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玩具
凌晨叁點半,黎錦秀給陪喝的每個人轉了一筆不菲的小費,離開了酒吧。 街道變得有點冷清,街邊隱約可見醉倒的醉漢,黎錦秀卻還不想回家,于是沿著街道往前走。 “黎哥?!?/br> 沒走幾步卻有人追了上來,黎錦秀回過頭,見是那個尤諾。 “有事嗎?”他問道。 尤諾有些緊張地說道:“黎哥,要幫你喊個車嗎?你一個人……不太安全?!?/br> 做這一行這么久了,他們對特殊的視線都很敏感,雖然黎錦秀沒有怎么和他說話,但他能感覺到黎錦秀看了他好幾眼,那個眼神……不太一般。 黎錦秀道:“我想走一走?!?/br> “那我陪你吧,正好我也下班了?!庇戎Z自然而然地說道。 黎錦秀看著他的雙眼。 他并不遲鈍。從小到大,因為長相、學歷、性格還有家庭,他遇到過很多對他抱有好感或者欲望的人,因此,他大約也清楚尤諾對他是什么想法——對方察覺到他特別看他的那幾眼,于是想要來試探他們之間有無可能。 “謝謝你,但不用了?!?/br> 黎錦秀試圖想象了一下自己和面前這個人或者剛剛更為明顯的亞真親密的畫面,他接受不了,起碼現在他還接受不了。 “我有老婆,你忘了?!崩桢\秀輕輕地說。 尤諾尷尬到舔唇:“抱歉,我只是看你一個人……” “沒事?!?/br> 黎錦秀搖了搖頭,突然一頓,他看到不遠處墻角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伊青。 告別尤諾后,黎錦秀轉進了一條空蕩蕩的小巷,果然下一秒,伊青就出現在了他的面親。 “你到底要做什么?為什么跟著我?” 黎錦秀帶著酒意,情緒也更為外放,“我說過了,除非你把尹莘叫下來,我不會接受你?!?/br> “你不該喝那么多酒?!币燎啾苤鼐洼p。 黎錦秀道:“不管你的事?!?/br> 伊青直截了當地問:“你想帶剛剛那個人走嗎?” 黎錦秀用被酒氣熏得發紅的眼眸狠狠地瞪著他:“不關你的事!你聽不懂人話嗎!” “聽不懂?!?/br> 伊青上前半步,駭人的氣勢迫使黎錦秀變得緊張,不太清醒的頭腦也冷靜了些。 他似乎不該對他大吼大叫,因為他們之間的力量太過懸殊,萬一發生點什么,他完全沒有反抗的力量。 “我說了,如果你有需要,我會滿足你?!币燎辔⑽⒏┥?,“黎錦秀,不要找別人?!?/br> 黎錦秀怒極反笑:“憑什么?” “尹莘也好,你也好,你們都一樣的可惡,想來就來,想開始就開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說道,黎錦秀微微愣住,很快他輕微搖晃了一下自己的頭,繼續說道:“你們以為我真的就是你們手里的玩具嗎!” “是,我現在還做不到跟別人發生關系,但早晚有一天我會忘了尹莘,早晚有一天我會愛上別人,但那個人,一定不是你!” 黎錦秀擲地有聲,說完話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 伊青掩藏在袖子里的雙手緊握成拳,沉默得不像活物,四周的氣溫忽然如同坐過山車一般跳水下降,冰冷的寒意無孔不入地鉆進黎錦秀的骨頭縫黎,他卻硬撐著,半點不肯放松。 “要么叫尹莘下來,要么你走,把你這塊破玉也帶走!”黎錦秀伸出手,讓伊青看他手腕上明晃晃的玉玦,“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伊青,你不尊重我,我理解,但我也可以選擇不接受你?!?/br> 伊青心中泛起了一種意料之中的苦澀,他知道,黎錦秀永遠不會改變,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境況,無論是否愛上誰。 黎錦秀就是黎錦秀。 獨一無二的黎錦秀。 “……我愛你?!?/br> 伊青握住了他的手腕,將玉玦、名貴的手表以及黎錦秀手腕上自殺的痕跡都覆蓋在自己的手中,“可是我對你的愛,對你來說只是負累?!?