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喂?媽?!?/br> 她按著裙襬坐上院子里的鞦韆。 「曈曈,你在那邊好嗎?」朱媽的聲音久違而熟悉的掉入朱曦曈耳里。 朱曦曈張了張口,可最后什么話都沒說就重新閉上了。 「嗯?!顾皇沁@么淺淺的應了一聲,把所有情緒都壓抑在這一個字里。 「要是不習慣、不喜歡,就回家?!怪彀值穆曇暨h遠的傳過來。爸爸應該在mama隔壁吧,朱曦曈猜。 「好,我知道?!怪礻貢诱f,拉長了尾音。 朱媽頓了半晌,也不拐彎抹角了:「曈曈,八月十一號快到了?!?/br> 八月十一號,她哥哥朱一暘的生日。 「我知道?!惯@次,尾音很短,收得很急促。 「我們按他的遺愿,替他海葬吧,那一天?!?/br> 「就去你那邊?!?/br> 朱爸和朱媽說。聽見「海葬」二字,朱曦曈下意識扣緊了手機。 「你們要來初角灣嗎?」 「嗯,帶上你哥,一起去?!?/br> 她記得小的時候,她那個熱愛大海的哥哥曾經許過一個生日愿望,是他們一家四口可以一起出一次海。 沒想到這個愿望在多年后變相的實現了,只不過是以這種方式。 「一年也過去了,選在他的二十三歲生日這個日子海葬他,他應該會滿意的吧?!怪鞁屨f,鼻音有些重。 mama剛哭過一場吧?朱曦曈其實都知道。 「八月十一號是什么時候???」 「下禮拜三?!?/br> 「好,我明天和老闆說一聲,讓他們準我一天假?!顾p聲說,聲音在晚風中飄搖,搖搖欲墜。 「早點休息,有事給爸爸mama打電話?!?/br> 電話的尾聲,朱爸、朱媽在電話那頭重復著已經說過好幾遍了的交代。 朱曦曈只是頻頻點頭,儘管電話另一頭的爸爸mama看不到。 然后掛上電話的那一秒,她一個沒忍住,潸然淚下。 哥,今年生日我們去海邊過,好嗎? 時間有些晚了,有天和他們道過晚安,離開了。 溫肆遠正想鑽回被窩里啃他的原文書,習慣性的往隔壁床瞄去一眼,卻發現朱曦曈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離開,獨留空床一張。 「咦?」蘆漫葭湊到上舖上面瞧了瞧,「曈曈呢?」 回頭,她和一如既往面無表情的溫肆遠對視了半秒。 「她去哪了?」她問。 可問完的下一秒她覺得自己特別傻。 沒看他一臉懵懂,看起來像知道嗎? 「哎呀,大晚上的這多不安全啊……」蘆漫葭爬下床,「我去找她!」 溫肆遠沒有作聲,只是安靜的又往她的床上看過去一眼。 「盼盼?!?/br> 聞言,蘆漫葭止步,抬頭往突然出聲叫住她的溫肆遠的方向望去。 「帶上吧?!?/br> 溫肆遠說,下巴往右前方點了點。蘆漫葭一看,竟是朱曦曈遺落的外套。 外面冷,溫肆遠想著她沒穿外套可能會著涼感冒。 蘆漫葭勾了下嘴,捉起外套走了。 真磨唧。要那么擔心,他大可以跟她走一趟啊。 蘆漫葭在鞦韆上找到朱曦曈的時候,朱曦曈已經來來回回哭過好幾遍了,所以只是紅著一雙眼睛,空洞的視線掉在遠方。 蘆漫葭替她裹上外套,然后坐上了旁邊的另一把鞦韆。 「你還好嗎?」 朱曦曈是個貨真價實表面堅強的人,不問還好,別人一問,她那紙牌筑起的遮掩脆弱的城堡就這么應聲倒下。 眼淚數度滑落,朱曦曈慢慢抬起一雙淚眼:「盼盼,你看過海葬嗎?或者說,你海葬過人嗎?」 蘆漫葭沒想過會是一道關于生死的題,有些怔愣。 「八月十一號,我要海葬一個人?!?/br> 「你要走了嗎?」 「沒有?!怪礻貢訐u了下頭,「我就是送他這一程,沒有要走?!?/br> 「剛才……是家人來的電話?」蘆漫葭垂眼看了看她雙手緊扣著的手機。 「嗯,那天他們會帶著他的骨灰下來找我?!?/br> 至今說到「骨灰」這兩個字,她多少還是有一些遲疑,彷彿這只是一場終會醒來的夢,彷彿沒有誰曾經離開。 「那個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固J漫葭惆悵。 朱曦曈用力而虔誠的點了一下頭。 「特別重要?!固貏e、特別重要。 蘆漫葭捏了捏她的手,彷彿這樣能給她一些力量。 「今天的星星好亮?!怪礻貢痈锌?,「你說我現在喊他的名字,他能聽見嗎?」 「現在這么安靜,肯定聽得見吧?!?/br> 于是朱曦曈抬頭,注視著那片廣袤的星空,然后在心底默唸了一遍他的名字。 朱一暘。 