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會議
艦底暗層幽禁室,正值深夜,黑暗縈繞在鋼管和鐵板構成的回廊之中,將一切吞入寂靜和漆黑,隨著深沉的腳步聲,自動基因檢測的掃描聲,龐大的防爆門向兩邊滑開。 基因戰士的沉重腳步,遙遠而回響于空洞冰冷的鋼鐵隧道之中,高龐的影子隨著不急不緩的走動而在隔板艙壁上移動。 在牢不可破的精煉黑鋼鑄成的鐵欄后,其余三面都是精鋼厚壁的禁閉室,一個身影坐在墻邊的艙床上,只穿著裹腰布,上身則呈現如真實的神話英雄般的赤裸而頑健的厚實肌rou軀體,他垂著頭,保持著寂靜的緘默冥思般的狀態,絲毫不因寒冷而有半點瑟縮與寒顫。 直到這股沉重的聲響,使得他抬起頭來。 在如棺材般的壓抑氛圍下,漆黑鋼材組成的走廊頂部,晦暗而蒼白的燈管光照中,照出的是灰白,鋼鐵的顏色,在這巨大威嚴的精工戰甲之上的是厚重兜帽,一襲白袍裹在其外,從那兜帽中隱隱露出的是蒼白瘦削的骷髏面具。在來者的戰甲胸口上雕刻著那意味著人類的奉獻犧牲與圣潔性的金色顱骨象征,彰顯著他的身份,戰團中的教士,亦是懺悔室的典獄長。 “懺悔,你是否真正地懺悔了?”這股冰冷的,仿佛質問心靈的壓迫聲音,從那骷髏形狀的面具嘴部格柵里溢出,“參與破壞秩序的動亂,毫無理由地攻擊自己的戰爭兄弟……” “這是絕對的恥辱?!苯淌咳鋈馉栐谇舴该媲熬徛貋砘仵獠?,履行著他對戰團兄弟的意志鞭撻與精神看護職責,同時他銳利的雙眼深究著,絕不放過對方身上任何理智崩潰,基因墮化的失控痕跡。 “無論是為何,都絕不是理由,沒有什么能動搖我們的心智,我們是帝國的利刃,也是其盾牌,”撒瑞爾緩緩地重申著這已念誦過一遍又一遍,刻在他們的靈識與基因螺旋之中的誓言,“無論在何種形勢下,我們絕不屈服,也不妥協,榮耀,職責,鮮血與誓詞,這就是我們的生而具之的使命?!?/br> 瑞阿斯的目光下垂,又再度深深地垂下頭去,他從床上走下了,向著教士的位置鐵欄而來,他在其面前半跪而下,一條手臂撐在直立的膝蓋上,垂下頭顱,接受訓導。 “你犯下的錯誤毫無榮耀可言?!比鋈馉柎雇@名兄弟,看著他厚實脊背上的交錯傷疤,這些曾意味著他為帝國付出的每一滴鮮血和傷痕,“你們犯過錯的罪惡之所,現在浴室已經禁止使用了?!?/br> 知道自己也不該給這名戰斗兄弟太多壓力,撒瑞爾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些,但依舊嚴肅,讓人無法質疑他那教士特有的,深沉而晦暗,心如死灰的權威。 “經過檢測,在你們的浴水中,那不過是一些甚至變性的,脆弱的女性生物蛋白質和類固醇產物?!泵娲魃n白骷髏面具的教士突然猛然逼近了圍欄,精鋼都在他動力甲手套的握持下發出生澀的刺耳響聲,緩緩彎曲了。就像他極力壓抑的憤怒與失望,在這時又難以自控地溢出。 “這種東西,如何能動搖我們的意志?如何能承載我們的痛苦?我們生而被授予的職責,我們永不止息的戰斗?!比鋈馉柕驼Z道,他的眼睛在骷髏面具之后,仿佛唯有漆黑而灰燼般的火焰。 “永不止息?!比鸢⑺菇K于回應了,但他的聲音與其說是反問,不如說是一聲輕如塵埃般的低語。 教士的目光如鋒芒般釘在了他的身上,就像看穿了他的一絲薄弱之處,那本該堅不可摧的意志中的一絲裂縫,他絕不能容忍這個,撒瑞爾猛然放開了被他捏攥得彎曲變形的鐵欄,在幽閉室前更快地來回踱步,牙縫中溢出壓抑憤怒的話語,“我知道近來的日子里,在戰團之中的流言蜚語,甚至宣稱消息來源是至高議會,這流傳的懦弱之語,虛假地宣稱銀河中的大敵都已被除盡,人類永遠地安全了,我們即將跨入新的時代,聽聽,這不過是甜蜜的麻醉,是肥腸腦滿的墮落前兆,他們甚至聲稱,就連傳說中的純凈人類都已經加入帝國統御,這顆藍色的星球正是某種預兆,昭示著人類在銀河之中的光明未來?!?