/br> 黎錦秀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不明白伊青怎么忽然開始告白,而且還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甚至覺得,伊青是不是找錯了人。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那就讓紅線斷掉吧?!币燎嗾f道。 黎錦秀疑惑:“你到底在說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家?!?/br> 黎錦秀突然起了無名火,他推開伊青的手,說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最討厭你什么!” “你是陰神,你是地府的神官,你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你什么知道、什么都了解,可是從來不肯在我面前說清楚與我有關的事情,你以為這就是為我好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之前王福貴的事情、金子燭的事,你參與了多少,又利用過我幾次嗎?” “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只是一種權力的霸凌?!?/br> 黎錦秀盯著伊青那張緩慢移動著的覆面白布,他從未在伊青面前表現得如此咄咄逼人,“你只提供簡短的話語、少量的信息,就能讓我苦思冥想、輾轉反側地思考你到底想要說什么、想要做什么,就那些揣摩皇帝心思的太監、琢磨上司用意的下屬、戰戰兢兢思考哪里惹怒了伴侶的弱勢一方?!?/br> “即使不愛尹莘,我也不會對這樣的追求者有半分好感,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己在被肆意地玩弄,被高高在上地蔑視,被不動聲色地貶低?!?/br> “如果你做不到尊重我——哪怕只是表面的偽裝,你就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也不要和我說話,更不要虛情假意地打著對我好的旗號做什么,因為我只會一天比一天討厭你?!?/br> 黎錦秀退后了幾步,全身都寫著抗拒,“我是四肢健全、意識清晰的成年人,我可以自己回家,從來不需要你?!?/br> 他走出巷子,攔了一輛出租車遠去,伊青卻還沉默地站在微涼的空氣。 這時,小心地用兩根手指捏著一張咒幡的肖玟出現了。 “……哇,被罵得狗血淋頭呢……” 肖玟有點幸災樂禍,又對伊青抱了幾分同情——雖然她無法看到伊青的表情。 “沒事,大不了就治他一個不敬之罪,把他搶回去當壓寨男人!”肖玟握了握拳,好心地安慰。 伊青卻說:“地府不是你的山頭?!?/br> 肖玟拎著咒幡,問道:“那這個還需要嗎?” 伊青擔心自己失控傷害到黎錦秀,所以提前讓她拿著咒幡等在一邊,可是現在看起來已經不需要了。 即便沒有咒幡,他也心如刀絞、不能動彈半分。 “送給你了?!?/br> 伊青說完,就消失了。 肖玟瞪大了眼睛:“……這玩意……我無福消受……” 誰用誰往八重地獄走一趟的東西,到底為什么要給她! 想了想,肖玟決定將它帶回壁外城隨機挑選一個幸運鬼,將這張咒幡賞賜下去,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嘛。 最后準備離開的時候,肖玟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尹莘,是誰?” 黎錦秀躺在床上,睡意全無。 他對著伊青發了那么大的脾氣,可一點都不爽快,心里還是悶得要命。說到底,為什么伊青要來打擾他!讓他靜靜地死了不就完了么! ……不行,伊青是地府的狗官,他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有陰陽法則、天地監管,伊青都能這樣對他,如果黎錦秀真的進入他的職權范圍,那不是任他搓圓揉扁。 不行! 