天邊,一顆星輕輕顫動,恣意溫柔。 和他哥哥好像。 經過他們這幾天的打掃,溫室變得一塵不染,現在只差把幾個木架做起來,然后把盆栽往上頭一擺。 明明這樣的工作進度還可以,可朱曦曈今天手腳動得特別勤,進度條一直拉,好像要趕幾點的火車一樣。 察覺到她的反常,蘆漫葭也問過她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沒說,并表示有事都可以向她開口,沒有問題。 朱曦曈瞇了瞇眼:「我就是想說,早點收工,我有時間種花?!?/br> 「種花?」蘆漫葭挑眉,「你想種什么?」 「滿天星?!怪礻貢诱f,「紫色滿天星?!?/br> 紫色滿天星……蘆漫葭琢磨了會,好像懂了。 「種在這里嗎?」 「嗯?!?/br> 「但你有種子嗎?」 「沒有?!怪礻貢用嬗须y色,「我要去花市買?!?/br> 她知道要先把分內的工作做好,她才有請假去買花的資格。 「本來我有想過清晨五六點跑一趟早上的花市,然后趕在開工前回來,但花市離這里有段距離,我要搭的那班公車那個時候還沒行駛?!谷缓笏譀]有駕照,騎車實屬不可能。 「所以你才想說動作快一點,這邊結束以后找個時間去逛下午的花市?」 「嗯?!怪礻貢狱c頭。 蘆漫葭咬了咬唇,有些心疼她。和她說了聲加油,兩個人各自埋頭苦干了起來。 可下一秒,朱曦曈一個心急,原本向著釘子的鐵鎚一歪,正中她的大拇指。 她小聲的呻吟了一聲,卻剛好喚了恰巧踏進溫室的溫肆遠一個回頭。 「沒事吧?」 他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說話的同時捉起她的手查看了傷勢。 腫了。 「我們去擦藥?!顾粗氖滞?,沒給她掙扎的空間。 可她還是找到機會縮回了手。 溫肆遠回頭,眼里反常的閃過一絲詫異。 「不去?!怪礻貢庸虉?。 見她就這么又坐了下來,兩手甚至再次握上了釘子和鐵鎚,溫肆遠一個皺眉,大步上前擋在她未完成的木架前。 「你這是在干嘛?」朱曦曈抬頭,橫了他一眼。 溫肆遠垂下眼,「這是我的臺詞吧?」視線掃向她的傷口,他低聲道:「擦藥?!?/br> 「沒時間?!怪礻貢优擦伺参蛔?,打算先處理另一邊的工作。 「哪里沒時間了?」溫肆遠納悶,第一次連語氣都急上了:「你到底在趕什么?」 聽及此,朱曦曈突然鼻酸,眼淚就這么爭相涌上。 「你不懂!」 眼中帶淚,她用力的看向他,像想看破他臉上現在的表情。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朱曦曈開始覺得「你不懂」是這個世界上最傷人的一句話。 因為這句話背后更大的一層意思其實是「我不想理解你」。 你沒有解釋的機會,我也沒有聽你解釋的打算。 「你不懂」就是我對你唯一的詮釋和想法。 但當她以為只有自己是這么去定義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知道其實溫肆遠也是這么解讀這句話的。 所以當他從她的口中聽到了「你不懂」這句他覺得最令人難過的話,他沒有再多說第二句話,只是踩著不輕也不重的步伐走了。 可能正如她說的,他不懂。 當時在一旁的蘆漫葭把這一幕盡收眼底。晚上,趁朱曦曈去洗澡的空檔,她坐上上鋪,并把在另一個上鋪上休息的溫肆遠叫了起來。 溫肆遠闔上讀了一半的原文書,一語不發的等著她的下文。 「曈曈說的話雖然重了點,但其實沒有錯,你確實不知道最近她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什么?!固J漫葭說,又咬了咬唇:「我冒著風險擅自把這件事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們對彼此有更多的誤會,不是單純拿這件事八卦的?!?/br> 她看起來很心虛。 溫肆遠好笑的勾了下嘴,繼續等著她的鋪墊。 沒想到這會她倒是進了正題:「前幾天曈曈接過一通電話,你還記的嗎?」 他怎么可能不記得,那外套還是他讓她帶過去的。 「那是她家人給她打的電話,讓她空下下禮拜三的時間,他們要從初角灣的港口出海,進行海葬?!?/br> 「海葬」這兩個字,蘆漫葭講得特別輕,可溫肆遠卻聽得特別刻骨。 「誰?」誰死了?