/br> “……和平?沒有和平?!比鋈馉栐谶@時嗤笑了一聲,他的語氣變得如此的冰冷徹骨,“我們應該卸下盔甲和武器,一廂情愿地以柔情投入那虛渺的光輝愿景?邪惡與禍端永不眠,或許是百年后,或許是千年后,它們總會再來,而若那時,人類失去了自衛的力量……” 這股晦暗而冰冷的氣息終止于撒瑞爾那蒼白的骷髏教士面具之后,他繼續溫和地,緩慢地開口了,就像循循善誘,希望給予戰團兄弟啟迪,傳遞給他們信念一般,“我對帝國議會的決定并不完全贊同,我們不應接納軟弱,那只會使帝國變得虛弱,我們經歷過無盡的苦難,戰爭的磨礪,才擺脫了那原始的孱弱之身……” 撒瑞爾伸出手來,在他那泛著金屬蒼白光澤的掌鎧之中,是一小管試管,其中有一小半的水液,晶瑩透明,在黯淡光照下,折射著盈盈光澤。 瑞阿斯微微一怔,他的下頜動了動,以非常微弱的弧度抬首了,他的目光晦澀地凝固在這管試管之上,即使在密封技術下,沒有再泄露半點氣味,他也隱隱知道這是什么。 撒瑞爾合攏掌心,以非常緩慢而堅決的力度,將它捏碎了。 “這不是甜美的救贖,我的兄弟,這是毒藥?!睆哪趋俭t面具之下傳出無情的低語。 玻璃碎裂,水液濺滴在地上,散發出那股熟悉而純潔的信息素氣味。 懺悔者的目光凝在面前那一小塊濕潤的鋼鐵地面上,一顆顆水珠聚積成凸起的穹頂,或是如細小珍珠般零散著。 瑞阿斯那條撐在膝蓋上的臂膀肌rou都徹底鼓脹緊繃起來,渾身僵硬的一動不動,最終他閉上眼睛,似乎接受了這番話,他深深地垂下頭去,呼吸卻變得喘而重,就像承受刑罰的受苦之人。 . 你睡眼惺忪地醒來了,頭發有點亂糟糟的,艦長室里的大床,床褥有種高級絲綢的感覺,睡起來又厚軟又滑滑的,理應非常舒適,但大概是你的心理因素,你潛意識的精神警惕著,在大約地球時間的五點多就把你叫醒了。 沒有獨立浴室就是這點麻煩,你抱著自己的臉盆,里面裝了洗漱用品,打著哈欠出了艙室。 沒走兩步,你立馬精神了,因為就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指揮層的船艏圓潤拐角,鋼化玻璃觀察大窗前,站著一個長發健壯的高大身影,他微微側過頭來,看見了你。 卡斯坦因,他大概是熬夜工作了一晚,正出來凝望一下宇宙景色,透氣著,但他看起來毫無疲憊感,依然鎮定而溫雅,比你還精神呢。 你和他那從眼角瞥來的金眸對上了,你的心臟就像落入深淵似的懸墜了一下,在這凝視中,有種讓你覺得很窘迫,羞澀的尷尬感覺掐住了你的喉嚨,幾乎讓你無地自容,你可從沒讓一個無關系的陌生男人看見自己沒洗漱的晨起臉龐,這實在太讓人難堪了。 不知你的這種不自在有沒有傳遞給他,你極力故作鎮定地沖他點點頭,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剛起床喉嚨沙啞難聽,就要走過他的身邊。 “又要去清潔嗎?”卡斯坦因似乎沒感覺出來這種尷尬,反而在你走過后,還從另一邊側過臉來問你。 “呃……”你尷尬地僵住了,不知該怎么回應這種問題。 卡斯坦因反而輕笑了一下,“去吧,真是讓人煩惱?!?/br> 你羞憤不已地抱著臉盆沖進了電梯里,在余光中,看到卡斯坦因終于轉過臉去沒再看你的方向了,他轉眸向窗外的黑暗宇宙,在欄桿上用手掌托著下頜,似乎在沉思著什么,看起來竟然有點孩子氣似的。 