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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轉之間,我大學畢業了。 琪拉學姐、小佳學姐還有子芽學姐特別打電話來恭賀,當子芽學姐知道我依然是單身時,她在電話另一端嘆氣。 「我覺得是你太消極了,那個叫楊清的,你再考慮看看嘛?!?/br> 我只是笑,沒再說什么。 有一陣子,楊清會特地送宵夜到女生宿舍,所以我們寢室里的人都認識了這號人物,因為有宵夜吃,大家都很歡迎他。 后來聽說我并沒答應當他女朋友,每個人都想扁我。 可能是子芽學姐也吃了不少他送來的宵夜,所以想當一下媒婆,幫他追到我吧! 但她永遠不會知道,我和楊清藏在心里的那個祕密。 回到原本的家,我內心百感交集。 升上大學之后的四個寒假,我會輪流和爸或媽過年,其實不只一次跟他們談到和好的問題,爸是覺得先分開會比較好,而且他也習慣一個人生活,媽則是一直都很固執,逼我不得不主動閉嘴。 那幅「蒼穹之翼」的拼圖依舊掛在我房里,我輕輕拂過那片天空,莫名地好懷念。 我以為我回來后,拼圖的那個缺口就會不見。 打開窗戶,映入眼廉的還是熟悉的街道與樓房,天空依然是印象中的藍色。我始終無法忘懷的,就是這里的夏日蒼穹。 我不在的這四年,并沒什么變化。 沿著巷子走出去,憑藉記憶中的路線,我把腳步停在最右側的那棟房屋前,胸口掀起淺淺波瀾。 門忽然被打開,我的心猛地一緊。當我看見一位mama牽著她小孩的手從門后走出來,內心頓時填滿了失落。 「請問一下……」我鼓起勇氣走到那位mama面前,「你搬來這里多久了?」 她看了看我,努力回想著,「嗯……應該快三年了?!?/br> 快三年了。 「我很喜歡這棟房子的感覺,里面墻壁畫得好漂亮?!顾χf,話語里滿是讚嘆。 我一怔,急忙問道:「你還留著?沒有重新粉刷?」 她搖頭,「沒有,為什么要重新粉刷?我覺得很好看欸?!顾龔奈业膯栴}里聽出端倪,猜測道:「這房子……以前是你的嗎?」 「不是,可是墻壁是我跟……」我停頓半晌,喉嚨好像被什么堵著,有點澀,有點疼,「跟……一個朋友粉刷的?!?/br> 她驚訝地睜大雙眼,表情含著喜悅,「天空跟海底世界都是你們畫的?」 我頷首,同時向她請求:「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她毫不猶豫,「你是我的偶像欸,好厲害喔,你們怎么想的?居然可以漆得那么好看?!?/br> 我莞爾一笑,慢慢踏進屋內。 環顧周圍的墻一圈,曾經我們共同彩繪的晴空,至今依舊清新美麗,一進到這間屋子,回憶便如浪一般涌出—— 這是我家,還讓出一樓漆你喜歡的顏色,你看我對你多好…… 我永遠會記得,有個女孩幫我把墻壁漆得這么好看。 我伸手拂過其中一朵他畫的白云,好像這樣就能再次觸碰到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嘴邊浮起一抹笑,手指從一朵白云滑過另一朵,「紀小嵐?!?/br> 我畢業了,我回來了,可是你已經不在。 我們,沒辦法一起欣賞屬于我們的天空。 「樓上房間是你的嗎?」我走上階梯。 「我先生跟小朋友都睡那里,我孩子特別喜歡海洋,所以他很高興能搬到這里住?!鼓俏籱ama跟著我走上樓,一邊解釋。 我轉開房門,一大片水藍映入眼簾,依舊是當年我看到的海洋世界,幾隻白色魚兒畫得那樣生動,浸在藍色的空間,看起來很快樂。 房里再也不是昔日的簡單擺設,單人床換成了雙人床,也多了一些女性用品,這棟房子的主人,自從三年前就不是他了。 兩隻白鳥被鑲在海洋上方,雖然展開了雙翼,卻始終被禁錮在同一個地方,飛也飛不出去。 我們一起,不再孤單。 幾個字整齊排在旁邊,宛如訴說著那兩隻鳥的心聲。 目光落在他寫的那些字上面,我突然覺得好落寞。 落寞到……我快無法呼吸。 「其實我從剛才就一直很想問……」那位mama不知何時走到我身旁,她小心翼翼開口:「跟你一起粉刷的朋友,是個男生吧?」 我的呼吸一停,「你怎么知道?」 「感覺啦!」她調皮地笑了笑。 我將焦距移回兩隻白鳥上,深深凝視,想看穿當時繪製的人的心情。 來不及問出答案,只能默默猜想。 眼眶微微發酸,我忍住不哽咽:「他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br> 我沒有哭,聽起來很勇敢吧? 其實心里早已泣不成聲。 * 當我把腳步停在海邊堤防處,時間已經來到傍晚。 風把海面吹出波紋,晃盪著碎沐浪花,夕陽斜照在海面上,被扯出破碎的光影。 人無法忍受某些劇痛,因此發明了麻醉藥。 