他的聲音很破碎,像碎了一地的玻璃,聽著又特別扎人。 「一個特別重要的人?!固J漫葭記得朱曦曈是這樣和她介紹的?!笐摬皇侵劣H,不然她早該收拾行李和她爸爸mama一起回去處理后事了。我猜是朋友,兩小無猜那種的?!?/br> 「所以她今天那么拼命是為了請假去海葬……」 「不是?!固J漫葭搖頭,「她的假sunny早就批準了。她是想提前把工作搞定,然后去一趟下午的花市。早上的花市開得早,她沒有車可以坐過去?!?/br> 「她去花市干嘛?」 「買種子?!固J漫葭頓了頓,「她想在溫室里種一株紫色滿天星?!?/br> 聽見關鍵字,溫肆遠默默噤聲了。 因為這次,他真的明白了,也真的扎心了。 紫色滿天星,花語是思念。 隔天早上,朱曦曈在工具間發現了一包還沒拆封過的種子。 像剛買回來的一樣。 她放下才剛上手的鐵鎚和釘子,將包裝翻到背面。 紫色滿天星種子。標籤上這么寫。 她不敢置信的來回讀了兩遍,然后打開門,看見正好路過的蘆漫葭。 「盼盼?!顾龂擦丝诳谒?,「你上哪找到的???」 「找什么?」可蘆漫葭貌似完全不知情。 「這個?!怪礻貢影逊N子捧到她眼前。 看著她也陌生的種子,蘆漫葭愣了幾秒,大腦高速運轉……「哈哈哈哈……」她乾笑了幾聲,眼神曖昧:「不是我呦,是溫肆遠?!?/br> 聽見這個她想都沒想過有可能的名字,朱曦曈手中的種子差點應聲落地。她抬眼,確認過蘆漫葭的眼神,沒開玩笑。 「我就是稍稍跟他說了幾句,也沒想過他會真的搞一包來?!?/br> 才剛提及他,他人就抵達了現場。 「好好解釋啊?!共良缍^時,蘆漫葭伸手拍了拍他。 溫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明明塞了兩個人,卻像沒有誰在這一樣。 四目交接,似是交換了一場海浪的奔涌和退去,輕狂有時,可最終終歸平靜。 「你買的?」朱曦曈看著眼前那雙眼睛,輕聲問。 「那個種在溫室里……應該很好看?!箿厮吝h說,有些生澀。 草稿剛打的吧?都沒練過。 「什么時候去買的?」朱曦曈又問,而且堅持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她不能說熟悉,卻又稱不上陌生的眼睛。 「早上?!箿厮吝h如實回答。 他四點多的時候爬起來更衣、洗漱,五點就出門了。他按前一晚和奕頡說好的,在柜臺的第二個抽屜找到了車鑰匙。 發動停在院子里的機車,他迎著清晨微冷的風上路了。 他跑了三個花市才找到一攤有賣紫色滿天星種子的攤子。 「年輕人?!菇Y帳的時候,賣花的老闆主動和他搭話?!高@花通常是送給至親好友的,你要送的是誰???」 聞言,溫肆遠掏錢的手停了半秒?!讣o念一個朋友?!顾创?。 他記得他用的是「紀念」這個詞,是一個過去式啊,想想就讓人悲傷。 接過種子,踏出花市,坐上車的那個瞬間,他其實動過那么一絲折返的念頭。 但也僅止于「動過」。 經老闆這么一提,他還真的想再多買一包種來送給某個人了。 知道溫肆遠為她奔波了一個早上,朱曦曈心里忽然就掉落了一種復雜的感覺。她很認真的想了一下,那大概是一種「他對她很好,可她還不起」的無措。 「你為什么要幫我?」 不只種子一件事,她指的是來到這里之后的每一件事。 「我說是幫你了嗎?」 溫肆遠的聲音向來聽不清情緒,可今天這句話如果一定要說出一種情緒,那可能是一點點的上火吧。 「還有,我怎么就不能幫你了?」 他微微俯身,好看的眼睛就這么湊近她,直到距離她的鼻尖只剩一釐米遠。 這個問題,朱曦曈答不上來。 要是放在以前,她大可以直接了當的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她討厭他,而且這個討厭會長達一輩子。 可現在,他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卻突然說不出口了。 「溫肆遠?!?/br> 這是朱曦曈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所以溫肆遠有些詫異的眨了下眼。 朱曦曈看著他一雙安靜眼眸里的自己。 「別喜歡上我?!顾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