等你在空無一人的公共浴室里洗漱完,把自己弄得干干凈凈,在日常保養后,還擦了有點修容作用的隔離霜,變得漂漂亮亮,也冷靜了些,再回來的時候,卡斯坦因已經不在走廊過道里了,你慶幸又不知為何有點羞恥的失落地松了口氣。 你走向艦長私人艙室,想推門進去,可是門上的顯示屏基因鎖顯示紅色,門把手卡住,進不去了,你不敢置信地嘗試了兩下,確定這東西就跟酒店房間的房門一樣,如果要想從外面打開,必須要有它認定的“房卡”——卡斯坦因的體征基因。 你只好把臉盆放在門口,順著走廊走向同一層的艦長指揮室,你敲了敲那高高的大門,在聽到自動的解鎖后,你小心翼翼地輕輕走了進去。 你聽到卡斯坦因又在和什么人通話,在那與地面距離幾個臺階的高聳cao作臺上,散發著全息幽瑩藍光的屏幕圍繞中,卡斯坦因坐在艦長座中,默默瞥過眸來,凝望了一眼你,他向你微微頷首,示意等他開完這場會議。 你輕手輕腳地在全息影像通話屏幕照不到的地方,找了個座位坐著,有點無聊地安靜地等待。 這次的全息通話里,顯然對方不再只有一個人,你聽到三個陌生聲音,其中一個是機械的僵硬合成音,還有一個是嚴肅的年長女聲,聽起來像是執政官之類的,最后一個是個頗溫和的男聲,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你聽過的低啞而冰冷的粗野聲音,是之前那個和卡斯坦因吵架的銀面男人,他們稱呼他為科洛,似乎也是位艦長,但在這頗正式的會議中,他并沒有再說什么咄咄逼人的粗俗的話,反而顯得挺冷漠高傲似的,只有偶爾的冷哼和簡短的幾句,他的心情大概還是很壞,又或者這人就是這個脾氣。 他們說的一些宇宙航行,帝國艦船的編隊,相關專業名詞即使有了翻譯器,你也聽不太懂。 等到正事溝通得差不多,大概過去了半個小時左右,帝國人交流工作倒是很簡潔,沒有什么推托和假話,把一大堆后勤和計劃都調配規劃好了。 在這時,你聽到那個溫和的,在會議中開口不少,透著股帝國士兵里罕見的親切和柔和之意的渾厚男低音,開口道,“至此,我們的護衛貨艦規劃已經大致妥善,科洛艦長,卡斯坦因艦長,我的小船非常榮幸能與您二位同行?!?/br> 這人說話有點客套,甚至可以說有點諂媚,這對你所熟悉的帝國人而言是個新形象,甚至有種巧舌如簧的談判家的感覺,你忍不住有點好奇,而且也坐了太久有點難以忍受無聊,你側了側頭,小心翼翼地從不會被看見的角度,瞥了眼正在說話的那個談話框里的全息影像。 你只隱約地看到了一部分模糊輪廓,對方似乎戴著個三角形的軍帽,穿著厚實大氅,胸前是帝國式的軍服樣式,但又和卡斯坦因的不太一樣,他的領子縫著金邊,軍服是深藍的,更為花俏,兩個領邊鏈接著金穗,比起軍人,更像貴族,他的面龐有些年長,或許主要是由于他嘴上的一縷縷小胡子,和頰邊絡腮胡的原因。 這人身上很有種柔和而狡詐的市儈感,又充滿著自信和掌控欲,“特別是卡斯坦因艦長,竟然還來參與這樣有風險的護送任務,我萬分榮幸,聽說您得到泰拉人了嗎?您運氣真好?!?/br> “現在泰拉人配給十分緊缺,相關部門對此把控得很嚴,沒有一關又一關的審查手續,別想把哪怕一根泰拉人的頭發帶出藍色母星,像這么緊張的配給量是輪不到運載貨船的,更別說像我們這樣的星際游商?!?/br> “當然,如果是我被分配了一個泰拉人,我可不會帶著她舟車勞頓,肯定會放下所有貿易商談和計劃,先將她帶去我的花園星球,嬌弱的美人兒可不適合顛簸勞累的星際航行,您說是不是?”緊接著就是那人的呵呵笑聲。 