此刻,我極度渴望能用麻醉藥來阻擋那源源不絕的痛楚。 只要麻痺,就不會有感覺了吧? 回憶最初的模樣本是燦爛美麗,但在它如浪一般拍打上心的堤岸之后,卻不知不覺染上了悲傷惆悵。 我坐在堤防上,遙望最遠最遠最遠的那個地方,想尋找什么,那個焦點又忽然變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你如果真的要這樣等他一輩子,我會心疼的。 我推開近在眼前的幸福,懷著一絲希望回到這里,意義在哪里? 直到風聲逐漸在耳邊清晰,海浪才告訴我答案。 欲留希盼,堅持等待,其實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 像個傻瓜一樣,等著早已逝去的幸福。 我已經越來越不懂自己到底在執著什么,哪怕當初他多么信誓旦旦對我說他會游得比浪快,我也要相信我等得到那一天。 這四年來,我盡我所能去相信。 沿著堤防邊緣走,我以為還能拾回什么當初遺落的,結果只撿回自己碎在途中的、孤獨的心。 一對情侶坐在堤防上,男孩讓女孩和他一起窩在一件薄薄的外套里,彼此依偎的畫面隱隱刺疼我的眼。 落日馀暉在他們身上染出一片光暈,屬于他們的幸福氛圍也不斷擴散著。 一股酸楚忽而涌上鼻腔,我趕緊仰著臉,深怕有什么guntang的液體溢出眼眶。 忍住不眨眼,以為這么做就能保住表面那一層堅強偽裝,直到雙肩開始顫抖,緊抿的嘴不爭氣一抽,眼淚頓時失守,便滾出眼眶,滑落冰冷的雙頰。 止也止不住的思念,灼熱而棘手。 海風吹著,吹乾了頰邊淚水,但新的一行淚又流下,彷彿蒸發的速度永遠也跟不上眼淚滑落的速度。 我蹲在堤防邊,手緊按住胸口,嘴略張,想把積在底部的痛楚呼出體外,將多年來的忍耐隨著眼淚一併流掉。 然后,我能真正告訴自己堅強起來嗎?我能把思念化作生存的力量,不再過著失魂的日子嗎? 海風把我吹到耳鳴,我把臉埋進掌心,連續深呼吸…… 我無法確定的答案,越來越多了。 可是我依然很想他。 很想很想,真的很想他……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繼續沿著堤防邊緣走,以前從未走過的路,對我而言顯然有些陌生,走到后面,發現有些商家已經亮起燈,招牌閃爍著光,吸引人潮涌入。 每一家幾乎都是販賣跟海洋相關的商品,只有在假日期間才比較多人進出,長這么大了,我還是第一次發現有這樣的地方。 最后,我在一家裝潢雅致的店前停下腳步。 那間店的玻璃窗掛了一幅拼圖,我的目光馬上就被吸引,連忙走近看個清楚。 因為那不是普通的拼圖,正是「蒼穹之翼」,和我房里的那一幅一模一樣,但掛在窗前的這一幅,并沒有缺任何一塊。 使我納悶的,是那幅拼圖下貼著「本產品僅供觀賞,恕不外售」這幾個字。 店門的風鈴響起清脆的聲音,幾個女生推開門走了出來。 「天啊,那個老闆真帥!」其中一個手中抱著一盒拼圖,雙眼冒出愛心。 「其實他不是真正的老闆,真的老闆聽說更帥。我聽我姐說他很神祕,顧店的永遠不是他,通常只有快打烊了他才會出現,而且他都戴著帽子,很難看到他的臉,是我姐故意湊近他才瞄到的?!?/br> 「真的假的?是不是老闆禿頭?」 「不是,很多女生都為了偷看他,專挑快打烊的時候才來……」 那些女生越走越遠,談話聲也愈趨模糊。我拉住門把,心跳拍得很響,使力推開門,決定走進這家特別且神祕的店。 也許,我能再找到些什么。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哼你愛的歌痛,看你的信會痛,連沉默也痛……遺憾是會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后悔不貼心會痛,恨不懂你會痛,想見不能見最痛——」 店內正播放著〈會呼吸的痛〉,梁靜茹用略帶鼻音的嗓音唱出我最真實的感受。 「歡迎光臨?!棺诠駲叺哪贻p男子喊了一句熟練臺詞,臉上笑容在對上我目光時稍微僵住,且含著一絲驚訝。 不知是我多心還是怎樣,我發現他的視線不斷飄向我掛在頸間的項鍊。 放眼望去,陳列在面前的拼圖使我忍不住屏息。 店里擺出來的每一款拼圖都是以天空作為主要背景,大部分是藍色系列,只有少數幾款有海相襯,背景就會是火紅夕陽或繽紛晚霞。我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要製作這些拼圖,背后需要有人花多少精力與心血,才能等到天空出現這么美麗的色彩?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捕捉到最完美的瞬間? 