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去追他了？」ike瞪大眼睛，平時溫和的語氣如今因為怒氣而尖銳，他深吸了口氣，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語重心長中帶著幾分責備：「你什么意思啊，vox?！?/br>
    「……」

    vox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時，聲音沙啞的像是生過一場重病，「你知道當初，mysta為什么會不見嗎？」

    「……什么意思？」ike覺得vox表情不太對，直覺他要說的事情絕對是個大事。

    是一個相愛了數幾百年的伴侶，都沒辦法跨越的障礙。

    vox抬眼看了ike一眼，從這一眼中，ike感覺如今的vox徹底撥開了人類的偽裝，那雙妖異金眸燃燒著遠古的魔力，他再次認知到眼前這傢伙是個活過好幾百年的惡魔。

    對方的狀態很危險。

    ike蹙起眉頭心想，靜靜的等待vox說出解答。

    vox似乎陷入了掙扎，他又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

    「神使與惡魔，注定不能相愛?！?/br>
    ike剛想張開嘴提問，就被vox打斷。

    他徐徐道來了這個故事始終缺失的一塊拼圖，ike在聆聽的過程中，瞪大了眼睛，除了恍然大悟之外，剩下的全是滿溢的悲傷，填滿了他的胸口。

    vox和mysta初次相遇，在一場夏日的祭典。

    當時的惡魔剛從沉睡中甦醒，無聊的想找些趣事打發時間。當他看見一個有些笨手笨腳、整個人白皙乾凈的狐貍男孩時，懷揣著逗弄小狐貍的心思，他坐在樹枝上，偷偷往對方身邊丟了個小魔球，害得戰戰兢兢的小神使嚇了好大一跳。

    緊接著，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隻小狐貍居然沒有逃跑，而是立刻回過頭找罪魁禍首。

    在與惡魔對上眼時，小狐貍張開嘴露出尖牙，怒氣沖沖地扯開嗓子對惡魔破口大罵，一絲怯懦也沒有。

    惡魔先是微愣，隨后笑得樂不可支。這舉動當然又引來對方更憤怒地罵聲。

    這個插曲完全顛覆了惡魔對于這個小傢伙的第一印象，他對小神使燃起了更濃厚的興趣，并且為自己找到了新玩具感到高興。于是乎，惡魔有事沒事要跑到神社附近，玩鬧似的逗一逗小神使，作為枯燥生活中的調劑。

    一年來的相處，他們相知、相戀，最終成為了彼此的伴侶。

    身心被戀愛澆灌的幸福是以往無法想像的，讓人沉浸在輕飄飄的快樂中，以為所有事情都將會愈來愈好……

    沒想到，他們忽略了一個始終潛藏在身邊的麻煩。

    在二人已經交往幾百年后，mysta憑著他的勤奮刻苦以及過人的天賦，晉升到狐貍神使之中數一數二的職位，不用再事事躬親，于是和vox在人類世界各地遨游。

    他們在人類世界認識了妖怪登記所的ike，mysta興致勃勃地在他的辦公室里開了一間偵探社，辦一些有趣的案件，彌補他幼年被神使訓練填滿的單調童年。惡魔也在人類世界中找到他有興趣的工作，作為大學教授將他漫長人人總結下來的經驗傳授給人類。

    就在所有事都看起來都在軌道上行進時，神社數年一度的大型祭祀悄然來臨。

    mysta作為神社中重要的角色，自然要回去幫忙。祭祀順利結束，當mysta懷著高興又滿足的心情準備回家時，他忽然被老神使攔了下來。

    神社里的空氣冰冷又沉靜，mysta跪坐在老神使們對面，腦子里不斷思考什么事如此慎重，要將所有年事已高的老神使全都召集過來。

    老神使們先對mysta噓寒問暖了一番，而后你一言我一語地，向mysta進行了一段很長時間的說明。

    其中詞語委婉、軟硬兼施，簡單來說，就是告訴他——

    快和那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分開，否則他們就要奪去mysta的修為，將他逐出神廟。

    mysta自然不相信這群老頑固的胡話，嗤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他立刻去找了最資深的神使爺爺，也是他最為敬重的師傅，親自詢問到底有沒有老神使們所謂的「禁忌」。

    他以為他能得到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沒想到神使爺爺深深嘆了口氣，用一個他久久無法忘記的眼神——一個看待失敗者的失望眼神，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叫他不要被一個惡魔迷了心智，語重心長的道：這是作為神使的大忌啊。

    mysta難以置信，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

    明明他和vox已經在一起了數百年，憑什么現在才告訴她有個禁忌，要他和vox分開？

    祭祀之后，他開始魂不守舍，vox雖然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但猜到了大多是神使的工作出了問題，于是總會在睡前擁著他、輕聲安慰他，說他一直都會在。

    然而，vox越是體貼，mysta便受到越大的煎熬。

    成為神使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驕傲，他花了無數時間積累的修為，更是他最重要的寶物。

