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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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強忍下胸口再次涌上的血氣,整個身體全靠在欄桿上才能勉強站立,背后“嘩啦啦”一群黑色的蒼棘鳥突然從樹上飛了起來,它們張開翅膀,從我的頭頂上飛過,盤旋了一會兒又落在了小樓之上一動不動,像是一個個忠實的守衛者守在一片昏暗之中從高處俯視著我們這些入侵者。那支箭只是射中了它們停留的樹干,沒有射進任何人的身體里??墒?,還沒等我穩住心神,另一支箭的銀制箭頭便抵住了我的眉心。 “現在能說話了?”楊牧晨的臉逆著光令我即使在離他如此近的距離也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孤,馮幻在哪里?” 我聽清了他的話,卻沒有明白其中的含義。馮幻不是死了嗎?整個東川沒有人不知道三年前的那場東征將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埋葬在東泠萬里無垠的冰川之中。也許是我沉默得太久令他煩躁起來,他的口氣開始不再沉穩,“孫行秋把他藏起來是不是?孤就知道……” “馮、馮幻已經死了?!蔽覄倓偛拍馨l聲,嗓音有些嘶啞,只說了幾個字嗓子就像是揉了沙子進去那樣疼。 他突然十分詭異地笑了一下,帶著些許輕蔑和漠然,仿佛我所說的是個非??尚Φ男υ?。眉心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知道尖銳的箭尖已經刺破了我的皮膚,這個暴虐、隨心所欲的皇帝完全沒有被我這張肖似馮幻的臉所迷惑,他從一開始就分得格外清楚,沒有半點遲疑和疑惑。這讓我不禁懷疑起來,也許我和馮幻并沒有那么相像。 更或者,是他對馮幻的熟悉已經深刻到了骨髓里。 可是,除此之外,他的表情里還隱藏著更深的某種類似喜悅的情緒。對此,我很難用貧瘠的語言描述清楚,只能小心翼翼地去感受這其中隱約的試探但又極力回避的矛盾。我曾被刀鋒或是野獸的利齒威脅過很多次,在生死之間也走過幾回,像是這樣的威脅早就不會令我的情緒有任何的起伏,可此時此刻,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我還是會再一次想到死亡,甚至死亡都不及這個男人來得恐怖。 他身上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氣息,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疏狂,我毫不懷疑這個男人能夠帶領一個被奴役了上百年的民族重新站起來,成為一個新王朝的創立者,甚至在東川大陸上制定新的規則,這一切不是源于他擁有一個馮幻,也不是因為他有光明的力量成為凝結、指引眾人的王者,而是他身上令人無法側目的比死亡更深遠的固執。 我之前有過一個陰暗的念頭。他的臣子們看到我這張臉之后會不會動些壞心思,找來一個比我更像馮幻的人,教得乖巧溫順,慢慢俘獲帝心取而代之,進而雞犬升天萬人之上??涩F在,我明白這是有多可笑了。 這短短的幾次交鋒,楊牧晨已經令我明白即使你清楚他的軟肋在何處,甚至于你已經緊握住,但仍然無法拿捏得了這個人。他有絕對的驕傲,驕傲到不會容忍任何的代替。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些關于他和馮幻之間的傳言,那些也許并不會隨著馮幻的死亡而徹底湮滅,就像是雨幕中零落的花,再也不見曾經鮮艷的顏色,只馀留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卻又并非無跡可尋。誰也無法說清這撲朔迷離之中的曲折,孫行秋不能,恐怕就連楊牧晨自己也不能。 “告訴他,”楊牧晨的語氣輕快,卻帶著明顯的輕蔑與毫不在意,令我懷疑他口中的這個“他”是不是指馮幻,“他離家太久,該回了?!?/br> 說完,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我雙腿一軟順著欄桿滑下跌坐在地上,只聽他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似是十分遙遠,“你也早點回吧?!?