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申春來的時候陳靜還在睡,昨天和弟弟聊天聊得有些遲。醒來時申春正好也趴在床邊,眼睛像包裹住熔化了的琥珀一般剔透,直耿耿盯著陳靜。她捂住臉,想自己還沒梳洗,肯定是蓬頭垢面,但申春拉開她的手硬是把嘴唇貼到她眼皮上。 冬天的嘴唇摩擦在薄薄一層眼皮上,令陳靜情不自禁就縮起頸子。 「我想和你出去散散步?!股甏赫f,聲音捲滿柔軟糖絲,像飽滿蓬松的棉花糖。 陳靜閉著眼睛拒絕,似有若無的晃首。她說,不行。她還惦記著許抒那時的表情,不過陳靜沒有和申春說過這件事,她并不想令他為難。 申春不甚在意,「去你家附近的公園而已,那里不是只有打太極和練外丹功的老人嗎?」甚至開始用鼻子磨蹭她敏感的頸側,陳靜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只得閃躲,到最后兩人又把被窩攪得亂七八糟,申春覆在她身上吮吻,任陳靜如何推搡,依舊不動如山。 陳靜臉紅氣粗喘不過氣,從接吻的空隙中極力掙脫,點點頭說是答應了,申春高興一把拉起她,迫不及待將她推進浴室里,一邊催促。 「真突然……」 陳靜嘀咕,從鏡子反射看見申春就站在門口,笑意盎然地凝視著她。陳靜臉皮薄也不好意思對望太久,低下頭,抖著一雙手擠牙膏,刷牙的時候好幾次都把牙齦磕撞出點血。到最后受不了才回過頭輕斥,但申春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僅管笑。陳靜的胸口瞬間抹過一束甜,但她心底明白這幸福是向許抒借來的。 遲早有天她會全數奉還。 弟弟這幾天電話打得特別勤,陳靜也猜到是他感情發生一些問題。從以前就是如此,陳靜緘默地傾聽,弟弟沒直接說出來,反而是以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搪塞之。陳靜不會要弟弟承認是否和另一半又鬧分手,她向來不摻雜什么意見只管任他發洩,弟弟愉快了,她也開心。 雖然她對弟弟的另外一半不是很能接受,是個男人,而且目前家里除了她誰也不知道。陳靜是個保守的人,當某天她在街上碰見弟弟與一個男人狀似親密走在一起,原先以為他們是關係很好的朋友,沒想到那男人居然吻了弟弟一下。 陳靜當場嚇傻了。 回家她也沒多作詢問,她在廚房洗菜時弟弟滿臉笑容走過來,說要幫忙她,陳靜支吾,不敢看弟弟的眼神。芥蒂漸漸滋生,在那之后她和弟弟保持距離,他可能也知道陳靜有意避開自己,知趣地不去打擾。陳靜偶爾會看見弟弟在她面前笑不由心,那種表情和許抒的一模一樣。 到外地上大學后母親打來噓寒問暖的時間很少,大部分都是弟弟的耳提面命。他好像不介意陳靜回話回得少,反而一直擔心她也沒有被人欺負。陳靜每次掛完電話都忍不住就紅了眼眶,弟弟是真的愛她、關心她,相對地比較起來,自己真是自私透頂。 一天弟弟特地坐火車到學??此?,陳靜和他坐著車到市區逛街,穿梭在大街小巷,弟弟的嘴巴從沒停過。陳靜從頭到尾都只是點頭和搖頭,弟弟體貼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不舒服嗎?」 陳靜連忙搖手,「沒、沒有……只是--」 「沒有就好?!顾判牡厮煽跉?,接著又拉拉雜雜和她說著最近發生的趣事。陳靜默默不語,她想起以前老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轉的弟弟,時常以自命不凡的語氣說長大后要保護母親和她們姐妹倆,禍卻是闖個不停。父親死后,他再也不肯表現出軟弱的那一面,永遠是一副開朗的模樣。 陳靜停下腳步,弟弟回過頭來又問「是不是走累了」,她依舊否認,眼眶濕濕熱熱,笑了下。 她鼓起勇氣問:「你和他……現在……幸福嗎?」 來來去去的人群熙攘,街道的聲音掩蓋住陳靜細弱的聲音,但她肯定弟弟聽見了。他收起笑容,有點凝重,隨后表情一瞬間變得極為柔和,那是陳靜從來沒有看過的。他點點頭,自豪地笑答:當然啊。 陳靜吸吸鼻子忍住快要決提的兩泡眼淚,弟弟著急地在旁安慰她,拼命說些話,她解釋說自己只是好開心好開心而已。 這樣就夠了。 申春剛從附近的小販買了車輪餅回來,一邊遺憾地說「好可惜那位老伯要關店」,陳靜接過熱騰騰的餅,低聲安慰道,「那也沒辦法?!?/br> 「這樣那位老伯以后該怎么辦?」申春略帶不滿。陳靜笑笑,沒有說話,她低頭專心地吃著車輪餅,濃郁的奶油香在口中泛開成一股甜滋滋的暖意。 時間一久,陳靜有種錯覺。世界好像極為狹小,申春的肩膀抵著她的,陳靜偷偷瞥過眼去窺視申春漂亮的側臉,對方自然而然回望,眼尾稍挑,在灰色與枯朽組構成的背景里是種奇異的色調,教人很難淺嚐輒止。陳靜慌忙掉頭,正好看見遠處走來賣烤蕃薯的攤販。 她塞完最后一口車輪餅,想問他要不要吃烤番薯,入眼的是申春屈起雙腿撕著餅,白色的奶油沾染指頭的模樣,令人想入非非。 陳靜臉紅成一片,她和申春說句「我去買烤蕃薯」后就跌跌撞撞走到攤販前,掏出銅板,一邊偷往申春坐的方向張望。她其實很喜歡這樣看申春的臉部的線條,那樣子無助的感覺會少一些,反倒有股已經完全佔有他的變相滿足衍生。 陳靜把臉往圍巾里埋,拼了命想掩藏住得意的笑,然后她發現申春突然站起身往一個方向走去。陳靜連忙付錢,揣著熱騰騰的蕃薯想一探究竟。 申春步子邁開的方式早已氣急敗壞,陳靜跟上去,卻看見許抒和另外一個男人站在一起,臉上帶著淚痕。陳靜的腦袋瓜子一下子被炸得支離破碎,她只能看申春陰冷地看向許抒和男人交疊的手,以及男人回視申春眼里的敵意。 許抒也察覺她和申春了,眼眸睜得倏大,卻沒有放開男人的手,她看見陳靜,神色復雜,而后瞥過頭勇敢地正視申春。陳靜看申春一動不動,捏緊身側的拳頭,她不知道該離開還是走上前,只能在原地乾著急。他明顯是在壓抑怒氣,他也清楚自己沒有立場就在這大發雷霆。 如果陳靜不在這,那么事情會簡單的多。 是啊,會很簡單。申春可以箭步向前狠狠揍男人一頓,像她平時在電視劇或電影看到的那樣,一個充滿妒意的男人可以做的事,理直氣壯,而后牽緊許抒的手,也許憤怒地質問或低聲下氣挽留許抒,結局說不定兩個人又能夠重新回到從前。 但問題出在陳靜身上,因為她是多馀的,一開始就是。 陳靜意識到這件事時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她連眼淚好像都被冷颼颼的風給吹乾了,流不出來。當申春把步伐移向兩人的一剎那間,陳靜很識相,她轉身就走,連回頭看一眼的不捨都沒有。 儘管她好想好想伸手拉住申春,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