卡斯坦因側頭望著全息顯示屏,他的嘴唇帶著自然的弧度,仿佛在微笑以對,又仿佛完全沒有,他的面龐上不笑也不怒,就像黃昏般深沉地凝固著,望著打趣自己的人,但似乎有種無形的可怕壓力在傳遞。 在這時,你猛然聽到一聲尖銳的電流嗡聲,所有人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你抬了抬頭,驚訝地發覺,是那個叫做科洛的銀面冰冷艦長,不耐煩地掛斷了通訊。 “不要再說些無用的閑話了,弗洛茲游商,我看你就是和那些可憎的異形交易談判得太多了,染上了些輕浮的惡習?!蹦莻€嚴厲的女聲責備道。 “唉呀,這可真是……”星際游商弗洛茲好似很無奈地笑道,“但尊貴的月港官員女士,您的這種偏見實在太傷人了,我的所做也是帝國的需要……” “請原諒我也要告退了?!笨ㄋ固挂蛟谶@時傾身向前,帶著淡淡的微笑,按掉了通訊。 所有的全息影像消弭之后,指揮室內霎時安靜了下來。你坐在座位上如坐針氈,你想裝作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不懂,但那股隱約的針對感真是處處都有,讓人不適。 卡斯坦因也坐在艦長座中安靜了一會,他似乎深呼吸了一下,側過頭來深深地凝望著你。 “……上來吧?!彼驼Z道。 你頓了一會,默默下了座位,踏上幾步臺階,來到離他兩步遠的地方,你們兩個誰也不提剛剛那種討厭的取笑。 “昨晚睡得好嗎?”卡斯坦因柔和地低聲道。 “還不錯?!蹦阕匀粦暮靡?,點點頭,“你的房間門打不開了?!蹦銕еc笑說道,說完才訝然發覺剛剛那種語氣,竟然有些像是撒嬌。 卡斯坦因歪了下頭,他的黑發隨之流動,他沒有對你這種語氣做出挑逗的特別反應,倒像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疏漏,“我忘了這個,真是抱歉,”他柔和地笑了笑,他從桌上取來一小片薄薄的金色晶瑩卡片,一陣細微的波瀾在他的指尖接觸的地方蕩了一下,大概是給予了授權,“這是我的基因身份卡,你先拿去用吧?!?/br> 你接了過來,在這過程中難免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粗壯而帶著充滿力量感的穩定,是他完美的一部分,你表現得很鎮定。 “謝謝你?!蹦泐H認真地道。就要走下臺階離開這里。 “還有一件事,”卡斯坦因突然又開口道,你停下腳步,正想回頭問問是什么。 在艦長室的一個不為人注意的陰影角落,一個修長而健碩的銀色軀體身影走了出來,他的步伐穩定優雅,精準而冰冷,既是機械,又如油滴般順滑。 他停在了光亮之處,就像被檢閱的衛兵,姿勢標準無比,平靜得如同一具銀色金屬鑄成的優美雕塑,一根停滯的秒針,光亮照在他溫滑光潔的人型模仿軀殼上,讓他看起來如藝術品般完美。 “帶上機仆吧,以防再出什么意外?!笨ㄋ固挂蛘f道,“我解放了它的一部分權限,給了它護衛授權?!?/br> “護衛任務,她?!笨ㄋ固挂蛳轮噶畹?。 這名銀色機仆就像突然獲得了一部分自我意識,變得和其他服務型機仆不一樣了一般,他的運作節奏中帶著股內斂的鋒芒,以及精準流暢的危險感,他走到你的跟前,在你面前跪下來。 他抬起那銀色的雙臂,雙手將你的一只手掌輕輕捧在其中,非常緩慢地,舉過他深深低垂的頭頂,在這安靜而帶著一絲神秘意味的儀式中,完成了基因識別標記。 “主人?!彼菣C械模擬的聲音如此虔誠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