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丹青不渝 202 永晝恆夜
「阿克勞蒂亞!」 一聲吼叫之后,她被隨之撲倒在地,她看清護在她身上的人,是表情微微扭曲的赤業,「咳!」他吃痛的咳一聲,血沫沾上那張滿是淚痕的白臉,「你…你沒事吧?」 她呆呆地搖頭,赤業艱難地起身,她立刻就注意到赤業的背上裂了一個可怕的大口子,赤業忍痛把她扶起,她卻發現周遭怎么好像少了什么,轉頭查看,水霧底下的瞳孔瑟縮,大地迸裂一道地溝,經過她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后穿過一棟房屋,導致屋舍不堪的倒塌,原該蜷縮在角落放聲大哭的孩子被掩埋在一片殘骸底下,僅剩一隻纖細的小手臂躺落在外。 她急忙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不顧瓦礫碎片割手的搬弄著,「阿克勞蒂亞別理這些了,戰局已經波及到全城,你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钩鄻I焦急地勸拉著,平時為了能博得女人歡喜,偽裝的正直與善心被他全部拋棄,裸露出本質的自私冷血,在他心中,什么望城,什么子民,他全都不在乎,唯有這個女人,是他的一切! 「要走你自己走!」她對他咆嘯一聲,用力甩開他拉扯的手,不管不顧的執意搬著碎石塊。 赤業抿了抿唇,見女人失控執著的樣子,他瞥了一眼那隻明顯了無生息的孩童手臂,就算不看也知道石塊底下肯定是血rou模糊,但還是不忍忤逆這個他視為一切的女人,「我幫你?!?/br> 有了赤業的幫助,層層石塊被撥開,僅剩最后一層,隱約可見被血與腦漿沾黏在一塊兒的發絲,她搬石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赤業也不想對方看見那么恐怖噁心的畫面,再次說出顯而易見的事實,「這個孩子…已經沒救了?!?/br> 像是忍不住的側身乾嘔,「噁!」 「阿克勞蒂亞你還好嗎?」赤業擔心的輕拍她的背,不禁微微一愣,手底下是冷汗一片,好似這個女人前一秒才從某個寒冰深潭被撈出來。 「噁…噁…嗚……」滿是傷痕的雙手摳抓著土地,透明的眼淚滴落在手背上,淚水的鹽分滲進一條條擦痕,隱隱作痛,就連這么小的傷口都能引發疼痛,那么這些人呢?這個孩子呢? 『受傷了?』日冕皺起濃眉,『做點小事也能受傷,真是笨手笨腳的?!浑m然說出來的話不中聽,但他還是會輕手輕腳的替自己上藥。 『怎么這么不小心?』月恩執起她的手,完美的眉眼會露出些許心疼,表現的程度讓人怦然心動,又不會使人感到負擔,一如他外貌的完美,恰到好處,彷彿經過某種精密的計算,『下次這些雜事交代給其他人去做,別自己做了?!徽Z氣溫柔,卻有種不容辯駁的專制。 自己指頭隨便擦破個洞,他們都能如此關懷,為何……為什么…… 『阿克勞蒂亞,』那兩個男人,從出生就一直在一起的兩個男人,如同雙生子,如同晝夜日月,并肩站在她的面前,『我們,你到底愛誰?』 環顧著周遭殘破的家園,她還記得這塊土地上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她和他們一起規畫打造的,從最初寥寥無幾的生命,直到人口茂密成為一個浩大的家園,每每走過街道,每一張對她招呼的笑靨,她都還記得,哪怕她不是真正開天闢地的創世神,就算她也只是被創造的一員,可除了他們,這里其馀的每一個人,每一滴血,的的確確都是出自于她的血脈啊…… 「啊──」她崩潰的抱頭吶喊。 難道就因為她選擇不出,所以才導致戰火燃起,如今家園破敗,生靈涂炭嗎? 