    每一個狐妖都有修練成為九尾狐的夢想，mysta更是對此有強烈的執著。他的母親化為九尾狐后就飄散于世間，他一直想要知道母親成為九尾狐后去的那個世界，是怎樣一幅光景。

    他無法割捨作為神使的自己，也無法捨棄作為惡魔伴侶的自己。

    mysta知道，他絕對不能任由神使因為「禁忌」一說，就將他人生中最重要事物一次全部剝奪。

    但是，他不想拿這堆破事讓vox和他一起憂愁。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決定一個人擔起解決這件事的責任，先是遠離神廟，眼不見為凈，接著從偵探社的角度尋找籌碼，重新和神使們探判。

    mysta向vox透露了一些真真假假的訊息，讓vox可以幫助自己，卻又不會太過擔心。mysta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細心的戀人早早就看破他的謊言，只是溫柔的沒有戳破，默默的在一旁協助他。

    五年前的冬天，比往年都寒冷。

    那段日子的mysta格外沉默，原本明亮的眼睛幾乎沒有笑意，整個人透出非常緊繃的氛圍。

    那天夜里，他認真告訴vox，一切很快就會迎來結束。那是他那陣子第一次露出笑容，是一種如釋重負、對于新生活感到雀躍的笑容。

    vox再三確認對方沒有勉強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欣慰地親了親他的小狐貍，難得地有了一場好眠。

    ——誰都想不到，隔天睜開眼，mysta就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

    一切好像回歸原點，回到沒有和mysta重逢的那些年。

    行尸走rou、日復一日。

    vox甚至沒有想過要主動去找mysta。

    ——應該說，即使自己起了這個念頭，也會立刻把它澆滅。

    他只能拜託ike幫忙照顧一下mysta，確保他不會被其他妖怪欺負，或是被奇怪的人類抓去做實驗。就算對于mysta的去向再擔心緊張，他都不允許自己成為小狐妖追夢路上的絆腳石。

    他知道，要不是自己闖進了mysta的視野中，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原本應該會安分的在神廟里做一個人人仰慕的優秀神使，受到老神使的愛戴看重、受到新神使的崇拜喜愛。就這么按部就班的修練、工作，最后成為九尾狐，尋覓他母親所看見的景色。

    而不是像五年前，在伴侶與夢想的抉擇之間滿面愁容、煎熬焦慮，最后因此出了意外，失蹤多年又失去記憶。vox心想，自己似乎什么正面影響都沒能帶給mysta，最后留下的全是懷疑和傷害。

    就這樣畫下句點，對彼此都好。

    惡魔向學校請了一年的假期，去世界各地走走，去人聲鼎沸的都市大街、也去人煙罕至的荒野高原。

    旅程的終點，他選擇了自己曾經沉眠的那片峭壁。

    他想過，失去了摯愛后，他可以再次讓自己落入百年沉睡，失去感知會讓自己好受許多。五年前為了查明真相，他選擇含著苦楚繼續活下去，而命運也真讓他等到了與愛人的重逢。

    但是，如今他已經看見兩人注定的結局，這是否表示他應該切斷和世界的聯系，用時間洗滌傷口，忘卻曾經遭遇的種種，試試重新開始他的生活呢？

    他看著荒涼的灰色峭壁，冷風蕭蕭，凍得人四肢發麻。

    遠離溫暖鮮活的人類生活，再次被親朋好友遺忘，成為所有人的過去，最后一次次目送短暫生命消逝……

    他以為找到伴侶后可以逃離那些麻木又無趣的灰白日子，沒想到自己終究回到了這里。

    他自嘲似的輕笑一聲，留長的黑發在狂風里飛舞。背后瞬間展開一雙純黑色翅膀，他準備一躍而下，跳入深深縱谷之中——

    「鈴鈴鈴……」

    「鈴鈴鈴……」

    ……電話？

    能夠把電話打到這種沒有訊號的地方，來電人只有唯一一種可能。

    「ike？」vox立刻接起來。他旅行前和ike打過招呼，若沒有特別的事情，對方是不會打電話過來的。而所謂「特別的事」，當然就是關于小狐妖的事情。

    「vox，mysta來找我了?！?/br>
    ike劈頭就是一句震撼彈，一點也不給惡魔緩衝的機會。下一句話更是讓vox說不出話：

    「他說他想起來了?！?/br>
    vox緩緩瞪大了一雙金眸。

    「mysta說，他都想起來了，」ike說，「全部的一切?！?/br>
    §

    ——給你十分鐘，飛都要給我飛過來。

    ike語氣冰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十分鐘？就算是惡魔，也沒這種能耐從世界的一端立刻瞬間移動到另一端！

    但vox不敢懷疑友人所言的嚴肅成分，立刻振翅飛往熟悉的國家。

    抵達那扇門面前，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很久了。vox心臟劇烈的跳動，氣喘吁吁地敲了敲門。如果說在來的路上他胡思亂想了很多事情，對于這樣直接與戀人相見是不是正確的而感到躊躇不已，現在的他則是累到腦袋快轉不動，唯一的念頭就是讓他坐下、吹空調、喝水！

