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隱藏的溫柔(下)
「慕聲,今天也要去練琴嗎?」歐陽??粗δ铰暿稚夏玫那俸?,最近總覺得薛慕聲好像在勉強自己。 「對、對啊……」薛慕聲被歐陽睿的聲音拉回注意力,他臉色不是很好但還是露出一貫的溫雅淡笑。 「你怎么了?最近你的臉色都不好啊,發生什么事了嗎?」歐陽睿發現剛剛薛慕聲走神了,雖然他想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但光看他雙眼沒有以往的明亮,就知道又是一個人把什么事往心里放。 「阿?!仪嗖灰√崆俸昧恕寡δ铰曨澏吨曇粽f著,握在琴盒上的手用力了幾分。 「你、你在胡說什么!」聽到像是這種自暴自棄的發言,歐陽睿激動地轉過薛慕聲的雙肩,他前后晃了晃薛慕聲的身子。 「要不然我轉去你們系上也可以……」無視歐陽睿的激動,薛慕聲露出苦笑的看向歐陽睿帶著焦躁的雙眼。 「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要說這種話?」歐陽睿覺得這樣的薛慕聲好陌生,雖然以前的他有些內向、安靜,但還不至于變得這么陰沉。 「阿睿,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寡δ铰晸荛_放在自己肩上的雙手,接著頭也不回地往古典音樂大樓走去。 歐陽睿原本想要衝上前問個清楚,但看著那抹落寞的身影如此不堪一擊,萬一自己情緒失控說了傷害薛慕聲的話,那他一定無法原諒自己,而且以慕聲現在的狀況一定無法承受。 所以歐陽睿只能眼睜睜看著薛慕聲消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處,自己則是懊惱地低下頭并且緊握雙拳。 身為他的朋友卻什么忙也幫不上?? 薛慕聲按照往常一樣去設備室拿鑰匙,接著去預約好的練習室開門進去,一樣的稍微整理久未使用的練習室,一樣的拿出的小提琴開始練習。 只是最近的薛慕聲非常不穩定,很簡單的曲子會拉錯,也無法集中注意力拉出自己想要的琴音,這讓他感到相當無力。 拉了一段協奏曲序章后,薛慕聲宣告放棄的卸下小提琴,他走到練習室唯一的一扇窗戶旁,他打開窗看著外面的景色發愣。 「我喜歡小提琴是錯的事情嗎?」薛慕聲自言自語的說著,雙眼空洞的看著放在被自己丟到一旁的小提琴。 想著想著,又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 『不是很厲害?來上課干嘛?』 『不是很愛現?去現代音樂系就好啦?!?/br> 『明知道我們系跟現代音樂系關係不好,竟然還跑去幫忙合奏?!?/br> 『音樂小神童可以去他們那邊啊,我們無所謂?!?/br> 「唔!」薛慕聲想到那些聲音、那些放在位置上的紙條,他痛苦的蹲下身子雙眼緊閉,雙手緊緊摀住兩側耳朵,像是要隔絕那些聲音和畫面。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薛慕聲在前陣子去幫歐陽睿他們合奏,參加現代音樂系的作品發表會,尤其歌曲被收錄在校園專輯后,這件事就火速傳開了。 說身為古典音樂系的薛慕聲不顧系上衝突與對方合作,在發表會上展現出完美演奏,并且此作品收錄到本學期的校園專輯,打臉兩系長久以來的不良關係。 本來古典音樂系和現代音樂系因為在某些音樂理念上的不同,造就兩個科系關係水火不容,長久以來一直處在劍拔弩張的情況,兩科系在辦活動從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辦各的,在參加一些學校的大型企劃也是常常意見不一,鬧得彼此都很不悅,因此有人故意拿薛慕聲去幫對方科系的忙做文章。 原本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但被大肆渲染、加油添醋后就變了調,讓古典音樂系的所有學生認為是薛慕聲故意跟他們作對,讓他們在其他科系面前丟臉,讓他們被貼上心胸狹窄、不懂尊重其他音樂的標籤。 于是華麗麗地出現了校園霸凌。 而且比起以往的冷處理、背后中傷以外,這次倒是變本加厲了,不只會直接朝本人冷嘲熱諷,還會在薛慕聲常坐的上課位置放紙條,上面寫著惡意中傷的話語,過分一點的還有人身攻擊的詞匯,完全跟他參加發表會沒有關係。 也許大家就是看準了薛慕聲不會還手或回嘴,于是這些霸凌動作可謂是明目張膽,還會故意在眾人面前讓薛慕聲難看。 