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違紀的游戲(7) 女人間的契約(上)
「你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是甚么嗎?」紀禾菲問。 垂著一雙淚眼的女人,微怔著抬起頭來看著男人。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在他面前潰堤,她有她的自尊和驕傲。背著晦暗童年長大的女孩,一直以為自己較一般同齡女子成熟過人,絕對不會、也不屑在別人面前示弱,特別是男人面前,用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勾引。更何況眼前的男人,也絕不是她想要勾引的對象。 紀禾菲皺起眉,思緒回繞了一圈,才慎重地說:「你太善良了,所以才會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這一輩子過得像在贖罪一樣?!?/br> 贖罪?她有甚么罪好贖?這男人到底是誰?又知道個屁? 羅岱娣詫異的眼神看著他,心中撩起一絲憤怒。說她活得像在贖罪,未免也太過諷刺,太過……貼近她心中的暗影,讓她感覺到莫名恐慌無助,如同偽裝亮麗的面具里被掀開,剩馀一張丑陋得見不得人的面容。 她避開了他的目光,撇下頭抿起嘴,手一揮變胡亂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再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變成了一張大花臉。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自己是很沒有自信的人,但是我卻發現,你比我還沒有自信?!辜o禾菲喟了口氣,軟下聲音,忍不住心里揪疼地問:「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覺得你自己不值得?不值得別人對你好?不值得別人用真心對你?」 這男人是打算站在她的門口對她說教來著嗎?抹不凈的臉龐,瞬間再度濡濕成一大片。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樣子?!沽_岱娣哼出一聲鼻息,不滿地拉高了語調:「你很了解我嗎?你了解了甚么?你又喜歡我甚么?」排山倒海的情緒,差點兒爆開在狹小的門前玄關,再也抑制不住崩塌的淚腺。 這男人耐心的指導她個案報告、夜路送她回家、還回頭帶來燙傷藥膏,她不但無以償報,更怒言相向,就因為他溫柔而沉靜的語調,觸及了她心里最脆弱的某處,反而讓她害怕起來。 這樣該會讓他感到灰心失望吧?像她這么糟的女人。 「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不要再……」不知僵持了多久才開口的一句話,她只說了一半便無法再完整接續。 紀禾菲掏出牛仔褲后口袋的一條手帕,遲疑了兩秒,終于抬起手往她臉上輕拭,「我不了解你很多事,但是喜歡一個人不一定得等到全部都了解。喜歡……就是喜歡,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講,但是這就是一種很單純的感覺,有時候不一定需要太多理由?!?/br> 胸口那隻驚惶失措的小動物似乎慢慢靜默下來,只是悸躁的搏動還在持續。如果她有勇氣抱住他,從他身上再得到多一些勇氣,或許會讓她的呼吸再平順些,但她不敢。 「如果你要問我理由的話……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在急診,我那時也還在婦產科病房。你轉送上來一個被家暴又性侵的女病人,交完班之后你就一直告訴我,要小心這個女人的老公來sao擾她。我想……你可能已經不記得這件事?!?/br> 被老公家暴又性侵的女病人,她當然記得,那腫脹瘀青得像豬頭的面容,畏縮地躺在床上,蜷曲在棉被里。 