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水河畔，剛從河里爬起來的男孩光著上半身蹲在河岸邊，擰干自己濕透了的短袖T恤，又嘆著氣套了回去：“唉，湊合著穿吧?！?/br>
    他約莫十八九歲，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長相清俊。

    就在那男孩剛穿好衣服的時候，來去澗又一次有了動靜。另一個身材更為單薄瘦小的年輕男人頂著飛流的瀑布輕盈地從山壁間跳了下來，落在地上，滴水不沾。

    “莫知哥哥，你也太狠心，就這么把我踹進來?！蹦悄泻⒙裨沟?。

    莫知一張方臉、闊鼻，眼睛不大，看起來憨厚老實，說話的語氣卻相當狠厲：“你磨磨蹭蹭的，我只能這樣。別廢話了，快找！”

    那個男孩“噢”了一聲，不情不愿地下了河。站在冰冷的河水里，他驅開了幾只形貌普通的魚，然后從懷中摸出一把小刀，劃傷了自己的手指，放入河水中，口中念念有詞，而莫知站在河岸上，警惕地看著四周。

    看著兩人怪異的行為，黎錦秀忍不住好奇，又問伊青：“他們在做什么？”

    伊青這次沒有逗他，只說：“還不知道?！?/br>
    話音剛落，站在淺處的那個男孩突然雙手抓著什么東西大叫了起來：“我抓到了！”

    “快上來！”

    莫知伸出手，扶著那男孩的胳膊快速地將他拉了上來，搶過了他手里的東西。

    這時，黎錦秀才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頭蛇頭魚尾、遍身銀鱗的妖獸，大約一米長，看起來還很年幼。

    莫知緊緊掐著妖獸的頭部，將它按在地上，左手掐訣：“定！”

    那妖獸在他的手下不停地掙扎，魚尾用力地砸在地面，打得塵土飛揚，十分激烈。莫知忽而又抽出了一把帶著金光的匕首，冷冷地刺向魚腹——

    “住手！”

    黎錦秀脫口而出，下意識就想要沖出去阻攔莫知殺那妖獸，但他忘記了自己的四肢無力，差點從伊青懷里跌落。伊青撈起他，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彈出了一道陰氣，徑直將莫知手中的匕首擊碎。

    莫知被震得虎口發麻，一股冷意從指尖竄入了心臟。那妖獸趁著莫知動作僵硬，一躍而起，匆匆逃回了遞水河中。這時，河中的妖獸察覺到了異常，也群聚而來。

    “誰??？”莫知怒氣沖沖地問。

    到手的鴨子飛了，賠上了一個法器，還驚動了其他妖獸，想起大師速戰速決的叮囑，莫知心情煩躁不堪地抬頭，尋找罪魁禍首。

    河對岸，一個身著先秦長袍、面覆咒文白布的男人抱著一只白虎幼崽靜靜地站著，像是一道挾裹著死亡氣息的幽魂，不知何時出現，又看了他們多久。

    莫知心生膽怯。

    而方才幫他抓那妖獸的男孩悄悄地也后退了兩步，弱聲說道：“那是不是就是這個地方的神獸，我就說了，這里有神獸守著，讓你出去了再說……”

    “你懂什么！”莫知本就煩躁，又因為河對岸那詭異的一人一虎而惴惴不安，“閉嘴！”

    話剛落音，那抱著小白虎的男人便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男孩嚇得捂住自己差點發出尖叫的嘴巴，莫知背后也起了一連串的雞皮疙瘩，他想要立刻逃跑，可他的雙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連一絲一毫也無法挪動。

    這個人……

    不，這是人嗎……

    那個男人一言不發地伸出了一只手，朝著莫知攤開手掌。

    他的手掌寬大，手指又細又長，遠超常人，膚色更是白皙如玉，透著淺淡而清冷的青色，但無論是翻開的手掌還是露出來的半截手腕都看不到應該有的皮膚紋路或者血管。

    這個男人絕不是活物。

    “蛇鬼殘魂，交出來?！睂Ψ嚼渎曊f。

    莫知臉色鐵青，無意識地握緊了雙手，懼意掩藏不住，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而這時，那男人懷中的那只小白虎忽然仰起了頭，口吐人言：“蛇鬼沒死？”

