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指連心(完)
“第一住院大樓恢復供電了?!?/br> 黎錦秀提醒瓊白,又問:“你們找到葉瀾芝了嗎?” 瓊白回道:“應該找到了……” 停車場只停了一輛白色的冷藏運輸車。 蘇棠春上前,拉開了車輛后方的大門。磅礴的冷氣如瀑布一般涌出,同時也露出了擺放在車廂中央的病床,季聽潮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 “……聽潮?!?/br> 原微崩潰過后一直悶不吭聲,忍耐身上被高鳴砍出的傷口帶來的疼痛,此時見到季聽潮,他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喊出了聲。 馮飛舟緊張地問蘇棠春:“怎么還不把他救下來!” “你沒看到嗎?”張無有捂著不斷沁出鮮血的胸口,“有鬼睡在他的身上?!?/br> 高赫軒根本就不敢看,抱著自己的雙臂躲在高鳴身后,而高鳴大著膽子看過去,他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鬼影重迭在季聽潮的身上:“……葉瀾芝……” “不會有錯!這輛車就是當年抓走葉瀾芝用的那輛!” 馮飛舟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他一點都不想知道當年那些事的細節!他明明是無辜的,卻莫名其妙被拉了進來! “咚——” 瓊白突然跳進了車里,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輕喚著葉瀾芝的名字,“葉瀾芝、葉瀾芝……” “葉瀾芝是寧州市寧永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失蹤的時候大約叁十歲,單身,他是被收養的孤兒,養父母都在體制內或者事業單位。失蹤前,他曾經告訴同事,自己找到了被拐賣的親弟弟,等過段時間辦好手續就去接他過來?!?/br> “你知道他親弟弟叫什么嗎?” 黎錦秀輕嘆了口氣:“不知道,臨時只能查到這么多?!边@只是當時葉瀾芝失蹤時記者采訪葉瀾芝同事的內容。 葉瀾芝的養父母在收養他不久就有了自己親生的孩子,可能他們之間感情不算特別深,葉瀾芝失蹤后的尋人啟事登了幾年就沒登了。 “我知道了?!?/br> 瓊白打了冷顫,繼續靠近病床:“葉瀾芝?”叫不醒葉瀾芝,她怎么將他收走,瓊白很苦惱。 這時候,蘇棠春突然也翻進了冷凍車車廂,說道:“床底下有什么東西?!?/br> 兩人蹲下去,看到病床下面有一個泡沫保溫箱。 “這是什么?” 車門外,看到那個泡沫保溫箱,原微、馮飛舟、高鳴都變了臉色,高鳴更是失聲:“這箱蓮子怎么會在這里!這、這是我們送來的……” 這箱蓮子是他們好不容易找來,經由高鳴父子交給了馮飛舟,然后馮飛舟捎帶給了原微,原微當時將他放在了icu外的休息室里。 “蓮子?” 蘇棠春問:“現在才五月就有蓮蓬了?不對,你們要蓮子做什么?” 原微臉色蒼白:“……聽潮的怪病需要吃新鮮蓮子心……” “你們、咳……怎么不早說???” 張無有捂著受傷的胸口,斷續地說:“他……那時候就已經不是……生病了!” “蓮子……?” 瓊白喃喃地念了一聲,她伸出手想將那個保溫箱移出來。 而這時,季聽潮身上的葉瀾芝突然醒來,他飛撲而下,四肢并用壓在瓊白身上,泰山壓頂似的讓瓊白直接跪在了冰冷的車廂里。 “咚——” “……畢小姐!” 蘇棠春即可去身后的旗幟,被壓得不能動彈的瓊白卻說道:“拿那個東西,那里面肯定不是蓮——!” “哐當——” 瓊白被葉瀾芝用手臂絞鎖住,往后一拉,硬生生地撞在了車廂壁上,瓊白用力扣住他的胳膊,一排細密的小刺憑空出現,扎進了葉瀾芝的魂體中—— “畢小姐!” 