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頁:不再如一(1)
飛揚宮內部正在為了即將來臨的繼承大典忙得不可開交。 舉國上下并沒有因此歡騰鼓舞,反而充斥沉痛的悲傷。因為新的統治者的上任只代表上任統治者仙逝的慘忍事實,任誰都開心不起來。 繼承大典當天,太陽還未升起,飛揚宮上上下下都為了這場重大的盛事而忙得沒時間休息。 平日顯得寬闊的走道上如今卻十分擁擠,每個人為了處理各種雜事來來去去,有時因為事情太多搞得心浮氣躁,脾氣難免差了些,所以時常發生在走道上因為相撞或擋到路等等的小事爆發爭吵的事件。 伊爾烈茲在這繁忙的時刻無所事事的在發呆。 他靠在一樓大廳的門旁,目光無意識追隨匆忙經過的眾人,但他的視線沒有焦距,沒有任何事物能印入眼底,因此他沒有注意到旁人在經過時都會對他露出抱怨的表情,怨他竟不做事在這里發呆。 伊爾烈茲沒有心情去做事,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身體已經殘破不堪,精神更是不完整了,沉重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伊爾烈茲凝視虛空,不自覺說:「難道我又做錯了?」 總有一天大概會被自責和愧疚給殺死。 ※ 齊連是第一王子,擁有繼承王位的優先權。 多數貴族對此感到不滿,他們認為齊連人生歷練太少無法承擔起這重責大任。 不過在前任國王意外慘死在他國,再加上他們怕醉星國在沒有人統治下可能會發生什么不預期的狀況下,寧愿拱年輕的王子繼位也不敢讓國家群龍無首。 也或許貴族們另有其他目的,例如cao縱年輕無經驗的皇子??傊谵k完布洛基的葬禮后一星期,全國上下正為此事忙的不可開交。 醉星國的前任國王─布洛基慘死在他國這件事在傳開來后不知讓多少人震驚不已。 不只醉星國因為失去名好國王而深受打擊,連日藤國也因此備受各國的譴責。 第一是因為布洛基在日藤國內被不名人物所殺死沒盡到保護的責任。 第二則是同時間發生于建國慶內的傭兵襲擊事件,原本已經妥善處理卻因布洛基的死亡再度爆發額外的糾紛。 基于以上兩點,不管日藤國的皇室方面極力否認他們是兇手,但他們的局勢不免開始動盪起來。 當時唯一在現場的伊爾烈茲說他完全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么事,連唯一存活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的情況下,布洛基的死亡以無解收場,留下一堆謎團。 ※ 楚約堤從外面回到飛揚宮,他一踏進大廳隨即注意到站在門旁恍神的伊爾烈茲。 對于態度認真的楚約堤來說第一個浮上心頭的想法是生氣。 在大家都忙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竟然在這里發呆?楚約堤邊想邊上前打算要好好講講伊爾烈茲,但在看到他不似平常的消沉神情就打消了念頭。 自從布洛基駕崩后,伊爾烈茲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子,常常三不五時陷入呆滯狀態,給旁人一種心事重重的感覺。 是因為自責嗎?還是有其他原因?楚約堤在一旁沉默看著伊爾烈茲,后者似乎沒有發覺有人正在看他。 楚約堤心想不管怎么樣也要好好安慰一下伊爾烈茲,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叫換:「副隊長?」 「……」伊爾烈茲沒有回應,正確來說是他根本已經陷入自我的世界中完全沒意識到楚約堤的存在。 楚約堤不厭其煩不斷叫著副隊長,但遲遲得不到回應的楚約堤特意提高了音量湊在伊爾烈茲耳邊大喊:「伊爾烈茲副隊長!」 伊爾烈茲終于有了反應,他因驚嚇而身體一震,他掩住右耳轉頭看向楚約堤,他的臉上浮現迷惑的表情,那張臉就像是在說楚約堤什么時候出現的? 「楚約堤?你什么時后在這里的?」 「站很久了,我一直叫你都沒有回應!」 