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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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嵐珣見到手下的人頭,表情立時變了,除了憤怒之外還夾雜著痛苦。他應該對待下屬不錯,否則薑慈不會如此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阿縝那一槍,他此刻所展現出的痛苦應該是真實的,若不是時機不對,我不由要欣賞起他此刻的表情來。 儘管他看起來像是恨不得沖上去手撕了那個叫柯察慶的,可夷嵐珣最后還是沒有輕舉妄動,單單這里一個阿縝他就吃過兩回虧,更別提已露出了豺狼之心的柯察慶和宋瑉。我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宋瑉,發現他不笑的時候看上去嚴肅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我心中悲涼,想我鹿鳴這一生碌碌無為,沒有多大的成就,更沒交到幾個朋友,雖從沒有害人之心,卻各個都有害我的心思,我這螻蟻般的性命為何一個個都不愿放過我?我此刻雖然已經清醒了不少,但身體仍極為虛弱,不用他們動手,只要再困我一日半日的,我就一命嗚呼了。眼下的形勢不允許我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我卻十分清楚,我和阿縝的處境絕不比夷嵐珣好到哪里去。 “璋之,那日你是故意喝醉引我入套的嗎?”我想了很久,終于還是決定要問清楚。聲音很輕,開口說話對我來說已經變成了一樁極為困難的事情,所以只能一字一頓慢慢地講。 他不答,卻并沒有因為愧疚或者不忍而避開我的目光。 “你明明那時便能殺我,留到今日,是想以我作餌令阿縝以為我是被寧察郡王所捉,恐怕這些日子里你在阿縝身邊不少煽風點火,否則他不會如此失控見到郡王便要取他性命?!?/br> 宋瑉臉上淡淡一笑,道,“我早就同你說過,他就是一根不開竅的木頭,你卻還要花那么多心思在他的身上,有何用?” “阿縝是衝動,看到我被傷害就無法控制自己,你不就是利用了他這一點嗎?但他答應過我絕不會再隨意殺人,你可曾再見他手上沾人性命?” 我偏過頭再也不去看他了,聽他當著我面數落阿縝,比數落我更令我惱火,剛恢復一些的身體便有些承受不住,我深深吸了口氣,冷笑了一聲,同他再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宋瑉突然暴怒,道,“鹿鳴!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便是你現在這樣子!小時候你就目中無人、故作清高,看不起我們這些享著祖輩福澤的官宦子弟,那會兒你一個人坐在最末一排,離大伙兒遠遠的,避著我們就像避著一堆夜香似的。我還記得你那時穿著一身輕飄飄的白衣,漂亮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小仙童,可眼睛卻總是只看著窗外那個等你放課的伽戎奴。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個時候非要同你一起玩,像著魔似的,你越不理我,我便越要貼上去。 “同你做了朋友之后,我才慢慢發現,你不過也是裝腔作勢,裝著一本正經的模樣,骨子里也是……” “住口?!?/br> 阿縝舉起長槍直指宋瑉,另一手緊攥著拳頭,我明顯能夠感受到他這兩個字帶著的怒火像是要噴涌而出,順著手中的長槍將對面的人徹底吞沒。 宋瑉狠狠地盯著阿縝,他身后那群人紛紛亮出刀來,那個柯察慶更是躍躍欲試,臉上極為興奮,恐怕是想要仗著人多勢眾一報當日在武試臺上敗給阿縝的仇。而夷嵐珣此刻卻抱著手臂站在一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若不是他剛才見到手下人頭時的暴怒,恐怕我要懷疑這殺陣是他安排下的。我心里犯嘀咕,總覺得這事情有些不合常理,卻又說不出到底哪里彆扭。 那邊阿縝還在與人對峙,我連忙喚他,“阿縝,我想喝水?!?/br> 他立刻收了槍,從一旁的小水井中打了半桶水上來,又跳上樹從最高處扯了一片最寬最大的樹葉掬水給我喝。 “這是什么地方?”井水甘洌,像是活水,這破廟我應該是第一次來,看上去像是建在山上,人跡罕至,若沒有人故意指引,阿縝肯定找不到。 “不知,少爺失蹤七日了?!彼贿呡p聲答道,一邊捏著我的腿,“少爺腿折了,可我手法不夠嫺熟,怕正壞了?!?/br> 七日?我心中更為疑惑,抬頭朝宋瑉那邊看去,他臉色陰沉同往日里那個嘴角總噙著三分笑、儀態風流的世家公子簡直判若兩人。他身邊的柯察慶不耐道,“有完沒完?婆婆mama!你們這對野鴛鴦到了陰曹地府里自有大把時光廝守,何必急于這一時?!?/br> 我忙用雙手裹住阿縝的拳頭,安慰道,“別理他,他是故意在激你的,莫要上了他的道。我們兩個平頭百姓,他們要對付的主要還是寧察郡王,且靜觀他們打算如何動手?!?/br> 阿縝算是好脾氣的,也很能忍耐,就算剛才宋瑉當面數落他不開竅,他也能無動于衷,可是只要一牽涉到我,他便變得極為易怒,連下手也變得狠辣起來,骨子里的兇性一點藏不住,全都要爆發出來。 我不想成為他恃勇行兇的藉口。 夷嵐珣顯然是聽清了我的話,哈哈大笑了起來,“宋瑉那日還在陛下面前為你鳴冤,以你倆的交情,你若求他,說不定他今日還會饒你一命?!?/br> 他指著宋瑉,問我,“你為何不問問他,他到底為何要殺你?說不定答案會令你大吃一驚?!?/br> 夷嵐珣話中有話,我怎么可能聽不出來,可相比宋瑉,這個男人更不足為信。 “無非就是殺人滅口罷了?!?/br> “殺人滅口?!彼筢缧缘嘏牧藘上率?,“的確可以這樣說?!?/br> 夷嵐珣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宋謙對前朝陵氏忠心耿耿,他隱忍了這么多年,最后不惜同南湘派來的細作合謀。鹿鳴,你可知你爹鹿孟衍是什么人?他又是如何死的?我有時真覺得你過得不錯,可你卻不自知,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人?!?/br> 他話音剛落,一支箭便從廟外射了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阿縝一攬進了廟中,身后密密麻麻的箭雨猶如從天而降,伴著一聲聲慘叫還有夷嵐珣的笑聲共同編織成了我這一生唯一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