張無有想要驅動法劍幫她,但他之前被頌珠傷得太重,剛掐起訣就吐出一口熱血來,直接噴了離得最近的原微半身,頭暈目眩地倒在車邊。 原微被熱血淋臉,驚得無聲地尖叫,眼睛卻盯著已經面目全非的葉瀾芝:“瀾芝……瀾芝……” 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然也爬進了車里,撲過去抓住瓊白的手。 “別打他!別殺他!” “……邊兒去!” 瓊白本來就不想傷葉瀾芝,現在原微又過來礙事,她真的有點應付不過來,“原微,我不管你發什么瘋,趕緊離開?。?!” 而另一邊,蘇棠春已經摸到了那個保溫箱。 “現在怎么辦……”高鳴捂著沒了眼睛的眼眶問馮飛舟。 馮飛舟身上的傷口也疼得不行,他看了看混亂的車廂,說道:“先把老季救下來!” “好?!?/br> 兩人上了車,完全不顧蘇棠春還在病床下就開始拖動病床,而這時,哐地一聲,車門合上了。 車輛開始啟動。 “啊——!” 慣性讓站不穩的幾個人都栽倒到車廂里,高鳴和馮飛舟更是直接撞在了病床腳上,疼得吱哇亂叫。 “這人有沒有事……” 車輛突然啟動,高赫軒只覺得一整天旋地轉,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大樓前的地上,幾個陌生的面孔正看著自己,“高赫軒,你醒了?” “咔噠——” 銀色的手銬拷在了他的手腕上,隨后用一件衣物遮住了。 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未升起,又變作另一種惶恐,他站了起來,左顧右盼地看著兵荒馬亂卻開始變得有秩序的醫院:“我、我爸呢…… “暈倒了,送到急診那邊去了?!币粋€便衣低聲問:“你爸是不是有癲癇?” “癲癇……” 高赫軒懵了,難道剛才那些是做夢嗎? 他恍恍惚惚、渾渾噩噩地跟著便衣走,看到一個擔架急匆匆地被人抬著從自己身邊經過,往急診那邊去了。 “讓讓,借過一下!” 擔架抬著的人是張無有…… 高赫軒打了個冷顫,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剛剛不是做夢! 一輛冷庫車在黑暗的路上高速狂奔,不知開往何處。 瓊白扣住葉瀾芝冰冷的手,說道:“葉瀾芝,讓車停下來,有話你可以跟我說……” “我也讓他們把車停下來,可沒人聽我的話?!比~瀾芝嘆了口氣,神智清楚,語氣仍是柔和,“我只想要我的證據,我只想找回我的證據?!?/br> “他的證據在哪兒!” 瓊白問縮成兩團的馮飛舟和高鳴,“快說!” 高鳴喘著氣,崩潰地說:“早就被毀了!” 十年前的證據他們怎么可能留到現在! “沒有證據,也沒有人來救我,我的死毫無意義……”葉瀾芝突然又說道。 瓊白愣住。 高鳴卻害怕得牙關緊咬,那是他當年對葉瀾芝說的話。 “你沒有證據,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死了,你的存在將會被抹得一干二凈,你這個人,毫無意義,你的死,也毫無意義,葉瀾芝,值得嗎?” 原微崩潰地大哭:“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錯……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我故意暗示你去查馮飛舟,你也不會撞見他們和高鳴的那些事!” “都是我害死了你!” 馮飛舟藏在黑暗中的臉色扭曲了一陣,他早知道這件事,卻看在季聽潮的面子上沒發作,畢竟這件事也算他先做錯了。 十年前,季聽潮將要從寧州調回首都,因為原微工作資歷不夠,為了避免被有心人拿住做文章,季聽潮讓原微在寧州安心呆著,最多多呆半年,他就會將他調過去。 原微以為差不多到時候了,季聽潮是厭倦了他,要甩了他。 他們開始冷戰,季聽潮因為工作忙連著好幾天不回家,也懶得哄原微,而那時候馮飛舟留意到了這件事。 