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奛
云空萬里、雪山無盡。 他的世界只有白;其馀的,只是將就。 九霄雪狐?邢讓。聽說早在東御天都建立之前,就已經有他的存在;只是那個時候他還小,總愛賴在父神的腿上呼呼大睡。 而他,也是放眼三界中,知曉當年父神盤古真正死因的僅存少數。 他曾拒絕了白樺樹仙的招降,就這么安靜的守著父神留給他的境界,這里是──無染之境,只有無暇之人才能進到這里。 只要不出去,就算是天帝親臨,也奈何不了他。誰教他在奪嫡的過程中,早已蒙塵。 一根白羽從天而將,落在他的面前。 隨即,溫潤如玉的嗓音響起:「旅者青峰,不慎誤闖禁地,還請閣下見諒?!?/br> 邢讓伸了個懶腰,背后九道狐尾略略舒展。 真不容易!當今仙界竟還有無暇之人?看來天帝尋他之心甚為篤定。 眼前,是一名身披白袍的旅人,那不染塵俗的氣息,倒是讓他的戒心稍減。 邢讓慵懶的道:「有負上仙美意,但我間云野鶴,不欲出仕天都?!?/br> 「閣下誤會了,我并非上仙,就是個單純的旅人;我來此別無他想,只是為了尋找旅行的意義?!?/br> 邢讓聞言,回想起父神曾經告訴過他:旅行的意義,只有自己才知道;不論應許之地究竟是在何方?有朝一日,都將勢在必行! 旅人逕自在無染之境里四處游蕩。這里的一切,山川草木、花卉蟲魚、飛禽走獸皆為世間罕見的白。 旅人俊逸的身姿在無染之境里甚是和諧;邢讓突然覺得,如若旅人愿意留下,那自己應該是不會反對。 但旅人終究還是離開了,看來他旅行的意義并不在這里…… 邢讓有點悵然若失,眼前看似純潔的景象,瞬間蒼白的讓人難受。他開始有點懷念起旅人那雙清澈的眼睛,還有那湛如天際的發絲。 于是,他便啟程了。 許久沒有涉足人間的邢讓,起初還有些不習慣,這里的污穢猶勝當年。他行經雪山,卻遍尋不著族弟昊澤;碰巧看到幾名獵人正在欺凌一隻小金貍,他便順手收拾了那些衣冠禽獸。 小金貍感激的眼神中帶著愛慕,但這并未能使他駐足。 千山萬雪、流年似水,他始終沒能尋到屬于自己的終點;直到他在蒼茫之地,再次見到了那個名喚青峰的旅人…… ★★★ 月羌之國。 西戎一族的領地,位處中原與胡夷之交界。 羌人侍巫善戰,秋犯之事不絕于耳;盛京里中涓臨朝、寺人專政,邊陲零星之火燒不到他們,卻苦了邊境的百姓。 時有隴西豪杰,董卓。勇猛樂施、頗有俠名,與結義兄長宇文若,左右開弓,鎮羌人于塞下。 后董卓出任羽林郎,待到朔風起,兵臨羊鬚谷。 「兄長多智,汝有何計?」營寨里,董卓濃眉緊擰。羊鬚谷天險崎嶇,大軍已圍攻十馀日,仍不得其門而入;便飛書請義兄出山來援。 身披玄氅的宇文若,看似文弱,卻是萬軍無兵的毒士。他此番前來不僅帶來了計謀,也帶來了董卓心尖上的伊人,天女──唐霜。 「仲穎勿憂,某聞羌人占天侍巫,今得知天女到來,必定開城來見?!褂钗娜舸郊t齒白,魔魅的雙眼深如寒潭。 「義兄欲將霜兒為餌?」董卓語帶不悅,就算義兄計出鬼神,也不該讓她涉險。 「賢弟休腦!為兄既以天女使計,何需霜兒親往?霜兒今日實則為汝而來……」宇文若淺笑,話音未落,傳聞中「得天女者得天下」的天女唐霜,已立于帳前。 「阿若哥哥、董郎?!固扑霂?,福身向二人見禮。 「霜兒……」董卓多日未見心上人;現下瞧唐霜身子單薄、面白如縞……一時悵然,訥訥定于座上。 宇文若連忙起身相迎,解下己身玄氅替她披上。三分責、七分寵的道:「西境夜涼天寒,怎不披上白狐裘?若有閃失,豈不教賢弟與某為忤?!?