黎錦秀突然坐了起來,他的求生意志從未如此強烈,他得好好地活下去! “黎錦秀?!?/br> 黑暗中,伊青忽然出聲。 黎錦秀冷不丁被他嚇了一跳,沒好氣地說:“干什么?!?/br> 伊青從來都沒裝過對他的態度,他也懶得對伊青禮貌了,尤其是他現在還一肚子的酒勁。 “如果我尊重你,你會愛我嗎?” 黎錦秀無語地躺下。 “會的,對么?” “……” “那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覺嗎?” “……滾?!崩桢\秀忍無可忍。 伊青卻悄無聲息地摸了上來,以一種黎錦秀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 他只覺得空氣變涼了,隨即看到一團黑乎乎的影子飄在了他的正上方,和他的身體只差一指來寬,那張滿是咒文的白布正對著黎錦秀的臉飄飄蕩蕩,像是被微風吹動的旗幟。 “……” 黎錦秀真的是無話可說。 他剛剛話都說得那么明白了,哪怕是季云馳這種小孩也該聽明白了,伊青在裝什么傻?還是在跟他進行什么服從性測驗? “你剛剛不是說讓紅線斷掉……?” 雖然不知道紅線指的是,但黎錦秀覺得,這東西應該就是伊青的目的。 伊青道:“還沒斷?!?/br> 想起之前黎錦秀指責他的話,他又補充解釋了一句:“紅線沒斷,我還有機會?!?/br> 黎錦秀沒好氣地閉上眼睛:“能不能先從我上面下來?你臉上的東西轉得我想吐?!?/br> 他算是發現了,他和伊青根本沒辦法溝通,就像后期他和尹莘一樣,都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抱歉?!?/br> 伊青消失在黎錦秀的面前,下一秒就躺在了黎錦秀的身旁。 他試圖去抓黎錦秀的手,卻被黎錦秀反應極快地打了一巴掌。似擊玉的一聲脆響在房間里響起,黎錦秀疼得手心發麻,蹙著眉想收回自己的手又被伊青握住了。 伊青的手掌虛虛地攏著,指尖發力,外緊內松地控制住了黎錦秀的動作,這樣不會讓他受傷。 “我沒有把你當成所有物,也沒有把你當成玩具?!?/br> 伊青轉過身,身上玉飾相互敲擊,發出清脆的響聲,側臉靠在枕頭上,像是面對著黎錦秀,繼續說道:“但是你可以把我當成所有物,當成你的玩具,黎錦秀?!?/br> 黎錦秀覺得他說的這些話沒有由來地有點讓人瘆得慌,到底伊青是個什么腦回路的構造,才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 “你到底胡說八道什么……” 黎錦秀也不看他,偷偷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伊青怕傷了他,松開了一下卻又迅速扣住了他的手腕,黎錦秀覺得自己像是被他戲弄了,氣急敗壞脫口而出說:“人鬼殊途!我沒有你這種不聽話的鬼娃娃!” 伊青突然笑了。 他的笑聲和尹莘很像,都是又輕又淡地飄出來,像是一縷消散在空氣中的青煙,不小心就會被忽略。 黎錦秀愣了愣,聽見他說道:“我喜歡這個稱呼,鬼娃娃?!?/br> 只是一時失言而已,伊青卻發自內心地開心,他翻身抱住黎錦秀悶悶地笑。沉甸甸的組玉佩落在黎錦秀的身前,因為伊青輕笑的動作被拉扯得叮叮當當地響,響得黎錦秀心煩意亂。 “……你夠了?!?/br> 伊青道:“黎錦秀,我愛你?!?/br> 黎錦秀感覺自己已經快對他的話免疫了,反正都是鬼話,真不真也無所謂,他皺眉推了推伊青的胸膛,道:“從我身上下去,你好重?!?/br> “不要?!币燎嗑芙^。 緊接著,黎錦秀就察覺到自己手下的衣袍不見了,他的手掌徑直貼在了伊青光裸的皮膚和連接著的玉飾上。 “你——!” 他就知道,伊青有辦法自己穿脫衣服,上次他撕壞伊青衣袍根本就是伊青故意的!他一個凡人,怎么可能撕壞陰神的袍子呢! 伊青卻握著他的手,低聲說道:“黎錦秀,我不僅可以是你的玩具,還能做你的性愛玩具……” “不要找別人,他們都不如我?!?/br> 黑暗中,黎錦秀的神情變得十分復雜。 伊青以為自己是在競爭上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