伊爾烈茲略顯疑惑的呢喃了聲「是嗎」接者向楚約堤問:「那有什么事嗎?」 「副隊長,我看你一直站在這里,難道你不會覺得腳很酸?」 伊爾烈茲歪了歪頭,扭頭看了眼每個經過此處的人都對他投以難看的眼色,他理解似的點了點頭后直接了當的說:「因為我很礙眼?」 「我可沒這么說?!?/br> 伊爾烈茲過了許久才冒出一句:「我先離開了?!?/br> 楚約堤見伊爾烈茲不是往大廳內走而是離開大門,他還來不及問伊爾烈茲要去哪里就被進來的奧羅菲打斷。 「楚約堤,你站在這里干什么?還有副隊長要去哪里?」奧羅菲連問了兩個問題。 「奧羅菲你不覺得最近副隊長怪怪的?」 「奇怪?哪理奇怪?」奧羅菲轉頭看向伊爾烈茲離開的方向,很是不解的反問。 「算了算了!應該是我奇怪才對!怎么問你這個問題?」楚約堤很是后悔竟問遲鈍的奧羅菲這種問題,他揮了揮手表示不要在意。 「咦?怎、怎么話說一半呢?楚約堤……別走啦!快告訴我!」 ※ 「走這里沒錯吧?」 無名山的山間小道上出現一抹人影,些微遲疑的聲響消失在空氣之中,有著不符年齡的成熟外表的迦霍月陷入窘境,他傷腦筋地搔了搔本來就凌亂的頭發。 迦霍月低頭瞧了眼抱在手中的資料,那是冷血拜託他送到飛揚的重要文件。 原本飛揚宮會派人拿來,但是今天是極為重要的繼承大典,每個人都忙得人仰馬翻,誰還有時間去拿這份資料? 所以迦霍月就主動說要幫這個忙,其實他是想順便見見很久不見的伊爾烈茲他們。 「早知就先問冷血了?!瑰然粼碌吐暠г?。 迦霍月一面靠直覺走一面想伊爾烈茲他們最近過得好不好,自從伊爾烈茲被綁架的事件過后就沒有再見過面。 不知他們最近過得好不好? 迦霍月想起飛揚宮正在舉辦的繼承儀式。應該不怎么好吧?畢竟他們的王才剛駕崩,聽說他們也有跟去,說不定會很懊悔沒保護好自己的國王,要安慰嗎?迦霍月最不會安慰人了。 煩惱間,迦霍月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宮殿前,抬頭仰望輝煌的大門不禁讚嘆出聲,也放下心來還好自己沒有走錯路。 迦霍月原本想要請守衛開門讓他進去但才踏出一步時,大門從內往外開啟,從里頭走出一道人影,是迦霍月所熟識的對象也是他今天來這里所要拜訪的對象,沒想到那么快就遇到了。 「伊爾烈茲大人!」站崗的守衛在伊爾烈茲經過時氣勢雄厚的大聲喊。 「哇喔!」要不是因為親眼看到伊爾烈茲被那么尊敬的對待,迦霍月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真是皇家騎士隊的一員。 迦霍月在驚嘆時發現伊爾烈茲有些不對勁,對于守衛的話看起來恍若未聞似的,腳步遙遙晃晃的,眼神間有著旁人能輕易常覺的茫然,一副隨時會倒下的模樣。 「發生什么事嗎?」第一次看到這模樣的伊爾烈茲讓迦霍月感到困惑。 迦霍月等到伊爾烈茲走遠后才回過神來,望向已經只剩黑點的伊爾烈茲,沒有猶豫很久他把手中的資料塞到侍衛的手里,隨意交代了聲后就慌忙追了上去。 「喂!伊爾,等我一下?!瑰然粼逻吪苓吰疵凶∫翣柫移?。 伊爾烈茲停了下來轉身看向迦霍月,后者見伊爾烈茲停下腳步想趕緊趁機追上去,只是沒想到伊爾烈茲看了一眼后又轉身繼續走。 「竟、竟故意然不理我???」迦霍月生氣的加快了腳步。 迦霍月沒幾下功夫就追上伊爾烈茲并把他攔了下來,氣喘吁吁的問:「伊爾,你要去哪?怎么不理我?」 對于迦霍月的疑問,伊爾烈茲不加以理會直接繞過他繼續往前走。迦霍月碰上這狀況不禁氣得直跳腳,他不氣餒的跟上去并繼續對伊爾烈茲說話。 「伊爾,別故意不……」迦霍月話才說到一半就突然閉上,注意力被眼前的東西給吸引住了。 伊爾烈茲前往的方向是位于飛揚宮的正后方,那里有被鐵欄桿所圍繞的廣大空間,用鐵鑄成的大門經過歲月的流失而逐漸生銹,透過鐵柱間看去,是個被整理得乾乾凈凈的草地,上頭立著無數的石碑。 不用伊爾烈茲說明,迦霍月也明白這里是座墓園。 此處是皇室成員的安眠之地。 伊爾烈茲上前拉開大門,刺耳的聲響刺激耳膜,在迦霍月來不及阻止下他就大方踏進亡者之地。 「伊爾,你不覺得最好不要打擾死者比較好?」