她愛他們,同時愛著他們,這項事實,曾經她也覺得羞愧,為自己無法專心一意在一個人身上,對同時為她一心一意付出的他們感到無比愧疚,直到那夜,為了找貪玩未歸的稻禾,被她撞見本不該密會的兩人竟和顏悅色的交談,她才知道…… 那些付出下的體貼與溫柔都是有所企圖,那一句句思念關懷不過是不含真心的甜言蜜語,他們對她,不是口口聲聲的愛情,而是勝負。 所以,選不出來到底愛誰,是她的錯嗎?假使他們不創造她,或者在創造她時不設下那些設定,如今的一切,她深愛的一切,就不會被毀滅。 「錯了……」她哽咽著,抓住自己身邊的赤業,那個才是真正與自己最貼近的,真正血濃于水的,被她第一個創造出的血脈,她滿腔怨恨的瞪大著佈滿血絲的雙眼,披頭散發,就像個含恨而死的女鬼,「這一切早在開始就錯了!」 赤業愣住,因為此刻他心目中永遠純潔無垢的母神變了模樣,也因為她那泣訴的話語,「嗚…嗚…」她似乎難以承受的身子一下一下抽動,總是帶著陽光笑顏的小臉哭皺成一團,「我恨……憑什么他們能這么對我?我恨哪……」 被萬物生靈譽為愛的化身,一直都是正面陽光,如同光明引導眾人不誤入歧途的母神,此時此刻卻對他嚷著恨……赤業怔怔的看著對方,彷彿看見無瑕的白被某種惡漸漸暈染出了污斑。 「為了勝負,他們創造了我,為了勝負,他們玩弄我的感情,為了勝負……他們毀了我的家,望城…我的家……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孩子啊……」阿克勞蒂亞瘋狂哭吼,發洩似的搖晃著赤業,「他們憑什么這么對我?他們怎能這么對我!赤業你告訴我,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我……?!钩鄻I的嘴唇蠕動,卻說不出字句。 「我那么愛他們,交付了我的身心,就連靈魂也都被刻滿了他們的痕跡,結果……結果這一切…不過是場騙局,是場賽局,我不過是…一個被特別創造出,為了能讓他們分出勝負,增加比賽趣味性的…玩具……」玩具,阿克勞蒂亞如此形容自己,因為她找不到更貼近的形容詞,連日積壓在心里的埋怨與悲傷,隨著被毀的家園和被牽連屠戮的子民,從傷痕累累的心殼傾洩而出,憤怒、不甘、怨懟、自嘲、悲傷……各種負面的情緒交織,成了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體會到的情感──恨。 「我恨他們!」張口噴出洶涌的仇恨,曾經有多深愛那兩個男人,如今她就有多恨,但她最恨的人……「可我最恨的人……」 哭著哭著,她頹然的松開了他,垂下頭顱,盯著自己滿是傷痕的雙手,飽含悔恨的淚水一滴滴積聚在她的掌心,「我最恨的人,是我?!故碌饺缃?,她對他們的愛情,彷彿就像他們之于她的存在,被狠狠刻進她的靈魂,條條紋路軌跡不過都是他們的名,他們說過的話,他們假意奉承的〝愛情〞。 她無法忘懷那夜聽見的對話,每分每秒都不禁這么想著,他們說他們在設定她時,分別訂下了〝命中注定的戀人〞以及〝致命的吸引力〞兩種設定,那么她在這些日子以來,所感受到的怦然心動,情潮愛戀,她心心念念以為的愛情,會不會只是因為設定,而不可抗力,必然產生的情感? 也許,她本不愛他們,只是因為被下了這樣的設定,所以不得不愛上而已。 就像他們,不愛她,而已。 「要是能不愛他們就好了……」她哭得悽慘,放任鼻水淌過她的唇珠,嚥進,卻沖刷不掉嘴里的半分苦澀,「可為什么…我就連〝不愛〞都做不到?難道就因為那些設定,所以我連放棄的自由都被剝奪嗎?我的存在…真的只能為他們而存在嗎?」 「如果…沒有我,是不是一切就能結束?」是這樣沒錯吧?她的存在,是代表勝負,誰得到她,誰就是比賽的優勝者,那是不是她不在了,這場比賽也就可以結束了?畢竟沒有勝利的賽局,一點也沒有比下去的意義。 聞言,赤業從驚愕中回神,感覺到心驚膽跳,雙手扣上她的肩膀,「阿克勞蒂亞你在胡說什么!」 「既然,我無法選擇我的出生,那么至少,我也要選擇自己的結局?!拐Z畢,她奮力推倒面前的赤業,起身,騰空飛起。 