    莫知聽出來了，剛剛就是這只白虎在叫他住手。

    “死了，但沒死透?！?/br>
    對那只小白虎說話的時候，那男人語氣變得柔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令人窒息的死氣和陰氣也消散了不少。

    小白虎沒再說話，只若有所思地看著莫知。

    莫知被他澄澈明亮、似能洞察人心的雙眼看得心慌意亂，匆忙垂下眼簾，咬著牙又重復了一遍：“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什么蛇鬼，我不知道……”

    見莫知不肯主動交出蛇鬼殘魂，伊青不再拖延。

    他五指彎曲，手腕翻轉，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憑空從莫知的懷中取出了一根形狀如尖刺、一指來長的白骨。

    “你——！”

    莫知想要將蛇骨搶回來，卻被伊青揮袖甩開：“放肆?！?/br>
    伊青的聲音很輕，落在莫知和男孩的耳中猶如炸雷，讓他們痛得眼冒金星，雙腿發軟地摔倒在地，莫知更是因為伊青這一擊昏死了過去。

    伊青并不管他們如何，只是收攏手指，將那根白骨和上面附著的殘魂徹底碾碎。

    “現在，蛇鬼徹底死了?！彼麑桢\秀說道。

    那男孩見此情景，連忙向伊青求饒：“我是被他脅迫才進來的！我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什么蛇鬼！真的！”

    黎錦秀原本還有許多話想問伊青，但被他這樣打岔，也不得不先問：“那他呢？”

    他還記得，伊青知道這個男孩會游泳。

    伊青說道：“飛廉會處理?！?/br>
    那男孩瑟縮地跪在地上，驚恐地問：“飛廉……是這里的神獸嗎？”

    伊青沒有回答，而黎錦秀看他嚇得發抖，多少有些不忍，說道：“是的?！?/br>
    男孩又哀求黎錦秀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錦秀卻沒有再越俎代庖地回答。

    他不是陰官，不是來去澗內的守護者，他也不知道這個男孩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只記得，這個男孩親昵地叫莫知哥哥，而剛剛莫知要殺那妖獸時，這個男孩也并沒有阻攔。

    但抵不住心中好奇，黎錦秀還是問伊青道：“魚婦是什么？”

    伊青還沒說話，那男孩便搶答道：“蛇化為魚，是為魚婦，可借其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對！”那男孩吐字如連珠，“我叫謝令，家傳風水堪輿之術以及尋寶秘法。莫知找到我，只說他需要找到一只蛇頭魚身的妖獸，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并不愿意幫他，是他挾持了我的家人，逼著我進來了！”

    “騙子?！?/br>
    一個嬌弱卻有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黎錦秀轉過頭。

    那條死里逃生的魚婦扒拉著一條碩大無比的四腳蛟獸頂出了水面，張開蛇吻，分叉的舌尖嘶嘶地吐出：“你剛剛特意用自己的血引誘我，你知道我是什么?！彼鼈兊纳磉呥€有許多其他不同的水生妖獸，影影綽綽地藏在水下，像是陰沉沉的黑色霧氣。

    謝令面帶緊張，嘴角微微抽搐，竭力辯解道：“那是因為莫知告訴了我你的名字和來歷，還給我看了你的樣子，我只是用了秘法?！?/br>
    魚婦身下的蛟獸道：“是與不是，一探便知?！?/br>
    忽而，一陣風浪卷起，四腳蛟獸背負魚婦躍出水面，魚婦長舌飛出如鐵鞭，沖著謝令的脖子而去，謝令臉色一變，抓起倒在一旁、昏迷著的莫知扔了過去：“拿去吧你！”

    魚婦卷著忽如其來的莫知回到水里，謝令則身形快如閃電，轉瞬便攀上山壁，靠近了來去澗。

    黎錦秀忍不住張開了嘴，驚嘆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好穩?！睋Q做他，恐怕做不到這么快的速度。

    伊青捏住他的虎口，說道：“他是從小跑山頭的修行者?！?/br>
    他原意是想要安慰黎錦秀，黎錦秀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是怎么了？

