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衣服
在理智搖搖欲墜之前,黎錦秀及時剎車。 只是一句相似的話而已。 黎錦秀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梅花瓶酒香四溢的瓶口,另一只手的食指和無名指不知覺地夾緊了剛剛還在抽的煙——他沒有意識到那根煙早已經熄滅了。 “請您不要這樣?!崩桢\秀仍是拒絕。 伊青沒有退后,說道:“我不明白?!?/br> 為什么上一次可以,這一次不可以了? 為什么黎錦秀那么善變? “上次是我的錯?!崩桢\秀誠懇地道歉,艱難地斟酌措辭,“我不該……邀請你?!?/br> 伊青道:“你的身體喜歡我,你不討厭我?!?/br> 前者是事實,后者是黎錦秀說過的話。 對自己的行為,黎錦秀有幾分羞愧:“是,但我也不喜歡你,我有喜歡的人,我沒有辦法接受你?!?/br> 伊青卻握著黎錦秀的手,硬生生將他的手從瓶口處移開,濃郁的酒香又一次飄了出來,再黎錦秀的面前游移。 “所以,喝酒?!币燎鄾]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不對,“喝了酒,你就可以接受我?!?/br> 等黎錦秀習慣了他,紅線應該就能系上了。 伊青帶來的酒不是凡品,哪怕只淺嗅,黎錦秀的心神都會為之搖曳,可他不能再放縱自己,并不是因為黎錦秀覺得對不起尹莘,而是這樣下去,他對不起的對象會變成伊青。 尹莘已經死了,不管他是輪回了還是回天上了,尹莘都已經死了。 如果他真的在乎黎錦秀會不會和別人在一起,他早就出現了,可是到現在尹莘都沒有出現,只能說明尹莘很有可能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對一個不存在的人“守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黎錦秀愛的是尹莘,不是自己所謂的“貞潔”。 伊青卻是不相關的第叁方。 黎錦秀不知道伊青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或者,他是為了其他什么原因才非要和黎錦秀系上那條不知所謂的紅繩,但是黎錦秀清楚地了解,自己不喜歡伊青。如果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和伊青發生親密的關系,而后他又后悔、抗拒、離開,這對伊青來說才是一種傷害。 即便是他愛的尹莘都被他這樣對待過,他不愛的伊青恐怕會被他傷得更深。 雖然伊青變態又陰險,但一直以來他也沒有真的傷害黎錦秀,反而幫了黎錦秀很多次,黎錦秀不想自己的搖擺不定讓他難過。 雖然不知道伊青有沒有傷感和難過的情感模塊。 或許有一天,黎錦秀會徹底忘了尹莘,那時候再開啟一段感情才對誰都公平。 “伊青大人,我不會再喝你的酒了?!?/br> 黎錦秀最后說道。 伊青面覆咒布,黎錦秀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無從判斷他的情緒,但如果伊青會因此難過的話,長痛不如短痛總好得多。 “是不是因為你覺得不公平?”伊青忽然說。 黎錦秀微愣:“……什么?” “我撫摸了你,但你沒有撫摸我?!?/br> 黎錦秀哭笑不得:“不是,您怎么會這么想?再說,壁外城那一次,您不是讓我摸了您……” 想起那次的經歷,黎錦秀突然停住。 那是伊青第一次對他露出強勢、霸道的本來面目,伊青沒有半點掩飾,也沒有用酒輔助,黎錦秀在他的手中毫無還手之力,渺小得像是螻蟻。 這段時間的伊青太過安靜,黎錦秀又忘了之前的教訓,以為自己能和這個非人非鬼、非妖非怪的陰神講道理。 就像在孤松鎮的那個小旅館里,伊青就直白地告訴過他:“我理解你要的尊重,但做不到?!?/br> 此時,伊青微微低著頭,一言不發,像是在俯視他,而黎錦秀自腳底升騰起了一種涼意。 面對這樣一個高大、神秘、固執且無從觀察情緒的怪物,他真的能靠叁言兩語就從他的手里逃脫么? “……如果我拒絕,你會強逼我?”黎錦秀臉色發白。 伊青毫不猶豫:“對?!?/br> 在伊青的理解里,他和黎錦秀之間差的只是陪伴和熟悉,那么熟悉彼此的身體是最快的方式,并且,他也很想和黎錦秀發生親密的關系,這會讓他覺得很舒服。 黎錦秀前幾次身體上的反應也告訴伊青,對方并不抵觸他。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拒絕他呢? 