「阿克勞蒂亞!」赤業趕緊爬起,他雖然足夠強大,卻不像日冕、月恩那樣,能使用所謂的神力,只能用自己的雙腳徒步追趕。 眾人曾以為日冕與月恩之所以能使用和阿克勞蒂亞相同的神力,是因為他們是離她血脈最近,第一對被創造而出,所以最為特別的兩人,卻沒想到背后竟隱藏如此險惡丑陋的真相,思及此,赤業內心本就因阿克勞蒂亞與他們最是親近,而忌恨日冕和月恩兩人的心思更是加深到無與倫比濃烈的地步,恨不得可以立即對這兩人千刀萬剮。 激戰到一半的兩個男人隱隱感覺到一陣風力波動,僅夠看清便越過他們,飛翔而去的倩影,下方平地還有一塊紅影貌似在急速追趕,不約而同兩人停下了攻勢,對看一眼,一同朝倩影的方向飛速追去。 世上最輝煌尊貴,沒有之一的建筑,阿克勞蒂亞一落地,提起腳步來到那張他們為她而造的,所謂符合她創世神身分的神位寶座,她扯動嘴角,嘲諷的笑起,隱隱一聲宛若嬰兒的嗚鳴聲,一隻幼小的白色小獸從椅子后方探出頭來,看見女人,本想上前,卻因為對方臉上陌生的神情而有些忐忑,阿克勞蒂亞看見稻禾,收起洩漏的負面情緒,彎下身,伸出手,稻禾不安的看了看她,臉上已經沒有方才那令牠感到害怕的表情,卻也不像平日里的溫暖和煦,牠躊躇不前。 阿克勞蒂亞像是明白稻禾的畏懼,唇角微微上揚,露出類似于往常的笑容,卻依舊比以前淺淡許多,「稻禾,來?!?/br> 聽見最敬愛的母神呼喚自己,一溜煙,稻禾便慣性的跑進她的懷中,她沒有說話,一下一下的撫摸著牠的背脊,仍然是牠熟悉的力度,因為外頭戰火連天的紛擾,而感到不安恐懼的心靈也漸漸被撫慰,沒多久,稻禾的耳尖一抖,抬起臉仰望抱著自己的她,她的笑意還是淡淡的,一點也不像她原有的熱情活力,她彎下腰,放開牠,「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br> 稻禾茫然地望著她,不明白對自己呵護照料的她為何要牠走,「稻禾你要記住,這世上的一切皆有與自己相生相剋的存在,所謂的永晝或恆夜不過是種執妄?!?/br> 「所以,這本是一個無解的局?!鼓菑垕汕蔚哪橗嬍巧浊宜庖黄?,「只可惜,當局者迷?!拐Z末,她僅有的淡淡笑意也被唏噓悵然替代。 「稻禾,從今往后,就換你照顧我的孩子們了?!咕腿缭浀奈覀儙ьI你認識這個世界,教導你生活的知識一樣,總有一天,身為老么的你也會成長,成為新生的他們人生中的導師。 稻禾像是理解的睜圓了眼睛,「去吧!」她推推牠僵住不動的身子,「遠離那兩個人,只要他們學不會包容共存,遲早這個世界依舊會走向毀滅,但在這之前,你要好好活著,替我多看看這個世界?!惯@個由他們一手創造,后由我一手完整的世界,我深愛的世界。 她聽見身后傳來聲響,稻禾立刻溜到原先躲藏的位置,她偏頭看去,是一身血污,好不狼狽的兩個男人,「你們,來了?!?/br> 日冕和月恩看見側臉上嘴角的輕蔑,不由自主的眉頭微扯,雖然感覺到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怪異感覺,卻是誰也沒有開口,她也不在意,轉正視線,盯著那張創世神的寶座,「創世神……」一想到這個被眾人冠上,充滿崇拜敬仰的尊稱是在自己頭上,她就忍不住想笑,「我何德何能?」儘管她創造了萬物,到頭來,也不過是在他們計畫中,替這兩位真正的神祉佈置好比賽環境的棋子而已。 她放不下對他們的愛,彷彿與生俱來,好似她的存在就只是為了要愛上他們,然后任由他們搶奪一樣,所以她不可能不愛他們,只因為這就是她之所以存在的意義,可她也不愿放下恨,恨為了一己私慾而創造出她這個生命體的他們,恨明知一切是場騙局,還無法阻止愛意的自己。 「我這一生,對你們問心無愧?!顾袷悄剜脑V說,「我曾說出口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龟P懷、柔情、依戀,甚至是……愛,沒有參雜一點虛假。 