送通道──說到這里薩耶爾祭司進來了,她三兩句將格林特打發走,微笑著帶領我參觀浩劫后的塔斯蘭。 這里變化太大,我幾乎不敢相信這跟我當初踏入的精靈之森是同個地方。 塔斯蘭德已不復見原先枝葉蔽天的模樣,只剩一截巨大而焦黑的木炭;原先布滿花朵及樹木的綠地只剩下焦黑的沙土,被植物、鳥及小動物的尸體覆蓋;塔斯蘭里的湖不再碧綠澄澈,腐爛的魚尸漂浮其上,伴隨陣陣惡臭。 「凈化儀式就是這樣。但我們都活下來了,在詛咒漫延到塔斯蘭的子民之前?!顾_耶爾祭司微笑,在這可怕的景像中看上去仍是如此高貴圣潔。 「就這一點來說,預言也沒說錯。塔斯蘭毀了,可是我們還活著,我們依然能夠創造下一個塔斯蘭,也許沒那么緊密、封閉,以及長久,畢竟精靈失去了強韌的生命力及一部分魔法;但我想我們可以學習……比方說,像個人類那樣生活?!?/br> 預言……這不是我第一次聽到的名詞,但直到現在我仍覺得不太真實。 「塔斯蘭里真的有預言之書嗎?」我問。 薩耶爾祭司點點頭?!冈{咒塔斯蘭德的黑法師資納費?蘭索死在塔斯蘭,他持有的預言之書也留在這里。智者德塔正在研究如何將它封印起來,畢竟那不是屬于我們的東西?!?/br> 聽到這我猛地抬起頭,德塔!我都要忘記他了! 「他在哪里?」我問,隨即看見了閃現而來的人影──穿著長袍的老者消失在遠處,而后那蒼老的臉在我面前驀地放大。 「羅爾留了什么給我?」他顫抖著聲音問。 「雪融第一天的土撥鼠畫水系法陣召喚雪鳳凰?!刮也患偎妓鞯孛摽诙?,儘管我壓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記得這么繞口而詭異的一段話。 「雪融第一天……土撥鼠,水系法陣……召喚……雪鳳凰……」他喃喃復誦。 德塔嘴里念念有詞,神經質地背向我來回踱步。 「創世紀13章,艾希達拉諾回春之咒第一節??Ю?,土撥鼠,達克拉塔化身……圖像魔法,安加璐璐,固啟陣……瓦特拉,史圖瓦理克……安麗亞!真的是他!」他大叫起來:「我知道的!我的老朋友──我為你感到驕傲!」 德塔激動地哭了起來。 「……」 賢者以及智者真是種難以捉摸的神秘職業,他們對于猜謎的狂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大賢者說了什么?」我好奇地問。 有著花白鬍子的老者抽噎著吸了吸鼻子?!咐镱^藏了兩句話。前一句是,我在真理之中看顧你?!?/br> 「那后一句呢?」 「那個啊……你們可要好好聽清楚了,」德塔說:「這是羅爾給你們的──」 他咳了聲,清了清喉嚨。 「神準備了滅亡的結局,但未來的選擇權始終在凡類手中?!?/br> 最后,精靈選擇在這片焦黑的大地孕育出新的森林。 有些精靈決定出外尋找落腳之處,更多人則是留下來修復受損的家園;不論是誰,他們都無法再繼續過與世隔絕的生活。 法師公會承諾會援助精靈重建家園,并視需求輔導就業──他們將會是重要的盟友,儘管已失去大部分魔力,但精靈對元素魔法的親和力仍超出常人許多;體質不再強韌,但仍保有靈巧敏捷的特性。他們忠誠而不像矮人那樣固執,聰敏但不似地精吵鬧,美麗而不失內涵──格林特是這么說的,也許對他而言薩耶爾祭司代表了精靈的一切。 另外,我終于正式脫離被覬覦的命運。據說教會內部還是一團亂,因此我透過法師公會向外發表了這段時間的遭遇,順便兌現我的諾言──烈火龍的水傀儡得到公會某個專精水系的大法師的定期維護,酬勞是火龍鱗和火之精粹;至于修復的關鍵材料人魚之淚,公會也獲得穩定的來源──在深海,人魚是安全的,但兩棲的特性讓他們易于接近陸地,涉世未深的它們一不小心就會被人類捕捉或欺騙,進而流落黑市。過去人魚族總是拒絕人類的交涉,最近終于同意接受法師公會的提議,讓人類法師為他們建立起法陣,保障他們的棲地安全,他們過去隨意丟棄的眼淚則被小心收集起來,作為保護的報酬。 我和特安羅德又重新連絡上,他最近發表許多研究成果,又升上一個位階。 「如果你沒有放棄法師的道路,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雇高^德塔的通訊器,特安羅德對我說。 「一切都是神的指引?!惯@樣說著,我的心里卻已沒有往日的虔誠與狂熱。 經過這段旅程,我不再猜測光明神的意志;過去我是多么狂妄才會這么想?身為凡類,我的任務是為我自己選擇眼前的路,然后承擔。 我又想起進入塔斯蘭的那一天。我一直以為對我做出承諾的人是迪絲亞,但現在想起來,記憶中那雙淡漠的綠眼睛分明是屬于特蘭薩──我怎么會現在才注意到呢? 引領我的或許是光明神,但選擇我的是特蘭薩。他為我付出了一切,儘管他事后告訴我他一直知道伊琳娜有辦法救他的族人,但根據精靈對人類魔法的不信任,我想他也只在半信半疑的階段而已。 不管怎么說,我都不認為自己具有精靈冒險的價值,就算薩耶爾祭司告訴我我是特蘭薩喜歡的類型也一樣──薩耶爾祭司說這句話的神情依舊高貴,但總有種街坊八卦的違和感──總之,要我說的話,就算是為了愛慕對象,犧牲自己的族人也有些說不過去……想到這里我又覺得羞愧,我怎么可以有這種想法?這不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嗎?我實在沒資格承受如此深重的心意! 但比這些更讓我困惑的是,直到現在我仍在懷疑自己是否太過自作多情。 特蘭薩只是淡漠著一張臉,一點也不像對我有什么特別想法的樣子。與往常有所不同的是自我醒來,他沒對我吐露任何刻薄的言語;但我并不覺得奇怪──我有種感覺,現在的他才是本來的樣子。 不是作為精靈戰士盯緊任務目標,而是作為特蘭薩,看著錫安?羅文洛。他再也不需要殺死我了。再也不需要厭惡我,再也不需要找下手的理由……我們之間,有什么悄悄改變了。 但似乎……仍有一些東西在那里,始終如一。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我問。 特蘭薩看著我。陽光照耀下,淺綠色的眼睛顯得清澈而平靜。 「我不再是精靈族的戰士了?!顾f。 我眨眨眼,有些迷惑地望著他。 「長老才剛下了命令。我沒完成任務,所以被驅逐了?!固靥m薩高傲地揚起頭,「和圓耳朵的種族相處也不是那么令人難以忍受,再怎么無用的樹木至少能提供遮蔽?!?/br> 我花了幾秒思索精靈的話中含意,緊接著──難以形容的喜悅淹沒心頭,我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 「嗯,那不會比兔子差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