我不敢相信,就像身處夢想中的世界,就像…… 就像……真的有人把全世界的天空都送給了我。 「小姐,喜歡哪一款呢?」年輕男子走到我身旁,依舊保持著笑容,眼神卻瞥往我的頸部。 我微微一凜,覺得全身爬滿雞皮疙瘩。 他真的……在注意我的項鍊。 「我隨便看看?!刮一卮?,身子下意識一縮。 「好的,看到喜歡的再叫我一聲?!?/br> 我一幅一幅仔細欣賞,每款拼圖右下方各自附著特殊的名字,后來我發現,其中有兩款特別與眾不同。 那是以滿地貝殼沙作為背景的一幅拼圖,主體是兩條項鍊,一條是我送給唐哲的那條星型墜鍊,另一條,就是我脖子上掛的,它們躺在貝殼沙上,閃著微亮的金屬光。 右下方清楚印著:心心相印。 我當場傻住,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幾乎把我淹沒。 接著,最獨特也是最熟悉的一幅,當我把焦距轉移至上頭,我再也承受不住打擊,緊捂著嘴,眼淚無法控制地掉落。 下半部的蓊鬱樹林、占滿一半以上的晴朗藍空,以及正中央欲飛往未知遠方的鳥……只有這一款拼圖是最獨特的,不是因為右下方附著「蒼穹之翼」,也不是因為拼圖下貼著「本產品僅供觀賞,恕不外售」。 而是因為,它少了一塊拼圖,缺口的位置,正是鳥的另一邊翅膀。 一模一樣的缺口觸動內心那條不堪一擊的弦,我顫抖地翻到拼圖的背面,瞬間倒抽一口氣,手上早已滿是晶瑩淚珠…… 讓我們一起用愛拼回天空的翅膀。 我的心猛力一抽,那些字在視線中再也清楚不起來。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小姐,你一個人嗎?」一個低沉卻乾凈的嗓音驀然在耳邊響起。 眼淚莫名不再流了,我轉頭一望,剛才的年輕男子已經不在,換成一個戴著白色鴨舌帽的男子,我一眼望進帽緣下的那片陰影和那兩潭清澈,胸口頓時翻起濤天巨浪。 他緩緩摘下帽子,讓我看清他的樣貌。 記憶中的他擁有一雙美麗的漆黑眼眸,如今更加深邃,一微笑就出現酒窩的模樣始終那樣動人心魄,曾經秀氣討喜的男孩肩更寬厚,長相更加雋朗,帶有成熟穩重的氣息,已經不是當年的稚氣少年。 不曾改變的,是他凝視我的溫柔眸光,和他頸間那條星型墜鍊。 「唐……唐……唐哲?」愣了好久,我才唸出眼前男子的名字,仍覺不可思議:「你不是死掉了嗎?」 他嘴角抽搐,「你就這么希望我死?」 我擰了擰大腿……嘶,好痛!所以這不是夢!他是真的沒死! 然而,喉嚨一哽,眼淚又要再次流下,我用很委屈的聲音說:「你知道我多擔心嗎?我真的以為你回不來了……」 自從他失蹤之后,我幾乎沒有一天不想他,甚至覺得堅信他還活著的自己有多么天真愚蠢,我告訴自己遲早要走出來,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儘管回憶里都是他的影子,我也希望能在想起他時心不會再隱隱作痛。 每分每秒,我都在盼望一睜眼就看到他出現在我面前,在那些掙扎的日子里,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幻想。 然而,時隔四年,他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了,安然無恙,甚至更加帥氣俊朗。 他把我拉近他,緊緊抱著,彷彿這一刻已讓他等待許久。 「你知道我很想你嗎?」我的臉埋在他懷里,聲音變得很微弱。 他什么都沒說,但我隱隱感覺他的肩膀在顫抖。 唐哲他……在哭嗎? 不敢去想像這四年來他是如何生存,畢竟大家都認為他不在了,想回到原本的生活圈,對誰都會是一種衝擊。 踏進這家店后,我相信他有試著去尋找曾經的一切,也能理解他低調開店的用意。這四年來,他或許并不比我好受。 我輕柔地撫著他的背,心微微一揪。 只要看到他還在就好了,其他的都不算重要了。 「紀小嵐,你哭起來的樣子還是那么糟欸?!顾亲?,發出一陣輕笑。 「喂……」這傢伙,虧我還很有同情心地默默安慰他。 他在我耳邊嘆息一聲,「可是怎么辦?我看了好心疼?!?/br> 玻璃窗映著我們相擁的影子,外頭天色已暗,夕陽完全西落了。 「欸,我們這樣好像有點不妥,客人來了怎么辦?」我很破壞氣氛地問。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把牌子翻到『已打烊』那一面了?!顾@樣回答。 我破涕為笑,忍不住抱緊了他。 經過千百次的迂回與長時間的守候等待,他終于又回到我身邊。 也可以說,他根本就沒離開過。 我懷念的他的懷抱,始終是這么溫暖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