迦霍月的規勸根本沒用,在躊躇一會后,他硬著頭皮也跟在伊爾烈茲身后踏進墓園里。 穿過幾座墓碑后終于發現伊爾烈茲佇立在最里頭一座墓碑前,迦霍月靠近后從伊爾烈茲后頭望向墓碑上的字。 第37代醉星國國王,布洛基,沉眠于此。 原來是來弔念,迦霍月臉色沉重地想,他偷看伊爾烈茲的側臉,思考要不要說幾句安慰的話,但馬上就打消了念頭,現在再說什么話都是沒用的,于是他默默和伊爾烈茲在墓碑前哀悼。 這里似乎與世隔絕般和聲音斷了聯系,沒有任何動靜、沒有任何生機、沒有任何跳動、沒有任何鼓舞,有的只有無限的哀傷以及憾痛。 「別難過了,這不是你的錯?!瑰然粼聜阮^看到伊爾烈茲皺著眉、咬緊下唇一臉痛苦的模樣,他忍不住上前輕聲安慰。 「……」伊爾烈茲在聽到迦霍月的話時身子不自然的一震。 該不會刺激到他了?迦霍月見伊爾烈茲的反應不禁慌了起來,他實在不適合應付這種場面。 可是感覺上不說不行,所以迦霍月最后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讓伊爾烈茲打起精神來,他在虛空揮了幾下拳頭說:「要是找到那個兇手,我會幫你好好教訓教訓他!」 「呵……」伊爾烈茲笑了。 對于伊爾烈茲不合時宜的笑聲讓迦霍月感到一頭霧水,他困惑的問:「我哪里說錯了?」 伊爾烈茲斜眼瞄了眼迦霍月,方才的哀傷已不知消失到何處,現在的他臉上浮現出下了什么決定的表情,那堅定不容反悔的態度讓迦霍月一時看傻了眼。 「迦霍月,你想知道兇手是誰嗎?」 迦霍月瞪大眼,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伊爾烈茲像是看穿了他內心的想法再度重復了一次,這次他才終于相信自己沒有聽錯。 可是聽說醉星國國王的死是個謎,那伊爾烈茲怎么會知道兇手是誰?難不成伊爾烈茲知道什么但有所隱瞞? 「你知道兇手是誰?」 迦霍月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也不愿相信,這是攸關一個國家的問題,他相信伊爾烈茲不會說謊。 「是?!?/br> 迦霍月緊盯背對他的伊爾烈茲,今天的伊爾烈茲真的很不對勁,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言行舉止很不像平常的伊爾烈茲。 伊爾烈茲答的如此肯定還真讓迦霍月不知該如何處理,他陷入一陣茫然無措的窘境。 「是……殺……基?!?/br> 正在思考的迦霍月沒有聽清楚伊爾烈茲接下來說的話,于是說道:「你剛剛說什么?」 伊爾烈茲頓了頓后轉過身來面對迦霍月。 迦霍月看到伊爾烈茲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因為他正在流淚。 伊爾烈茲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滾滾留下,但是他還是面露堅定認真的表情,這副表情看起來有點滑稽。 迦霍月見伊爾烈茲淚流不止,可見他十分的悲傷,他正因為某事而感到難過。 連迦霍月也被感染似的胸口一陣緊縮,悶悶的感覺很難受,他張嘴無聲的呻吟了下,眼淚就快不受控制的奪框而出。 接者伊爾烈茲再度開口了。 「是我殺了布洛基?!?/br> 迦霍月只覺得地面崩塌了。 ※ 當伊爾烈茲回過神來時,布洛基那異常蒼白的臉龐正近在眼前,他的腦袋一時間呈現空白狀態,他完全沒辦法理解現在是什么狀況。 他慢了幾拍才發覺手中的鐮刀正無情砍進布洛基的腹部,再遲鈍也明白布洛基會受重傷都是因為自己砍了他一刀,也理解過來剛剛自己似乎是因為過于憤怒而失控了。 「咳咳咳咳……!」布洛基突然激烈的咳了起來,伴隨叫人窒息的咳嗽聲響的是大量鮮血噴灑而出。 布洛基被鐮刀刺進的地方血rou模糊,深的幾乎就要見到森白的骨頭,里頭的器官也被翻攪而出。 看到這慘狀,伊爾烈茲不禁一股噁心感自腹部涌上。 死亡的味道飄散在空中,詭異的氣氛飄散在其間,那張熟悉卻令伊爾烈茲感到厭惡的臉龐正在眼前,他恨不得馬上把對方撕裂。 伊爾烈茲不后悔,這是布洛基罪有應得,可是一想到齊連他們就痛苦的心在絞痛。 