是情趣嗎? 伊青看過不少愛情寶典和情欲小說,他知道有時候“不要就是要”,但還沒有辦法判斷黎錦秀在說真話還是假話,或者,更加直接地說,伊青其實并不想判斷黎錦秀話里的真假—黎錦秀摟住伊青的動作是真的,靠在伊青懷里吐出的喘息是真的,在伊青手里射出來的jingye是真的,xue里因為高潮涌出來的水液也是真的。 那就足夠了。 伊青只需要一直這樣愛他,自然而然,紅線就會系上。 “來吧?!?/br> 伊青附身,將渾身僵硬的黎錦秀抱了起來,隨即坐在一旁的戶外沙發上。他們離得太近,近到黎錦秀能看到他脖子上的線條以及耳垂上的耳洞。 ……伊青居然有一對耳洞。 黎錦秀想起一件關于尹莘的小事。 黎錦秀十二叁歲的時候迷戀上了一部熱血動畫,動畫的主人公厭世又中二,戴著一對漂亮寶石的耳飾,黎錦秀因為他而萌發了打耳洞的念頭。 但是那時候的男孩子很少打一對左右整齊對稱的耳洞,一般流行要么多個耳洞,要么打不對稱的耳洞,黎錦秀因此猶豫不決,他既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物一樣,又擔心別人會惡意揣測他,而知道了這件事的尹莘當天就去打了一對左右對稱的耳洞。 “好看嗎?” 尹莘耳垂上戴著銀色的醫用鈦合金圓釘,圓釘周圍還有些發紅。 黎錦秀點頭:“好看?!?/br> 他沒有說謊。 尹莘的臉長得很精致,五官立體、臉型瘦削、骨骼分明、皮rou緊致,皮膚冷白細膩,像是能工巧匠雕琢出來的玉人。那兩枚對稱的銀色耳釘沒有突兀地破壞他整體的氣質,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加地完美,更加地……不像真人。 很奇怪的感覺。 黎錦秀甩開那些奇怪的想法,好奇地問他:“哥,你怎么想著去打耳洞了?” 尹莘直截了當地說:“你想打耳洞,哥哥先替你試試?!?/br> 黎錦秀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哥……” 其實他只是隨便說說,不打也沒什么,尹莘卻為了他試試去打了耳洞。 黎錦秀趴在沙發邊上問他:“疼嗎?” 尹莘并不覺得疼,但看黎錦秀眼中的心疼,假意說道:“特別疼,還不能沾水,兩個月才會愈合?!?/br> 黎錦秀怕疼,這一點就足夠令他退卻。 黎錦秀卻想著,他哥那么不怕疼的人都說疼,那一定是很疼了。 “……那我不打了?!?/br> 尹莘目的達到,說道:“嗯,也好?!?/br> 那兩個月,黎錦秀最喜歡的動畫也不追了,每天鞍前馬后地跟著尹莘,幫尹莘洗頭洗澡,生怕尹莘耳洞感染。 大概也就是那之后,黎錦秀就很習慣和尹莘一起洗澡,后來兩個人“互幫互助”的肌膚之親——主要是尹莘幫黎錦秀——的事就更順理成章了。 想到這里,黎錦秀突然覺得,好像尹莘……也有點陰險? 不,他怎么能這么想他哥呢? 要是尹莘還有意識,肯定會很難過。 “黎錦秀,脫吧?!?/br> 伊青突如其來的話讓黎錦秀思緒回攏,看到伊青握著他的手放在了玄袍的衣襟邊緣。 原來是給伊青脫衣服……真是嚇了他一跳。 等等,這也不對啊,黎錦秀欲哭無淚,他到底怎么說伊青才能理解他不想摸伊青的身體。 “會解衣嗎?”伊青問。 黎錦秀蹙眉:“……不會?!?/br> 廢話,會也得不會啊,他根本就不想脫伊青的衣服。 不過……伊青的衣服好像有點不同尋常,黎錦秀仔細看著近在眼前的衣袍。 伊青的衣袍里外約有四層,從里到外依次是白色、淺灰、玄色叁件交領長袍,最外層是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大氅上繡著不知名的暗紋和咒文,墨玉的蹀躞帶隱藏在腰間,并不明顯。 自伊青的肩膀和腰間垂下了一條又一條以不同形狀的古玉玉雕為主石、以青金綠松、古琉璃和古水晶為裝飾的組玉佩,可怪就怪在,它們不像是掛在衣物和腰帶上,而像是…… 黎錦秀伸出手,叁指捏住了一條組玉佩的最上端,輕輕將它提了起來。冰冷的陰氣從頂珠間鉆進了他的手指,讓黎錦秀打了個冷顫。 這些玉佩是“長”在了伊青的身上,而不是掛在衣服上。 “它們是我的一部分,上次你蹭過這塊?!币燎嗾页隽诵渥由系哪骋粔K方形的玉佩,“你喜歡它嗎?” 黎錦秀想起它在自己花xue間摩擦的感覺,連忙搖頭:“不、不喜歡?!?/br> “好吧?!?/br> 伊青難掩失望,不過很快就開始動手解衣襟,“它們是我的一部分,所以脫衣服有些麻煩?!?/br> “不用脫了!我知道了!”黎錦秀按住他的手,“我覺得就這樣挺好?!?