當她在急診接到這名病患時,還差點兒以為那個是她的最親的人。當她一邊替那女病患擦著優碘、包扎傷口的同時,歷歷如昨的血腥殘暴影像又占據腦中,而在那個畫面中的她,只能和jiejie,抱著弟弟、meimei,無助地蹲在隔壁房間哭泣。 沒錯!她從小就恨死了自己的無能。而現在離家賺錢的她,卻除了寄錢回家給mama,也不知還能做些甚么。就算她曾經偷偷打出一個可能會破壞她們「家庭和諧」的電話,面對社工人員來訪,母親卻一句話也不吭,社工離去后,母親甚至還大罵了她一頓。 「那天,她一整個半天都沒人來陪她、看她,傍晚的時候我要下班,她拿出一千塊想請我幫她買晚餐,才跟我說那是你偷偷私底下塞給她的錢?!?/br> 紀禾菲似乎感覺自己踰了矩,突然停下擦拭的動作,緩緩放下右手。那含潤著咸水的手帕,便捏皺成團在他掌心。 「呵!有嗎?我早就不記得這件事!」羅岱娣拉起一側沾染苦澀的嘴角。 不記得,她是真的不想再記起這件事。 只是最可笑的就是,她發誓絕對不要像老媽一樣,被一個渣男痛苦地桎梏一輩子,卻錯愛了另一類的渣男,賠上自己的身體。才會讓自己對未來幸福的憧憬,像泡沫一般破散成煙云。 「有些事,錯了就認錯,以后告訴自己不要再錯就好;但有些事不是你的錯,你就不需要自責,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辜o禾菲索性將手帕攎進羅岱娣手中,輕聲地說:「今天早一點睡吧!做個好夢,你值得的?!?/br> 或許是想說的話說完了,就沒有甚么好再忸怩。紀禾菲離去的背影,有一種釋然的感覺。他不壯,以男生的體格來說,算是典型瘦竹竿。但她過去從來沒注意到的,那肩膀,很寬。 她真的值得嗎?她不知道,也不知該去哪兒找答案。但至少,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該承擔的還是得承擔。 兩天后的傍晚,就在她依循著朱習菈的簡訊,走進一個看似門禁森嚴的日式庭園時,她也這樣對自己說,只是仍舊從心底泛起一股沁冷的哆嗦。 黑西裝的侍者領她走進穿堂,在榻榻米前換上拖鞋,接著便由穿著和服的女侍者帶她經過靜謐的通道,才來到一個雅緻的小包廂。 女侍者輕巧又優雅的動作,推開畫工精緻的和室拉門,看見包廂里盤坐著一個俐落短發的美麗少婦,仰起頭開心對著她露出燦笑。 「sara老師……」羅岱娣努力地克制自己的不安,也回以愉悅的聲音。 既然搞不清楚對方葫蘆里賣著甚么藥,自己更不可失言莽行,那就只能鎮靜以對、見招拆招。 「岱娣!好久不見,我一直想找你吃飯呢,好不容易最近才比較有空?!?/br> 羅岱娣小心翼翼地在朱習菈的對面坐下,綻上笑顏說:「sara老師好久不見,我也很想你呢!不知道老師電話里說的……重要的事是甚么?」 朱習菈瞧著女侍者的動作,在她替兩人倒上清茶后,便示意她離開。 「哎呀!現在已經不是在健身房里了,你就叫我sara就行了?!?/br> 「sara姐……」支吾的的稱呼,顯露出她的侷促彆扭。原本演一齣飯局的戲,向來也難不倒她,可自從和紀禾菲吃過飯后,她似乎再也不知如何演戲。 「哎!你這樣就太客氣囉!對了,你有沒有甚么東西不吃,牛rou、沙西米、海鮮……?」朱習菈熱絡地問。 「沒耶!我都隨便吃,甚么都吃?!?/br> 這樣正式的場合和眼前貴婦一起吃飯,實在是一整個不習慣。東瞧西望包廂里的擺設一番,還在納悶兒那女侍者怎沒遞上菜單,朱習菈便接著說:「太好了,這家是無菜單的創意料理,每天只限八組客人,如果你甚么都能接受的話,就很好辦了。那我就直接請服務生上菜囉!」 有時前戲繞上太多的彎,會讓人更加惶躁難耐。尤其朱習菈約這飯局的目的對羅岱娣來說,一直是不清不朗。那感覺就像一團迷路的螞蟻在緊繃的心上亂竄,恨不得投進一汪洪水沖刷個盡。 「不知道sara老師到底有什么事……」羅岱娣還是斂起了笑容,挺起身體正襟危坐,認真地看著她。 「我當然有很多事要請你幫忙囉!」朱習菈細肘撐在桌上,托起下顎,慢條斯理正色地說,卻仍然維持最美麗而和善的微笑,「你身上,正好有一個我需要的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