伊爾烈茲維持鐮刀刺進布洛基的動作,身體微微貼近他低語,似乎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們之間的談話。 「你讓我加入皇家騎士隊的事,那只是個藉口吧?只是為了滿足你小小的贖罪感所說出來的謊言吧?」伊爾烈茲蠕動嘴唇輕喃。 「我不否認?!共悸寤惓In白的臉龐面向伊爾烈茲,混亂的氣息噴灑在他身上,發紫的嘴唇道出毫不欺瞞的話,卻也是最為撕裂人心的慘忍話語。 「你欺騙我?你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還是要做?」 「那你呢?你也不是不惜犧牲無辜的人也達成自己的目的?」布洛基戲謔的一笑,反問伊爾烈茲。 布洛基看起來不想反抗也不想狡辯,極為誠實的說出實話,他似乎已經接受現況也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所以才如此坦白說出心中的感受? 伊爾烈茲只感到更加的痛苦,或許他想聽到的是謊言而不是實話? 「閉嘴?!?/br> 伊爾烈茲猛然抽出鐮刀,鮮血瞬間噴灑而出,布洛基悶哼了聲跪倒在地,臉色異常慘白,嘴唇不斷抖動,生命正在緩慢流失中。 「閉嘴!你給我閉嘴!」 「你也不是不惜染滿罪惡也要守護你那不足一提的奢望?」布洛基擦了擦嘴里留下的血,咧嘴笑道。 「閉嘴閉嘴閉嘴!」伊爾烈茲露出難過又愧疚的神情。 布洛基的話似乎讓伊爾烈茲想到了什么。 布洛基繼續吐露可怕的話語:「你拋棄等待你的人,你自告奮勇的去救迦霍月,你失去控制的想要把法文塞德給殺了,就只是因為要滿足你卑微的慾望,只是因為不想讓同伴傷心,只是因為害怕失去他們的痛苦!」 「才不是這樣!」伊爾烈茲大聲的反駁但語氣顯得很猶豫。 布洛基冷笑,接者說出一針見血的話:「你從頭倒尾都是錯誤的!」 伊爾烈茲不甘心的咬了咬牙,反抗道:「你也是,你這么做這份錯誤也不會消失的!你這么做根本無法補償什么!」 「那也不見得……因為你是……」布洛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伊爾烈茲垂下雙手,閉上了眼,眉間因痛苦而皺在一團,他再度睜開雙眼,一臉哀傷的說:「我們這樣互相欺騙、互取所需,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原來我們之間沒有所謂的信任,打從一開始就只有欺瞞嗎?什么也沒有?有的只是為了你的父親贖罪,有的只是為了欺騙自己的存在?」 「有阿!我感到心安,我死而無愧?!箤τ谝翣柫移澃l自內心的話語并不領情,布洛基否定伊爾烈茲。 「那我呢?」伊爾烈茲像是想要乞求什么似的問。 「痛苦吧?這是你應得的?!共悸寤恍嫉恼f。 「那齊連呢?那大家呢?」伊爾烈茲不氣餒的追問。 「你忍心告訴大家這件事嗎?你想因為你的錯誤而讓大家痛苦嗎?我想不會吧?你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共悸寤隙ǖ恼f 「……」 「在圖書館的底層?!共悸寤ǘ粗翣柫移?,提高音量大聲說道,像是故意讓大家都知道似的。 「……?」不只伊爾烈茲,就連提亞、法文塞德跟薇多都把目光放在布洛基身上。 「圖書館的秘密房間里有你們要的東西在那里?!孤牭竭@話每人臉上都露出不同的神情,是驚愕是欣喜是困惑是訝異…… 「為什么要說出來?」伊爾烈茲怒氣衝了上來,手握得緊緊的,指甲陷入肌膚中,一副不可置信的說。 「我可是留有我父親的血耶!」布洛基仰天大笑。 「呃……」接者笑聲忽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短促的呻吟聲,布洛基的意識渙散,恍惚的視野中只看見鐮刀又刺進自己的身體中,然后是一片黑暗…… 伊爾烈茲默然看著倒地的布洛基,忽然腳步凌亂的走出了幾步,精神耗盡、筋皮力竭的他在踉蹌了幾步后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