/br> 他的好奇心到此為止,不管伊青真實的身體是什么樣,他都不想看。 伊青卻說:“你沒看,上次也只摸了一小塊皮膚?!?/br> 黎錦秀回憶起那次難以言喻的觸感,說道:“……挺好,足夠了,對我來說?!?/br> “你不喜歡嗎?”伊青聲音變得有些脆弱。 黎錦秀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那是你的身體,你自己喜歡就可以了?!?/br> “我喜歡?!币燎嗾f,“你也應該喜歡?!?/br> 他握住黎錦秀的手,硬要黎錦秀解開他的衣襟好好地看一看。 只要看一看、摸一摸,黎錦秀一定會喜歡他的身體。 黎錦秀卻覺得害怕,他不想接觸伊青的身體,也不想看那些組玉佩是怎么“連”在伊青身上的,伊青不是人,上次還出現了那么多的手臂,或許他身上還有更多奇怪的地方,黎錦秀不想挑戰自己的認知。 “……別鬧了!” 黎錦秀用力地掙扎,他被伊青強迫地抓住了衣襟,又猛地收回了手,與此同時,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在安靜的露臺上響起。 “嘶啦——” 伊青的衣服被撕破了,露出了一小塊青白色的肩膀,黎錦秀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凸起橫斜的鎖骨,在鎖骨的上下方連著兩條組玉佩,像是一體雕刻的裝飾,也像是穿骨而過鎖鏈。 黎錦秀頭皮發麻,錯愕地看著自己手上迭在一起的幾層破布片。 “不對……你的衣服都不濕水,怎么會破了……?” 伊青沒有回答,只幽幽地說—— “我只有這一套衣服?!?/br> 黎錦秀都很難想到,自己還有需要給陰神賠衣物的一天 再叁保證地將伊青勸走之后,黎錦秀苦惱地將金子燭和霍霖漓叫了出來。兩鬼還以為是自己做的事被黎錦秀發現了,心懷鬼胎、惴惴不安,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良久,黎錦秀問:“一個神仙或者鬼神,他可能只有一套衣服嗎?” “……???”金子燭懵了,這什么鬼問題? 霍霖漓轉了轉眼珠子,道:“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br> “有些神仙成仙不靠立廟和供奉,沒有信徒上貢或者塑神像金身,就有可能只有一套衣物。下面的陰鬼陰神也一樣,這種身外之物要么靠后代,要么靠信眾,比如說,一個小小的陰官在地上可能也是被某地的人立碑塑像紀念,那種雕像也能讓他們穿上新衣服。當然,他們也可以用法術變幻,不過那跟真的衣服還是有一些區別?!?/br> 黎錦秀想起于有田,于是在互聯網上搜索了一下,果然查到了于有田的資料。 于有田,甘河舟迅會縣人,叁百年前因當地貪腐、欺壓民眾而率眾起義,人稱重瞳將軍,至今迅會仍有他的雕像紀念。 黎錦秀放大了于有田的那些雕像,終于找到一個熟悉的雕像,雕像身上的衣服就是之前黎錦秀見到于有田時對方的那套。 他又查了查伊青,卻沒能搜到任何資料。 霍霖漓帶著笑湊了過來:“是哪位大神沒衣服穿么?伊青……” 看清楚黎錦秀在查誰,霍霖漓閉了嘴。 金子燭在旁邊聽明白了,前仰后翻地笑了起來:“伊青只有一套衣服?哈哈哈哈!” 黎錦秀收了手機,有些不悅:“伊青只有一套衣服又怎么了?” “他窮?!?/br> 金子燭冷哼了一聲,“他沒人記得,沒人供奉,沒人理睬,所以才心理變態,天天在地府折磨六界生靈?!?/br> 黎錦秀深感無語。 金子燭這話說得正義凜然,就像伊青才是大魔王似的。 “我想給伊青供衣服,該怎么做?”黎錦秀懶得理會金子燭,只問道。 霍霖漓道:“一般的陰鬼,只要燒過去就可以了,但是伊青司長……我不確定他能不能收到?!?/br> “難道要塑金身?”黎錦秀問。 霍霖漓道:“可如果他從來不是靠供奉成神,塑金身也不一定能收到?!?/br> 商議無果,黎錦秀讓兩鬼自己找地方躲著,轉身進了臥室。 伊青卻靜靜地站在臥室里。 黎錦秀已經快習慣他的神出鬼沒,雖然還是冷不丁地被嚇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 “……你怎么還沒走?我說過,我會賠你衣服?!?/br> 伊青道:“黎錦秀,其他的方法都沒用?!?/br> “只能是你給我做一套?!?/br> ----- 小劇場: 黎錦秀:?我一個霸總?你讓我拿繡花針? 伊青:(默默地扯開自己衣服上的破洞) 黎錦秀:行行行,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