連續幾日下來,薛慕聲嚴重心力交瘁,明明只是很單純的幫忙朋友,結果演變成背叛科系的大叛徒,要他滾出古典音樂系,說他沒資格上科系的課程,最嚴重的還說他是古典音樂系的恥辱。 他究竟做錯什么?為什么大家要這么說他?難道在別人面前演奏自己喜歡的小提琴有錯嗎?還是說他們認為他的演奏毫無價值? 薛慕聲越想越悲觀,接著像是失去理智般的拿起放在琴盒里的小提琴,雙手拿著小提琴高舉著,打算直接將這把陪了自己八年的小提琴往地面摔。 只要沒了這把琴,他就不會想要演奏,不會想要演奏就可以滾出這個科系,這樣大家都皆大歡喜,是吧? 薛慕聲邊這么想著邊打算將小提琴用力砸向地面。 「你在做什么!」一道冷硬的聲線出現,接著雙手被人給箝制住。 「放開我!你不是也很喜歡看我難堪嗎?我現在如你所愿了,不是嗎?」薛慕聲抬頭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原來是那個總擾亂著自己心思的艾德溫。 「只要不拉琴就可以了不是嗎!這樣我就可以不用遭受那些惡意的視線,那些冷嘲熱諷、冷言冷語,我只要滾出這個科系就可以天下太平,這不是很好嗎!」薛慕聲徹底崩潰了,他看向眼前不語的男人歇斯底里著,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你以為你離開這個科系,大家就會放過你嗎?」艾德溫頭一次看到這么失控的薛慕聲,以往的他遇到這些事似乎都是笑著帶過,為什么這次會這么浮躁。 「不放過就不放過!反正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所以放開我!」薛慕聲抬眼瞪著艾德溫要他放開自己。 而艾德溫是死死地抓住薛慕聲的雙手不讓他動作,薛慕聲看著他一臉平靜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開始用力地掙扎著,握著小提琴琴把和琴身的雙手也劇烈的晃動著,想要試圖甩開艾德溫的箝制。 「啊——!」劇烈掙扎沒多久,薛慕聲突然痛呼一聲,本來就站不穩的身子直接跌坐在地上,讓來不及反應的艾德溫只能跟著蹲下身。 「痛……」薛慕聲緊咬著牙,嘴里吐出這么一個字。 艾德溫覺得不對勁,他放開禁錮薛慕聲的雙手,立刻奪過握在薛慕聲手上的小提琴,定睛一看才發現銀白的四條琴弦上沾著鮮血。 「你!」艾德溫氣急敗壞地將小提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大手直接拉過薛慕聲垂在兩側的手。 握著小提琴的十隻手指頭被銳利的琴弦給劃傷了,指尖上面的傷口正緩緩滴出血,而薛慕聲毫不在意地任鮮血滴在絨毛地毯上,暗紅地毯則是吸收了那鮮紅的血,使得地毯顏色更深幾分。 「你瘋了嗎!不知道手就是演奏家的生命嗎!」艾德溫趕緊從褲子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也不管是多么昂貴高級的質料,硬是將手帕從中撕裂,分別包扎薛慕聲受傷的十隻手指。 「你認為……我有資格當……音樂家……嗎?」薛慕聲愣愣的看向正認真替他包扎傷口的艾德溫,有氣無力地說著。 「你與其在這里說自己有沒有資格,還不如好好重新振作起來?!拱聹貨]有看向薛慕聲,而是低頭認真的替他包扎手指。 「只有你這種人才能這么輕松說出這句話吧?」薛慕聲倏地的將手抽回,不讓艾德溫包扎。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度過這些日子的嗎?」 「被人當作異類對待,因為身世背景跟該死的音樂小神童外號,幾乎沒有人愿意靠近我,連以前唯一的朋友都離我而去?!?/br> 薛慕聲像是要一次發洩個夠,他不顧手上的傷抓住艾德溫的衣領,鮮血染上了艾德溫雪白的襯衫。 「然而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向他表明心意,因為那會害好多人不幸,原本只要想靜靜的待在那個人身邊就很幸福了,結果你卻出現了,你發現這些秘密然后威脅我,要我陪你玩那無良的狩獵游戲?!?/br> 「喜歡小提琴,想要跟大家親近,想要當個普通人,想要正常的談個戀愛,明明就是這么簡單的愿望,為什么無法實現?」 薛慕聲說到這里,雙手放開了艾德溫的衣領,低下頭默默讓淚水繼續肆虐。 此刻練習室瀰漫著詭異的沉默感,隱約聽得到薛慕聲的啜泣聲。 「每個人都有秘密,都有不能對他人傾訴的心事?!沽季?,薛慕聲才擠出這么一句話,聲音因為哭的太用力導致有些沙啞。 「拜託你!不要再擾亂我的心了?!寡δ铰曈檬直衬ㄈツ樕系臏I,他抬起臉看向始終悶不吭聲的艾德溫,眼里滿是乞求。 