    黎錦秀搖了搖頭，甩開了伊青的手，說道：“你又知道了？”

    明擺著又誤會了。

    伊青明白，再不解釋這誤會得更深，于是不再逗他，說道：“我知道他的事，并不因為我認識他，而是因為我的職責，我可以知道所有生靈的過往?！?/br>
    “所有？”

    黎錦秀驚訝到重復了一遍，“所有？”

    伊青不能透露太多，只簡單地解釋：“生死簿本來就會記載萬物生靈生前死后所有的事跡，鬼差索魂時所用的生死簿算是簡略版?！?/br>
    合著地府還是個資料庫。

    黎錦秀明白了，怪不得伊青有那么多個化身，這是真的公務繁忙。

    兩人交流的功夫，魚婦已將半死不活、毫無反應的莫知扔回了岸上，嘶嘶呸呸地罵著一連串黎錦秀聽不懂的妖語，而正要一頭扎入來去澗逃走的謝令忽然被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大風吹落，又一次掉進了遞水河里。

    魚婦甩開尾巴，沖上去一口咬住了謝令的手腕。

    謝令掙扎著浮起來，抱著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不停地甩動自己被魚婦咬著的手，疼得面色猙獰：“啊??！別咬了！我給你！我給你我的血！”

    魚婦松開嘴，退后半米，謝令抬起血rou模糊的手腕，從鮮血淋漓的傷口里逼出了兩滴瑩白色的液體。

    魚婦張開蛇嘴接下，轉身而去，河中妖獸也接連退去。

    “小子，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下次再敢來，我吃了你！”魚婦還不忘恐嚇他。

    謝令聽到這話，無語地低笑了出聲：“一個亞成體，也敢恐嚇我?！彼D難地爬上岸，捂住自己的傷口，嘶地痛叫了一聲，“咬得真狠——”

    這時，謝令想起了還在岸邊那個抱著小白虎、白布覆面的神秘男人，緊張地抿了抿唇，抬起了頭。

    那個男人依舊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沒將他放在眼里。

    謝令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剛才是不是他將自己從來去澗前打落，謝令只知道，能讓莫知恐懼成那樣的人物，絕對不好招惹。沒看到他只是揮了揮袖，莫知就進氣少出氣多了？

    謝令不敢輕舉妄動，無意間又與那個神秘男人懷中的小白虎對上了視線。小白虎虎頭虎腦、憨態可掬，看向他的眼神有好奇和驚訝，卻并無惡意。

    謝令垂下眼皮，可憐地說道：“我知道錯了，也已經賠償了魚婦，放我走吧?！?/br>
    “可是這件事跟我們無關?！?/br>
    伊青不開口，在一片尷尬的沉默里，黎錦秀只能硬著頭皮回答，“你應該問這里的守護者?！?/br>
    “可他沒有出現……”謝令說道。

    謝令眼圈發紅，身體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手腕上的傷口，他對著黎錦秀說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傷害魚婦，你幫幫我，白虎哥……弟弟！”

    黎錦秀被他喊得渾身一激靈，背上的毛毛都立了起來。

    ……是他誤會莫知和謝令的關系了，謝令見了誰都這么“哥哥弟弟”地攀親近。

    伊青給他順了順背上的毛，說道：“我們走?！?/br>
    “……那他呢？”黎錦秀有些猶疑。

    “不必管?！?/br>
    飛廉不會再阻攔謝令離開。

    那覆面的神秘人帶著小白虎消失，四周的空氣都變得輕盈而清透，謝令捂著受傷的手腕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莫知還躺在一邊昏迷著，生死不知。

    “早知道就不接了?！彪x開前，謝令一腳踹在莫知的身上，眼神狠厲，“挨千刀的，差點害死我！”

    要不是著急離開，謝令真想就這么殺了莫知。

    注：

    魚婦：《大荒西經》:  “有魚偏估名曰魚婦。顓頊死即復蘇，風道北來，天乃大泉水，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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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責任小劇場）

    黎錦秀：你為什么不說話？我是你的代言人嗎？

    伊青：（害羞）我跟他說話你會吃醋。（其實不是）

    黎錦秀：（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