「然而,卻因為你們,我愧對了所有人?!估α怂姓嬲o予我真心,對我敬仰愛戴的子民。 月恩和日冕不免震住,似乎突然明白過來,對方這陣子抑鬱消沉的原因。 「你們賜予了我愛情,也讓我學會了仇恨?!贡驹撋頌槿f物母神,象徵大愛化身的她,終究被仇恨的黑暗浸染。 仇恨,兩字不禁令他們感到一絲冷意,好似有種珍貴純粹的東西即將從他們手中流逝。 「再見了…不,」她終于轉過身,紅腫,血絲佈滿,卻絲毫掩蓋不了眼里的決絕,「再也不見?!?/br> 再也不見。 「你……」日冕和月恩的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安。 強風驟起,白光乍現,他們一頓,待刺眼過去后,首先看清的畫面竟是纖細的身影翩然倒下,「阿克勞蒂亞!」 瞳孔瑟縮,月恩快一步地接住對方,點點螢光從她身上飄散,身體也開始漸漸變得透明,「你做了什么!」日冕大驚失色。 月恩查探對方的狀態,劍眉靠攏,「神力本源在消散?!?/br> 日冕一怔,身為神祇的他們不像那些被創造出的妖族,雖然脆弱得不堪一擊,生命也短暫得勘如螻蟻,而他們的壽命都是與力量本源連結在一起,所以才能擁有與天地同久的永恆生命,然而一旦力量喪失,弱小的妖族還能茍活,甚至擁有所謂的靈魂,即便死亡也有輪回,這是身為創造者的她贈與這些萬物生靈的禮物,而他們,儘管被萬物視為神祉,可一旦力量枯竭就只能消散于天地間,成為虛無,永不復在。 所謂的神,只有兩種下場,永存或泯滅。 現在,這個被萬物奉為創世神的她正走在泯滅的道路上,「愣著做什么?還不阻止她!」日冕一把扣住女人的手腕,準備阻止。 「不行,她遣散的力量沒有游離,反倒像是……」月恩說到一半,被察覺的事實驚得一頓,「她在匯聚生命體!」 「而且…數量非常龐大?!乖露麝幊料履樕?,「她打算一口氣復活在這個世界死去的每一個生靈?!?/br> 日冕呼吸一窒,瞪向他們懷中的女人,「你給我停下,阿克勞蒂亞,我叫你停下,你聽見沒有!」怒吼。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月恩毫不憐惜的扣住那因消瘦下去而露出尖銳弧度的下頷,「為什么要自作主張?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們嗎!」一向溫和的語氣也透出刺骨的冰涼。 「就算是死,你也逃不過命運,你永遠都只會是我的!」日冕惡狠狠的咆嘯,「所以別再做什么愚蠢的行為,給我停下來!」 「即便逃得了一次,你認為你能逃過幾次?」月恩殘忍一笑,白皙的手騰空握住那點點飄散的螢光,「生生世世,你都只屬于我?!顾站o,似乎想抓住,卻直接在他手中泯滅光芒化為虛無,眼見如此,本就不悅的情緒更是奔向了憤怒。 一火一冰的語調,截然不同,卻蘊含相同蠻橫專制。 女人沒有理會兩個男人,只是癡癡地望著那一點一點飄散的螢光,在她一片死灰絕望的眸中,倒映的微弱螢光就像是殘弱的希望。 去吧!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活著,不受制約,不被影響的自由活下去。 明顯看出女人一心赴死的決絕,男人心中炙烈的怒火也緩緩消停,逐漸鎖上眉頭,威脅與猙獰也被遲疑與不安取代,「阿…阿克勞蒂亞別鬧了,你快停下來,否則你真的會死的?!谷彰岐q豫的勸說。 「別拿自己的性命與我們置氣,有什么不滿你可以跟我們直說,這次我們會聽你的?!乖露饕呀浉杏X不到懷中人兒的溫度,忍不住抱得更緊。 好不容易趕至落央宮的赤業氣喘吁吁,然而還未踏進,便看見揮散光芒,逐漸成空的女人,「阿克勞蒂亞!」衝上前。 「別碰她!」冷冽的風刃劃過,將赤業阻擋在一步之外,日冕冷冷瞪著赤業。 赤業怒火中燒,準備再上前,這次風刃不再只是威嚇的從他身前劃過,而是將他美麗的臉頰劃出一道傷痕,「她是我的?!