/br> 我埋著頭向他跪別,那黑色的衣擺在我眼前劃過,待我再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便只有他的背影。他并沒有離開的打算,可我卻不敢多留,立刻從小樓上退了下來,一路上仍是心跳如鼓,生怕這個性情難以捉摸的帝王突然發難。 來公公果然還等在樓下,我看到他時不由長舒了一口。他多看了兩眼我眉心的傷,想要開口,可最終卻只是化為了唇邊微不可聞的嘆息。我像來時那樣跟著他出宮,依舊還是來時那曲折的長廊,卻不再遇見來時的人。 來公公還是不緊不慢規行矩步,我也仍是老實地埋著頭不敢四處張望,可心境卻與之前已經大不相同了。來時心中忐忑,去時則歸心似箭,我想到剛剛在小樓上晃過一眼的阿縝便一刻都不想再多忍耐了。 “前面的,站??!”來公公冷不丁地高喝了一聲,嚇了我一跳,只見不遠處兩個小太監正小步快跑,這顯然是壞了宮里的規矩。來公公看起來溫和,人也沒什么架子,可那兩人被喝住之后卻顯得十分驚恐,身體都抖了起來。 “出什么事了?” “來總管,駐思殿上的屋頂漏了一直沒人來修葺,這天氣說變就變,您瞧這烏云滾滾的,說下雨就下雨,到時候又要漏一屋子了……” “行了,我知道了。這外面到處打仗,能省就省著點,宮里頭也不寬裕,你們早早準備起來多覆層油氈就是了?!眮砉虬l走了兩個小太監,顯然是不想當著我的面多談這些宮里的事。陛下連年征戰,國庫并不富盈,立國之本也是靠著當年瓛朝滅亡時留下的根基,現在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了。 只是皇宮里的房屋損壞居然也不修葺,倒是令我大感意外,難道宮里已經入不敷出到如此田地了嗎? 來公公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解釋道,“駐思殿偏遠,里頭供奉著陵氏的牌位……” “啊?!蔽殷@呼了一聲,這樣不修葺倒是可以解釋,卻并不合情合理。陛下是個愛恨分明心狠手辣的人,當初他初登帝位便將那些前朝皇室宗親殺得一乾二凈,對于那些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則多充為官奴官妓任人蹂躪欺辱,以報他們伽戎人百年來所受的奴役之辱。 來公公笑了笑,像是在回憶,“老奴還記得當年馮平章說的話,‘也該叫陵氏看看這千秋山河如何延綿?!菹卤惆蚜晔献谟H的牌位放進了駐思殿里?!?/br> 他說起馮幻時表情極為平常,沒有半點猶豫和避諱,也察覺不到有試探的意思,可我還是愣了一下,將他的話擱進了心里。 之前崇翹求我打聽宮里的事情,我沒敢打聽多少,便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他。再后來過了幾個月,在大暑那日,聽說宮里走水,燒了一片房子,其中最嚴重的就是這年久失修的駐思殿,那些牌位也終是歸為了灰燼。 那都是后話了。 我等著那道沉重的朱紅宮門一點點開啟,天上黑云翻卷,我已經能感覺到有冰涼的雨水吹拂在臉上,像是從禁宮深處傳出的低聲耳語,有無數的不可說隱藏在這寂暗深幽里。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小樓上還能依稀看清楊牧晨的身影,佝僂、蒼老,一代雄主在這黑云壓城之下更添了幾分孤寂與落寞,我忽然生出一種荒唐的想法,興許他并不是不清楚馮幻已死的事實,而是根本不愿去相信,寧愿活在自己努力編織的迷夢之中。 雨終于徹底下了起來,來公公從守門太監那里遞了一把傘過來,“老奴就送到這里了?!?/br> 我彎腰鞠躬以表謝意,撐開那柄紅色的油紙傘,邁出了宮門。那筆直的通道盡頭有一個人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等我,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袍,令他多少看起來有些狼狽。我加快了步子,最后跑了起來,手里的傘太礙事,索性被我扔下。我朝著阿縝飛奔而去,像是分離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