    門立刻被打開，vox聲音嘶啞的喊ike并伸手討水，結果卻摸到了一隻柔軟溫熱的手。

    「vox?！?/br>
    熟悉的嗓音像是滴進了平靜水面的水珠，在耳畔暈開了一層一層漣漪。

    vox愣住了，緩緩地抬起頭，對上一雙藍色眼睛。

    像水晶一樣，澄澈明亮。

    ——那是他日夜思念的臉龐。

    不是那隻不諳世事、天真單純的幼小狐妖，而是那個陪伴他數百年的，渾身縈繞充沛修為的美麗神使。

    「mysta……！」

    vox下意識接住衝進懷抱里的人兒，擁抱的滋味瞬間喚起了深藏已久的習慣，他調整了姿勢讓對方在他的懷里待地更舒服，一隻手按在對方的后腦勺上，另一手還著他的腰，緊緊的抱住青年。

    「天啊……vox，我好想你?！筸ysta把臉埋在vox肩上，雙手勾著對方的脖頸。他帶著淚意的聲音讓vox感覺渾身都被絞緊，疼得快說不出話。

    「你……」vox有千言萬語想說，也有無數的疑問，但此刻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除了緊緊相擁以外，他沒有馀力去消化其他的事情。他只能喃喃道出盤旋胸口近五年的歉意：「抱歉，mysta，對不起……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些事，真的很抱歉……」

    mysta抬起臉，用力地搖搖頭，露出濕漉漉的臉頰和紅通通的眼角，嗚咽說：「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道歉！」

    vox眼里也溢著亮晶晶的淚水，低下頭，兩人鼻尖蹭著鼻尖，一雙眼睛像是黏在對方身上似的，兩人又是笑又是哭，眼神傳遞著旁人無法介入的情愫。

    「旁人」——ike終于看不下去了，咳了幾聲，又重重放下能量飲料的罐子，才把另類久別重逢的小情侶給拉回現實世界。

    「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打擾你們敘舊?！筰ke早就偷偷擦乾感動的眼淚，勇敢擔起閃亮電燈泡的職責，提醒道：「但是，mysta，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解決嗎？」

    §

    桌上放著從mysta那間橘色辦公室里拿出來的資料。

    一本厚厚的書放在正中間，書脊上面寫著「狐貍偵探事務所」，正是失憶時的mysta翻看的那一本紀錄了和狐妖相關的案件的筆記本。

    「五年前，我查到了那群老神使的真面目——」他抽出幾張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有一家人站在小房子前，和幾位穿著西裝的人合照?！高@幾個西裝男就是老神使，包在正經衣裝下裝神弄鬼的妖魔鬼怪?！?/br>
    「我利用偵探事務的人脈找老神使的把柄，沒想到一問之下，發現了很多不對勁。老神使們在神社附近設有一個很大的商業網，他們各個都是化形高手，單單幾個人就能在人類面前偽裝成一間大公司?！?/br>
    「利用那個假公司，他們騙了好幾戶人家，賺進了一桶又一桶金。好端端的家庭，忽然來了陌生人，滿口災禍將至，并故弄玄虛的搞了幾齣戲，讓無辜的民眾只好花錢消災，并且定期去感謝神明的恩澤……」

    mysta聳聳肩，勾起唇冷笑一聲，「既然他們口中的『神』僅僅只是詐欺良民的藉口，又何來無法與惡魔相愛的禁忌之說？」

    ike嘆了口氣，「那些人大概只是怕mysta搭上了惡魔，權力大增罷了?！?/br>
    「那些老傢伙不過是想封住我的嘴，才編出一條莫須有的罪名套在我身上，如此一來才有理由把我滅口?！筸ysta如今想起，還是氣得牙癢癢。

    vox在一旁握住戀人的手，安撫地摸了摸，mysta下意識地將身體往vox身上靠，繼續道：「幸虧我留了一點神智和靈氣在吊墜上，在他們痛下殺手的那一刻滾下山坡，化為原形找到事先挖好的洞鑽進去躲避，才勘勘活了下來?！?/br>
    「我知道當時的我受了很重的傷，但我沒料到我會沉睡了五年，甚至失去記憶……」mysta轉頭看向戀人，抬起手撫摸惡魔的臉龐，蹙起眉頭，藍眼里的水波流轉，鼻頭也隱隱發紅。

    「對不起，vox，讓你擔心了這么久?！?/br>
    vox的眼眶也還是紅的，他微微搖搖頭，將手覆在mysta的手背上，偏過頭依戀地用唇輕蹭戀人柔軟的手心：「你還在我身邊，這就夠了?！?/br>
    「嗯，」mysta仰起臉，彎起柔軟的笑容，望進戀人的眼里，輕聲說：「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br>
    ——他發誓，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他們兩個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