乖露髌饺绽锟此茰厝岬难弁?,現在宛若深不見底的深淵,一不小心就會令眼前的人萬劫不復。 「憑什么……」雙拳死死緊握,赤業咬牙切齒,美目憤恨,「你們根本不愛她!憑什么如此傷害她還佔有她!」 「她本就是為我們而存在?!谷彰岵幌衩鎸ε藭r表現出人性的溫度,面露冰霜冷酷盯著赤業。 「不是!她是我們的母神,這個世界的創世神,是為我們而存在!」赤業咆嘯。 「呵,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乖露餮凵癖梢暤某靶Φ?。 「我的確不知道,我壓根兒不想了解你們的任何事,但你們以為阿克勞蒂亞不知道嗎?你們的利用掠奪,殘忍無情,她什么都知道!她根本不想再看見你們!」 心臟緊縮,『再見了…不,再也不見?!?/br> 日冕和月恩一同陰沉下臉色,不曉得是誰發出的攻擊,亦或者是兩個人同時,意圖將赤業碎尸萬段,倏地,一片輝光抵擋住大部分攻擊,儘管如此,赤業仍被波及的往后飛倒,滾地幾圈,衣裳破碎,嘔出鮮血。 他們認出那片輝光的主人,隨即低頭看去,不知何時懷中人兒消散的只剩一雙眼睛,清澈,波光粼粼,像是世上最悠然澄澈的湖泊,而后,轉瞬消逝,成為螢光,消散于空。 「阿克勞蒂亞──」赤業掙扎起身,目眥欲裂的嘶吼。 「嗚…?!股裎缓?,小小的白色頭顱,因為太過年幼而只有豆大的眼眸充盈著水光,像是咕嚕聲的一聲嗚咽。 赤業憤而戰斗,即使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同樣擁有神力的他們,曾經的他不明白,為何自己不能像他們一樣使用與阿克勞蒂亞相同的神力,這兩個男人與他以及萬千后生不同,難道就因為他們是她的首創,離她最近,血脈最濃,所以才能一起享用這種特別嗎?像是為了證明他們三人才是一體的特別。 曾經的他,非常忌妒日冕和月恩,忌妒他們的強大,忌妒他們對她的肆無忌憚,好像在他們心中,阿克勞蒂亞并不是創造他們,給予他們生命的偉大母神,而是一個單純的異性。 他崇拜她,愛戴她,他視她為他的一切,他的世界,他的天地,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敢褻瀆她,只敢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看著她,看著她與他們。 直到現在,他終于知道,原來,是他們創造了她,而她第一個創造的,是他。 他本該是這世上離她最近的人,擁有同源的血脈,繼承她的血rou,他才是那個真正該與她分享一切的人,在他眼中,他們曾經所佔據她身邊的那個位置,本該是屬于他的。 他,赤業,才是真正與阿克勞蒂亞最貼近的人。 日冕與月恩似乎是看在女人的面子上,并沒有痛下殺手,將重傷垂死,再也無法起身反抗攻擊的赤業丟在原地,一同離開了落央宮,又隔了好幾日,赤業撐起傷痕累累的身子,蹣跚地走出了落央宮,稻禾這才默默地從神位后出來,看著空曠的大廳,一片寂靜,若非有地板上的血跡與淚水的痕跡,這就和平常的落央宮一樣,毫無差別,畢竟這座落央宮的主人并不是一個喜愛待在室內的人,活潑的她總是喜歡沒事拉著別人往外跑,所以宮殿內時常也像現在這般冷清清的,等待主人歸來。 然而,這回不同以往,稻禾知道,落央宮的主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牠邁著短小的四肢,踏出落央宮。 曾被血染紅的天空緩緩退卻了顏色,恢復了蔚藍,曾被戰火席捲,乾涸龜裂的大地漸漸癒合,恢復了綠茵生機,世界的春天來臨,萬物生機勃發,一切好似都回到毀滅之前。 唯獨一區,不知何時,一具具了卻性命的尸體化為黃沙,隨風漫天,飛舞在空曠殘敗的廢棄望城內,宛如曾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流連不離。 