艾德溫沒有說話的看著眼前的人,明明自己的丑態都被他看盡了,還努力的想要維持平常的樣子,他是不是有被虐傾向??? 難受就不要憋在心里,這樣釋放出來不是很好嗎? 「哈、哈哈……我在說什么啊……」薛慕聲突然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很荒唐,再怎么也不能對眼前的男人說這種話啊。 艾德溫瞇起雙眼他長臂一伸,將一下哭一下笑的薛慕聲一把拉進懷中,一手鉗住他纖瘦的腰身,另一手固定住他的后腦勺,并壓在自己的胸膛上,不讓他隨意亂動。 薛慕聲被艾德溫霸道的動作下了一跳,哭到紅腫的雙眼瞪大著,耳邊傳來艾德溫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使他忘記反抗。 艾德溫什么也沒說的一直這么抱著薛慕聲,放在后腦勺的手則是輕輕撫著他那柔順的紅褐色發絲。 感覺身體被溫熱的體溫包覆住,像是在對待易碎物品般,輕撫在自己頭上的大手是這么的溫柔,這讓薛慕聲緩緩閉上雙眼感受這突來的平靜。 不曉得是否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安定感,薛慕聲只覺得此刻他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和安全感,他竟然覺得自己有了睏意。 「竟然睡著了……」艾德溫感覺懷里的人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沒了剛剛的啜泣和渾身顫抖的樣子,他懷疑的將薛慕聲的臉輕抬起來,發現他已閉上紅腫的雙眼,臉上還留有兩條淚痕,就這樣睡著了。 看著薛慕聲睡顏,艾德溫用指腹溫柔的抹去留在臉上的淚痕,接著將垂在眼瞼上的碎發輕輕撩到一旁,較長的發絲則塞到耳后。 艾德溫將自己現在的雙膝跪地改成盤腿而坐的姿勢,要不然這樣下去雙腳鐵定麻掉,接著他輕輕移動薛慕聲的身子,讓他原本半跪著的腳伸直平放在地上,最后把薛慕聲的小腦袋從自己胸口移到盤坐的大腿上。 然后看到薛慕聲纏繞在手指上的手帕已經松脫,艾德溫小心地舉起薛慕聲的手,重新將手帕包好受傷的手指,原本潔白乾凈的手帕早已被手上的血給染臟,乾涸的暗褐色血漬明顯的留在那絲絹手帕上。 艾德溫打算替薛慕聲做善后處理,他拿起薛慕聲那把沾了血的小提琴,拿出自己常用的拭凈布將殘留在琴弦上的血給擦掉,接著把小提琴放回琴盒里。 因為琴盒離自己的距離有點遠,加上不能隨便亂動怕會驚醒懷中的薛慕聲,艾德溫使出生平最大的柔軟度延展身子,好不容易拿到琴盒,卻不小心將放在一旁的背包給弄倒了,悲劇的是包包拉鍊沒完全拉上,所以里面的東西全部掉了出來。 艾德溫內心罵了一句臟話,趕忙回頭看躺在自己腿上的薛慕聲有沒有醒來,還好他只是皺了一下眉頭,艾德溫才松口氣得將小提琴放回琴盒里并闔上。 在想要怎么整理薛慕聲掉出來的東西時,艾德溫眼尖的看到被揉成一團又一團的小紙張,他好奇地將那些紙張一一打開拉平來看,只是每看一張他的臉色就難看幾分,最后臉上早已沒了平常的馀韻,雙眼冰冷的看著這些廢紙。 他將這些紙張全部收集起來,然后一口氣的撕碎再撕碎,撕到不能再撕了,手才用力的握拳,將那些碎紙緊捏在手中。 原來他們系上有這么多見不得人好的傢伙在,似乎要找個時間好好肅清一下。 艾德溫緊盯著已經握到泛白的手,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這么生氣,明明就是常見的校園霸凌,但看到薛慕聲因為這些事情而崩潰大哭,甚至要毀了自己的音樂生涯,他就不禁為薛慕聲感到心疼。 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會捨不得看到他流淚? 為什么看到他用激烈的方式傷害自己,他竟然會感到焦慮和擔心? 為什么他依賴著自己,在自己懷里安心的沉睡,自己竟然會感到高興? 心里的為什么不斷增加,艾德溫索性不再繼續深討,因為現在充斥在胸口中的是快要炸掉般的煩躁。 他將視線轉到那依然沉睡的薛慕聲,雙眼充滿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愛憐和不捨,他用另一隻手輕撫上薛慕聲有些蒼白的面容。 為什么遇到這種事情還默不吭聲? 為什么要為了那種爛人放棄自己的音樂? 當初的不認輸和倔強都跑到哪里去了? 這傢伙是傻瓜吧,一定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