情人不聽話,換一個就行了,這一點對于季聽潮、馮飛舟他們來說是自然的真理。 馮飛舟給季聽潮介紹了一個跟原微風格很相似的清秀男生,并且還刻意地制造機會讓原微撞見季聽潮和那個男生在一起。 他早看不慣原微了,一個土里土氣的土包子,也就是保姆當的好,才套牢了季聽潮。 如馮飛舟所想,原微成功地被激怒。 原微留下了自己存下的所有的錢和一封信從季家離開。 但是,當季聽潮開完會回家,在看到原微的信之前,先發現了被燙傷的季云馳。 七歲的季云馳一個人被留在了冷冰冰的家里,他餓得不行,于是打算自己煮面吃。季云馳知道煮面大概的步驟,并不難,只是他高估了那口原微從市場里買回來的鐵鍋的重量,在最后端起一鍋湯面的時候不慎燙傷了自己。 季聽潮帶著季云馳去醫院緊急處理了燙傷,回來后他問季云馳:“為什么不給鐘點工阿姨打電話?” “你忘了,阿姨請了長假,回老家了?!?/br> “為什么不給原叔叔打電話?” “原叔叔說他不會再回來了?!?/br> “……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給你打電話沒用?!?/br> 季聽潮看著兒子早熟而平靜的眼神,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先叫人把你送到你媽那里去?!?/br> 季云馳眼睛亮了亮:“……好?!?/br> 季聽潮沒空理會季云馳隱晦的高興,他被繁忙的工作和出走的原微占據了全部的心思。 將季云馳送走后季聽潮開始給原微打電話,原微卻直接拉黑了他??粗黄墙宓膹N房和空蕩蕩的房子,自尊心受挫的季聽潮差點砸掉了手機。 而那時候,搬出去的原微結識了一個朋友,葉瀾芝,一個對于他們來說算是芝麻小官家里的養子,在街道辦事處上班,兩人走得很近。 馮飛舟故意讓季聽潮看到兩人相處的樣子。 “我就想不明白,原微到底有什么好呢?你看人家,已經又有了伴兒?!瘪T飛舟默不作聲地給季聽潮添堵。 季聽潮果然被刺激到了,卻不是馮飛舟想的那個方向。 他沖去原微臨時住的房子將人綁回了季家。 馮飛舟無語:“我的季大哥,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就為了這么個人!前途還要不要了!”居然敢光明正大綁人! 季聽潮道:“我和他的事,你別插手,那個男生我也不要了,以后別讓他來煩我?!?/br> 原微躲在一旁,聽到了所有的對話。 再后來他和季聽潮和好了,卻心中恨上了馮飛舟幾分。 原微自問并沒有太大的追求。 雖然每次季聽潮都會替他解決麻煩,但是原微真的沒有想從季聽潮身上得到什么,他和那些因為權和錢湊上來的人不一樣,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喜歡季聽潮。所以即便他在季聽潮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即便季聽潮打他罵他,即便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他也并不覺得難堪。 馮飛舟看不起他,他不放在心上,他們那種出身的人看不起他很正常,換做是他,也看不起自己??墒菫槭裁础T飛舟要給季聽潮介紹那個男孩子? 原本,季聽潮除了他以外沒有睡過男人,只睡過女人。 這才是對他的羞辱,原微的心里就像扎了根刺那么難受。 某一日,原微跟久未蒙面的葉瀾芝聚餐,聊天時,葉瀾芝提起了最近的工作,人口普查,還有配合公安局做了幾起失蹤人口的調查。 “我聽派出所說,可能跟姓高的有關?!比~瀾芝壓低了聲音,“就是沒查到確切的證據?!?/br> 原微心念一動,想起馮飛舟曾經跟高家父子往來密切。 “他們背后有人,你知道……馮……他們合作開了酒店?!痹惖饺~瀾芝耳邊,遠看來就像是情人說悄悄話似的。 