一抹無垢的潔白佇立在湖畔邊,凝視倒映天空的湖面,清澈得蔚藍,波光粼粼,好似一雙眼睛,『日冕你別老是板著一張臉,這樣很容易嚇到人的,你就不能學學月恩多笑笑嗎?』一個女人圍繞在自己身邊,說出來的話卻極其不中聽,導致他的臉更臭了,見狀,女人發覺自己的失言,淘氣的吐吐小舌,『我的意思是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的?!挥懞玫睦氖?。 他瞟了她一眼,大手一撈,不客氣的將女人擁進懷中,低頭狂吻,掠奪她的心神,不讓她再想著別的男人,感覺到懷中人兒逐漸軟成一攤春水,他才放過她,剛毅冷酷的臉龐終于如她所愿的出現笑容,卻很是邪佞,『笑一次,吻一次,如何?』那笑,這話,都將女人原本嬌羞的紅臉惹得更紅了,如同一朵盛開的嬌花。 黑袍隨著主人的步伐,慢慢拂過草地,衣角沾染上露珠而微濕,微風吹揚部分黑發,他眺望碧草連天,英俊的面容沒有表情,似乎在看著什么,也像什么也沒看進去,『月恩,今兒個天氣真不錯對吧?』腦海中最先浮出的,是那張堪比艷陽的笑容。 當時的他們也是躺在像這樣的無邊草地上,以地為榻,以天為被,『月恩你說,日冕成天老是板著臉,好像不論是誰,他都沒放在眼里,是不是很像這顆太陽?不管世界發生什么變化,依舊每天照時東昇西落,唯我獨尊的要命?!凰砬樯鷦拥陌櫚櫛亲?,語帶嫌棄埋怨,卻像是陷入戀愛中的小女人家嬌嗔。 陽光打在席地而躺的女人臉上,因為注視艷陽而瞇起那雙清澈的眼睛,他眉頭一扯又恢復平靜,翻身而起,覆到女人之上,利用身軀將她與那輪火日阻隔開來,『既然如此,你也別把他放在眼里不就好了嗎?』英俊的臉孔是不變的笑容,他盯著那張被陰影覆蓋上的容顏,清澈的雙眼中不再有那輪烈日,反而倒映出他和他的微笑,粉唇像是被他突然舉動嚇到的微張,上方的他可以隱約看見乖巧待在牙關后的柔軟小舌,素日里溫和的眼神莫名晦暗下,『你只要……』漸漸拉近距離的俯下身,『看著我一個人就好了?!豢此茰厝?,卻不容拒絕的親吻。 許久,一抹亮白出現在視界邊際,月恩不急不徐的走過去,看見陽光打在那頭銀發上,熠熠生輝,「準備好了嗎?」日冕依舊板著臉,沒什么表情。 「嗯?!乖露魅缤5墓雌鸩粠魏我饬x的微笑。 他們走進已經被荒廢的望城,踏進許久不曾再走入的矗立宮殿,停在即使喪失主人,被塵埃掩埋,依舊光采奪目的神位寶座之前,共同唸出一段冗長艱澀的咒文,銀白與暗黑的光線隨著伸出的指尖蔓延而出,隨著力量的流失,兩人的身影漸漸虛空,力量流失的虛弱感令他們很不習慣,卻沒有一個人停下。 然而,他們的力量即將枯竭,卻遲遲凝結不出預想中的成果,還是不行嗎?已經消散下身的兩人表情更加凝重。 一個人影從他們側方的柱后出現,眼角發現如血的殷紅色,兩個男人心中一凜,嘴上的咒語卻無法停止,只能略帶戒備的盯著本以為偷走一絲神力,早已逃到天涯海角,不知所蹤的赤業,沒想到他竟然一直躲在這里。 一身艷紅卻將神色襯得比以往更加陰沉的赤業緩步上前,他看得出來,這兩個男人目前似乎處在無法隨意動彈的狀態,再看到那已超過半身的消逝,又瞥向銀白與暗黑的交融處,好似明白了他們的用意,默默盯著那張空無一人的神位,抬起手,一縷溫婉的白光徐徐飄出。 那是……,身為創造者的日冕和月恩立刻就認出那屬于阿克勞蒂亞的神力,沒想到那日阿克勞蒂亞消散前,從他們手中救下赤業,會連帶一縷神力被他吸收,他不愧為最接近阿克勞蒂亞的血脈之人,兩者的親融度之高。 在白光的加入之下,銀白與暗黑融合得更加順利,逐漸變成了一個圓形的光球,念念有詞的咒文語畢,月恩和日冕僅剩肩部以上,看見對方慘白的臉色,不約而同互相露出嘲弄的笑意,儘管自己也肯定好不到哪去。 