/br> 「阿若哥哥,我哪有這么嬌弱……咳!咳咳!……」唐霜輕咳數聲,這個朝代的風土民情皆異于家鄉;要不是有阿若的那件不死狐皮,她早就香消玉殞。 可那狐皮上的執念太深,著身時久,便會教她心疼。 宇文若又道:「霜兒順意,速將狐裘取來;戰事在即,勿教仲穎懸心?!?/br> 唐霜見二人皆面露憂色,便應允退去。 董卓趁此間隙,謂之義兄曰:「羌人見了霜兒,又當如何?」 「兄自有奇策,弟且待之?!褂钗娜舻男σ庵M莫如深。董卓突有所悟,不論天女的傳聞是真是假,但得義兄輔佐,天下可待。 翌日,唐霜臨陣的消息不脛而走;羌人得知后,來帖止戰議和,恭請天女降臨城中賜福。 董卓本有所忌憚,但見義兄氣定神間,這才同意讓兩人前往羊鬚谷?月牙城。 月牙城里歡聲雷動,男懸佩刀、女著彩衣,對于唐霜的到來,儼然欣喜若狂。 頭戴羊首的釋比巫師,手執白石杖,語帶三分醉意,請天女登上碉樓祭神。唐霜依照阿若哥哥事前所傳,登高樓、吟頌歌,箜篌一曲〈黎歌笑〉。 羌人好酒,早已舉步酩酊,此時全圍著碉樓,跳起圈舞薩朗。 宇文若來到酒澤邊,想起昔日與那人沽酒取樂的情景,不禁面露淺笑?!附癯芯?、醉死如飴?!?/br> 董卓埋伏城外,卻苦候不到宇文若的信號。傍晚時分,才見義兄孤身抱著霜兒出城。趕忙上前,卻見唐霜一臉緋紅,已然醉入夢中。 「霜兒不勝酒力,仲穎何不先回;明日再來探城,必有所獲?!褂钗娜粽f罷,便將唐霜放入董卓的懷中。 董卓眼見佳人入懷,只好班師回營,待到明日再議。 然而,隔日天未明,羊鬚谷已是尸臭薰天……月牙城上萬百姓,一夜之間,鴆死于酒爵,無一倖免。 狂傲如董卓,仍感驚駭莫名;他知曉,此乃宇文若祖傳的樹妖之毒──滴水萬魂。聽說昔日戰國長平血戰,宇文氏先祖曾獻此毒,助秦將白起坑殺趙軍四十馀萬…… 董卓問曰:「義兄……稚子何辜?」 宇文若冷顏道:「稚子不除,日后必來尋釁,汝愿見霜兒之危?」 董卓為之語塞,良久,嘆道:「罷了!為了霜兒?!?/br> 宇文若續道:「王者之道猶如空谷聽雷,不鳴自響。仲穎可愿為了霜兒,一爭天下?」 「義兄此話何意?」董卓知道唐霜的身體素來孱弱,卻不知這與天下何干? 宇文若魅眼如勾,釋其言曰:「盛京乃龍氣匯聚之地,唯此焉能助益霜兒之疾。若賢弟愿以己身為器,為兄自當設法為汝覓得三毒之魂,襄助成其不朽之霸業?!?/br> 無須思慮,董卓便與義兄三擊掌為誓。 ──為了霜兒。 事后,董卓遷中郎將于張奐麾下,任軍司馬;再升郎中、戊己校尉;輾轉數十年,又升并州刺史、河東太守、斄鄉侯、前將軍…… 中平六年,十常侍亂政。這時的宇文若,已貴為漢廷的占天國師,他向大將軍何進建言,召董卓赴京勤王。 三毒之魂主貪嗔癡,董卓軍權在握,他臃腫攤坐在華貴車輦之中,前后雄兵數千,浩浩蕩蕩的往盛京雒陽進發。 雪泥鴻爪,唐霜早已不知所蹤;而他、卻始終難忘那年,月牙城里的那曲〈黎歌笑〉。 一名逆行的白袍旅人,與他的車輦擦身而過,正吟唱著聞所未聞的歌謠。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尤不生?!?/br> 董卓坐鎮盛京,成了百官畏懼的混世魔王。 這日,在司徒王允的家宴上,驚見那令他多年來魂牽夢縈的倩影。 霜兒? 「汝是何人?速至跟前說話?!?/br> 只見那女子凌波微步,舞入他的懷中,媚態萬千…… 「妾身貂蟬,見過太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