原微那時候沒想那么多,只是想給馮飛舟添舔堵,再說葉瀾芝不是警察,他最多也就是把這個消息告訴公安局,不可能有什么危險,但是他沒想到那天那一幕落進了季聽潮的眼里,更沒想到,葉瀾芝走街串巷做人口普查的時候真的遇上了馮飛舟和高鳴碰面。 葉瀾芝膽子大地跟上了,從此成為了失蹤人口中的一個。 車廂里越來越冷。 葉瀾芝像是沒聽到原微失控的叫喊,只反復地重復著:“我想要……證據……” 蘇棠春在一片黑暗中重新找到了那個保溫箱,快速地開始撕開,瓊白意識到了她在做什么,為了掩飾蘇棠春的動靜,她取出鈴鐺猛地搖晃起來—— “啊——!” 葉瀾芝仰著頭痛呼。他不明白,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要殺人的念頭,只是想要他的證據而已。 他做錯了什么? 他只是想要證據…… ……他的弟弟還在等他去接他! “我……有什么錯……我只是想要證據!” 葉瀾芝厲聲嚎叫,他的身形突然膨脹,四肢四分五裂地拋灑開來,一只斷手掐住正在拆保溫箱的蘇棠春,另外的兩條腿分別踹上了馮飛舟和高鳴的胸口,兩人哀嚎了幾聲,便昏死了過去。 “啊啊——” “?。。?!” 如人彘一般的葉瀾芝趴在昏迷中的季聽潮身上,溫熱的鮮血和破碎的內臟從他被高赫軒開膛破肚的腹部流淌出來,染紅了潔白的病床,他低聲地問:“我的證據呢……我知道……他們都聽你……你知道我的證據……在哪里……” 腥臭味彌漫了整個車庫。 季聽潮猛吸了一口氣,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看著眼前沒有手腳的葉瀾芝,他驚恐地快要喘不上氣:“啊、啊……” “我要我的證據……我要……我的證據……” 聽到蘇棠春的痛呼,瓊白飛撲過去,擊飛了那只鬼手,她飛快地幫蘇棠春拆開了那個保溫箱,蘇棠春亮起一張符上火,照亮了箱內的東西。 只見幾個藍色的冰袋上放著一只被人割斷了指關節的手。 原微蜷縮在旁邊,一轉過頭便看到了這一幕:“啊、啊——這是……這是……” “閉嘴!” 瓊白毫不猶豫地拿起那只手,將它翻了來,那五根只剩下一點皮還連著的手指軟軟地垂下去,露出了掌心畫著的血符。 果然。 “……這是什么東西!陰契嗎?”蘇棠春著急地問。 “應該是?!?/br> 瓊白轉過身,狹窄的車廂內,季聽潮、馮飛舟和高鳴都命懸一線,原微也是重傷,但這輛冷藏運輸車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葉瀾芝是準備殺了所有人。 蘇棠春察覺到她的猶豫,說道:“我知道你不想殺他,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來!” 蘇棠春挺身而出,喚出了令旗。 “等等——” 耳機里傳來了黎錦秀越發清晰的聲音,瓊白聽到他說:“葉瀾芝的案子有進展!首都和寧州跨省聯合辦案,剛剛已經抓走了高鳴和高赫軒!” “沒有新的證據他們不會抓人,告訴葉瀾芝,刑警已經找到了新的證據!” 瓊白抓住了蘇棠春拿著令旗的那只手,用盡全力對趴在季聽潮身上的葉瀾芝說道:“葉瀾芝!警察找到證據了!” “葉瀾芝!你不想殺人!” “你還去接你弟弟,你忘了嗎!” 葉瀾芝猛地抬起了頭,眼角滑落一滴血淚:“小小……” 殺了人,就不能再去接他的弟弟了。 冷藏運輸車突然停下,車門打開,冷氣如煙霧般散去,瓊白抓緊機會,將葉瀾芝和那只斷手都收了起來。 等燈光再亮起時,他們已經回到了第一住院大樓特需icu的休息室。 原微蜷縮在沙發邊,馮飛舟倒在一旁,敞開的泡沫保溫箱里只有幾包藍色的冰袋。而icu里的病床上,季聽潮依舊昏迷著。 蘇棠春長呼出一口氣,著急地問忙來忙去的醫護人員:“請問跟我一起來的那個男生呢!” “他昏迷了,剛剛被抬到急診科那邊了!” “好的!謝謝!” 蘇棠春回過身想要叫上瓊白,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