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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身體舒適而輕盈,從不感覺飢餓或寒冷。 林野無邊無際,在微風吹拂下,草葉摩擦聲與鳥鳴交織出美妙的旋律;陽光從搖曳的枝葉間灑落,在美麗的精靈肩上落下絢爛的光點。 精靈叫做特蘭薩,除此以外我對他一無所知,但這并不影響我對他的喜愛;特蘭薩的話不多,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關心。不論我做什么,他都會在我身旁默默注視著我;不論我去哪里,身邊總有他的陪伴,這讓我覺得安全。 安全、安心、愉快、幸福,儘管有時會有些微的迷惑,但我總是滿足的。 這里沒有任何危險,隨處可見的水果嚐起來很美味,然而我知道就算不吃不喝也不會面臨死亡;我可以永遠在這里住下去,與精靈共享美好的時光,直至永恆。 ──為什么不呢?與特蘭薩一起度過的日子很幸福,我已經沒有其他愿望,只想就這么沉浸在美夢般的時光,什么也不想。 但特蘭薩總是催促我前進。我們總是在趕路,而我早已忘記了前進的理由。 有一天,我問了特蘭薩一個問題。 「我們為什么要前進?」 「為什么這樣問?」特蘭薩的耳朵輕輕動了動。 「我只是覺得不安?!刮艺f:「就這樣一直走……不知道會通到什么地方,我們留在這里不行嗎?」 特蘭薩停下腳步,轉過身看我。 「你還記得我們要去哪里嗎,錫安?」 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我揪緊他的斗篷,那給了我安全感。 「我不知道……好像是個……不好的地方,我們別去了好嗎?」 特蘭薩望著我。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彷彿變了一個人;但我一點也不驚訝,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原本就是這樣似的。 「我必須前進?!顾蝗萃讌f地緊盯著我,「你也是,羅文洛?!?/br> 從那之后,一切變得越來越不對勁。我們早已離開最初的森林,草木漸稀,露出紅褐色的土壤;溫度不再宜人,空氣中也不再帶著青草氣味,常常聽見呼嘯的風聲,聽起來像悲慘的哀鳴。 到了夜晚特別寒冷。升起的火苗總是很快熄滅,而生火所需的枝葉數量又少,空曠的大地沒有可以遮蔽寒風的地方,我們僅有特蘭薩的斗篷??吭谝黄鹑∨臅r候,我能感覺到他不明顯的顫抖,但他總是將我擋在背風處;有時特蘭薩的手異常冰冷,這時候他會小心地將手藏起來不讓我碰到,每當我想讓他溫暖一些的時候總是被拒絕。 不同于一開始對飲食毫無需求,我們開始感到飢餓。所幸特蘭薩的背包里有許多乾糧,不清楚為什么;但特蘭薩本來就是個心思縝密、準備萬全的人,他的行囊里總裝著各式各樣的物品。但我隱約知道,存糧總有耗盡的時候。 我開始做惡夢。夢里我憤怒得發抖,詛咒自己看見的一切;但醒來后,我從不記得夢的內容。我原本不怎么在意──直到有一次,我撞見特蘭薩神色茫然地盯著我,眼角掛著淚痕。 精靈的夢境是什么呢?為何會如此悲傷……來不及細想,他已經站起來,一語不發地拉著我向前走。 ---------------- 白發褐膚的精靈站在巨木前,閉上眼睛。 她在傾聽森林的聲音。死去的枝葉化為能量,灌注于新生的枝椏中,生生不息地循環,本該是這樣的……但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新鮮的能量凝滯住了,像一洼死水,漸漸腐敗、擴散── 「我們不能永遠受它的庇蔭?!?/br> 精靈族的長老睜開眼,望向另一名身著白袍的精靈。 「伊琳娜,孩子?!顾?,但那眼神彷彿穿透她的同族,直直望著古木枝葉上糾結的植被。 「來不及了,我們的魔法已經與塔斯蘭德緊密相依……我們是一體的,你感覺不到嗎?我們只能與它存亡與共?!顾p聲說:「塔斯蘭德連系著所有精靈的血脈。祂已經被污染,從夢境蠶食著我的精神……然后,我們每一個族人都無一倖免……」 「是您總放不下與塔斯蘭德的聯系?!挂亮漳炔毁澩負u頭,「或許我們得付出一些魔法、一些壽命以及棲息地,但那至少能免于全族滅亡的命運?!?/br> 「滅族……那也好過背棄祂!」長老痛苦地掩住蒼老的臉,「塔斯蘭德就是我們的靈魂,伊琳娜,你想丟棄精靈的尊嚴,行尸走rou地活著嗎!」 「您把自己,以及我們限制住了?!挂亮漳日f:「這世界比我們想像中大,我們的棲身之所不是只限于塔斯蘭,魔力來源也不僅只于我們熟知的古樹魔法。我認識許多強大的施法者……」 「你被洗腦了!你忘了是誰害了我們?人類貪婪而卑鄙,不可信任,更遑論讓他們踏入塔斯蘭!看看預言是怎么說的?『林中秘境因外來者走向毀滅,而外來者帶來新生』,你哥哥好不容易抓住了機會,你別想出手干擾!」 「我不想這樣說,但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要不是您殺了蘭索的孫女,他也不會冒死衝進來下詛咒,這些跟預言或命運一點關係也沒有!」 「而我若不這樣做,誰來保證塔斯蘭的安全!」