兩人又一同轉回視線,看向那顆光球,從第一次決定這場賽事,因而創造出一個生命體,當時他們那比起蔑視萬物相對較好,卻也只是將她看待為玩物的目光,如今變得有些復雜,談不上什么至關重要,更別說是愛情,非她不可也不過只是因為她是這場勝負的關鍵而已,然而一想到那最后決絕的再也不見,他們波瀾不驚的心也莫名起了點點漣漪。 那是他們不曾有過的感覺,有點微妙。 「她……」赤業不確定的開口,「之后會變得怎么樣?」 面對補上臨門一腳的赤業,日冕和月恩心情不錯的開口解釋,「她由我們所創,當初為了怕她太弱,經不起我們賽事的強度,所以除了既有的設定外,我們也給予了她不亞于我們的力量,以確保壽命的悠久?!箍梢哉f是,他和月恩親手創造了一個足以與他們旗鼓相當的神,日冕說道。 「不過她自行遣散力量后,本該消散于天地間,如今卻被我們強行凝聚,而且還是得靠你體內那縷屬于她的殘存神力才得以成功,我和日冕的力量只能全數封印在她體內,確保她的那縷神力不再消散,繼續孵化成為新的生命?!乖露髡f。 「也因為如此,她除了重活,也不再能獲得其他力量?!构馐菫榱瞬蛔屗耆в谔斓亻g,他和月恩已經竭盡全力,「所以大概會成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脆弱存在吧!估計會比你們妖族還弱?!谷彰峤o出最有可能的推測,月恩沒有反駁的點點頭。 雖然他們也有疑慮,如此一來那個女人恐怕會極容易香消玉殞,然而他們卻從沒想過就此結束這場比賽,或者再造一個全新的生命體,執拗的選擇強制凝聚對方本該消散于天地的游離神力,為了增加成功率,他們還特地選擇了對方消逝前的地點,沒想到最后還是得靠她為解救赤業得以留存的自身神力。 「沒關係……只要…她還在就好?!钩鄻I苦澀的說,他本以為他將永遠失去她,結果現在還有機會再見,他已經不再多求什么。 他們沒有人再說話,只是一同看著那顆光球,各懷心思,「下回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谷彰峁雌饛埧裰翗O的笑容。 「彼此彼此?!乖露髀冻鰟菰诒氐玫奈⑿?。 他們都知道,比賽將會變得更加艱難,因為接下來,他們得先找到她,但那又怎么樣?所謂的困難,不就是挑戰嗎?也為這場比賽增添了更多的趣味性。 他們各持著最后一縷神力成為自己后世的靈魂根基,把靈魂雕刻成自己所需的模樣,更對其設下暗示,以便未來的自己能保有更大的優勢。 赤業看著那黑那白飄散無蹤,目送光球的離去,他知道,他們的比賽還沒結束,想起女人最后對他傾訴的愛恨,痛恨著無法護她周全,只能在一旁看著的自己。 他想,他不能再只是默默守候,抑或只是等待她的歸來。 他要證明,他不該只是站在她身后,而是能站在她的身旁,那原就屬于他的位置。 他才是真正離她最近的人。 赤業沒有選擇利用偷竊而來的神力增強自己的力量,而是配合阿克勞蒂亞殘存的力量,創造出新的種族,并在謀劃完所有的事情以后,捏著最后一絲的阿克勞蒂亞神力,為自己的靈魂留下無法抹滅的印記。 至此,這場比賽不過只是中場休息,大地開始修身養息,生命也努力成長茁壯,曾被毀于一旦的世界再次生生不息,迎來萬物繁榮。 事件中的角色深深的沉睡著,靜待身為關鍵人物的她的重生甦醒,靜待比賽開始的哨聲再次響起,而在悠久的時間洪流中,事件成了傳說,傳說又成了睡前故事,流傳百世。 既然你我擁有致命的吸引力,那么我將保存智慧,以便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就能辨識出你。──月恩 既然你我身為命中註定的戀人,那么我會繼承體格,好讓我在萬千世界中,能第一時間找到你。──日冕 我不如夜擁有絕頂的智慧,或者是如日般最強壯的體格,我能留下的,只有最深沉的愛情,也會將這份愛傳承下去,世世代代愛上脆弱易碎的你,成為你的力量,護你周全。──赤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