長老憤怒地尖叫起來:「那些隨意砍伐捕獵的外族人只會傷害我們──放任那個迷路的人類女孩出去只會讓悲劇提前發生!我唯一做錯的只有那時候,我不該心軟答應那孩子的荒謬請求!」 她深深吸了口氣。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br> -------------- 我看著精靈眉頭緊蹙的睡臉,朝他伸出手,還沒碰觸到就被一把抓住。 他驀地睜開眼,用力將我扯向后頭,接著抽箭拉弓,朝前方射出一箭。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精靈使用他手中的武器。我瞪大雙眼看著他邁步向前,撿起那癱軟的尸體,再一步步走向我。 他將死去的動物丟在我身旁──那是頭綿羊,毛皮蓬松,身驅脆弱而柔軟。在森林里,我曾看過牠溫暖的黑眼睛,但此刻卻空洞而毫無生息。 「為……為什么要殺牠?」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特蘭薩奇怪地看著我。 「我們需要糧食,也需要牠的毛皮保暖?!?/br> 一種異樣的感覺自心頭悄悄蔓延,我哆嗦著站起來,慢慢向后退。 「我不想去了,特蘭薩。越往前走,這一切越來越不對勁……你也是,你不該殺牠的……你怎么會如此殘忍?會不會有一天,你也會殺了我?」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 「會的,你會殺死我……」我呢喃著,無法阻止話語脫口而出,「你一開始就想殺死我!」 我突地住了嘴──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特蘭薩的表情變了,看上去很可怕;他大步朝我走來,我轉身想逃,卻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下一秒,我被翻過來,雙腳被精靈卡??;我動彈不得,像是誤入陷阱的動物。 「起來!」特蘭薩粗暴地扯著我的頭發,逼迫我抬起頭?!附o我仔細想想,為什么在這里?」 「我們……我們不是一直都在這里的嗎……」 我被壓制在地,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但在看見精靈的表情后,比那更大的恐慌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他的嘴唇發著抖,神色痛苦而扭曲。我不想看見他這樣的表情……那讓我的心臟隱隱發疼。 「我差點忘記了?!顾p聲說,聲音像是從肺部擠壓出來般艱難而嘶啞。 「我曾在森林里……看見一個圓耳朵的人類。他流著淚告訴我,就算全世界都想要他的命,他仍想活下去,不計任何代價;而我對他許下了承諾?!?/br> 他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拂在臉上。 「我……我沒說過這種話……」 「別想耍賴,人類!」特蘭薩惡狠狠地說:「你以為軟弱如你,能活到今天是誰的功勞?我不許你擅自遺忘這一切,給我想起來!」 「你……你的樣子不對勁,特蘭薩……」 拉扯頭發的力道放輕了,粗糙而修長的手指滑過我的臉頰,在頸項圈住,而后慢慢收緊。 「在死亡之前,」他緩緩開口:「我會傾聽你的話語?!?/br> 祂的聲音,遠比想像中溫柔。 那是死神,美麗而不容拒絕;綠眼睛璀璨得宛若繁星,卻冷酷而毫無溫度。 我在酒精浸泡的夢境中顫抖。我不可能不跟祂走,但仍可悲地貪戀著生的溫暖……悲傷之下,我抱著祂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么每個人都想殺我?我不想死──明明,明明我什么都沒做!」我抽抽噎噎地說:「我想去找大賢者,讓他把亞梅尼絲拿出來──」 「圣光在上!」我脫口而出,驚得一身冷汗。 四周的景物驀地鮮明起來,緊接著又像過于靠近而無法對焦的影像那般,閃爍著模糊的輪廓。土壤、死去的羊,還有精靈。精靈,該死的清晰,真切得可怕的精靈,彷彿那是這虛幻世界里唯一的真實。 他揚起頭,如同遙遠的記憶里,眼神嘲諷地睨著我。 「你總算想起你的圣光了,人類?」 「我……我……」我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圣光在上,我迷失了!我差點一輩子待在這里──」 我望著精靈,將他美麗的容顏、緊抿的薄唇和高傲揚起的下顎再次深深刻進腦海。他叫做特蘭薩,我告訴自己,來自塔斯蘭的引路者,長老之子,精靈族的戰士…… 然后呢?我感到一瞬間的茫然,除此之外,我仍對他一無所知,我不確定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雙淡綠色的眼睛緊盯著我,那是我所熟悉的表情;他總是那樣看著我,像鎖定獵物那樣專注,但里頭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過來?!顾麑ξ疑斐鍪?。 我抓住他的手,試圖從那雙眼睛看見自己的倒影,但精靈已轉開目光,牽著我朝前方堅定地邁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