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人的尊嚴 (7) 新人對舊愛 (中)
「這位學員,我們課程結束了喔!」一聲輕柔的呼喚,讓姚典娜突然從渾沌意識中醒來。她睜開眼睛,一個細緻的臉龐和一雙明亮的黑瞳呈現在眼前。 「??!抱歉,我竟然真的睡著了,音樂聽起很舒服,太放松了?!顾鋈坏孛~頭,才坐了起來。 「平常工作很累吧?過去應該比較少運動,像今天的這些課程,還習慣嗎?」瑜珈老師蹲在她身旁,親切地詢問。 姚典娜抿著唇,扭一扭手臂,旋旋雙腿回應:「嗯,還可以,平常真的太少運動了,很久沒有做這樣的伸展,筋骨很硬,有些動作有點困難。不過,慢慢跟就還好?!?/br> 「剛開始不用太勉強沒關係,盡量先讓動作正確了,再逐漸延長每個動作的深度和時間,肢體就會越來越柔軟,肌rou強度也會慢慢增加?!?/br> 「好!謝謝老師!」 「不客氣,叫我sara就可以了?!硅ょ炖蠋熒斐鍪?,將她從坐墊上拉起,幫她一起把瑜珈墊收到教室旁的鐵架上。 「第一次到這個健身中心嗎?覺得你有些眼熟,在哪里工作?」 這個瑜珈老師不只外表賞心悅目,沒有距離、沒有壓力,親切又專業的帶領方式,難怪像護理長這樣吹毛求疵的的個性也讚不絕口。 姚典娜笑了笑,便坦白地說:「喔,是呀!第一次來健身中心,是醫學中心的同事約我來的,不過,她今天剛好有事,我就自己來上課了?!?/br> 「是醫學中心的員工嗎?醫師?還是護理人員?我們這里有不少學員都是那里的工作同仁呢!」 「呃……是嗎?」她記得護理長也說過同樣的話,或許是距離很近,很方便吧。 「我先生也在醫學中心工作,他是外科……」 「嗨!sara老師!」兩個人前后走出韻律教室外,走道后的淋浴間便走出一個扎著馬尾的年輕女孩,朝著她們的方向用力地打招呼。 「哇!dolly動作這么快,上完課馬上就沖完澡,換好衣服了?!挂灰娛煜さ馁Y深學員,瑜珈老師停下腳步低呼了一聲。 馬尾女孩綻著粉嫩的笑顏,天真可人的模樣盯著姚典娜的問起:「這位新來的朋友,是醫院的醫師吧?好像有點眼熟,是不是上個月在醫院電子首頁看板的……姚典娜醫師?!?/br> 「呃……是……不好意思,我是今年剛到醫學中心的耳鼻喉科醫師,你是……」 才剛回國到這醫學中心一個月多光景,居然已經有年輕的同仁認識她,可真是讓姚典娜嚇一大跳。不得不佩服,醫學中心的公關宣傳工作實在迅速有效率。 「我只是外科護理人員,以前都在急診,去年才調科的,我的名字叫羅岱娣,叫我dolly就可以?!?/br> 「原來你也在外科,我先生也是……」瑜珈老師瞪大了眼睛,渾然天成的細長睫羽如黑色蝶翼一般閃動。 「我知道??!我早上要開始上課前,在二樓還看見他?!沽_岱娣輕快地回應著,顯然她早就知道瑜珈老師的身份。 外科嗎?姚典娜不知為何頓時腦海閃過一種陰晦的預感。方才走過二樓健身室并沒有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總不會就那么巧合正好是認識的什么人。 「姚醫師需要沖個澡換衣服嗎?」瑜珈老師問。 她驀然回過神,還在思忖著或許應該盡快離開現場,胸口卻猶如戰事初起,大鼓轟隆隆疾振。 「不用了,沒流甚么汗,我直接在樓下更衣室換個衣服就可以?!?/br> 姚典娜沉著氣地回應一句,若無其事轉身下樓,身后的兩人竟也隨著步下臺階。 「那就一起下樓吧!」羅岱娣親暱地勾起瑜珈老師的手臂,就像個撒嬌又頑皮的小女孩。 腳步停在健身房樓梯口,瑜珈老師往健身房探了一眼,愉悅的聲音輕呼了起來。 「我老公好像也剛運動完了,在那里,或許你們認識也不一定?!?/br> 縱然心里百般忐忑,她卻猶仍不自主隨著瑜珈老師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高挺的背影站在飲水機前,擦著汗、喝著水。透明落地窗外,接近正午的陽光射入,晶瑩的汗珠從那人發梢滴落,她只覺得喉嚨窘迫到像要炸開一般。 就在姚典娜正想跨步逃離的當下,他轉過身看見了她,也同時瞧見她身邊的人。飲水機前的男人深沉的胸前起伏乍然停頓,似乎連世界的運轉也跟著停止,扭緊的眉襯著微啟的唇,他似乎想說甚么,可是卻甚么都沒說,或者剎那的休克間,她的耳朵再也聽不進任何聲音。 而事實上,他卻真的不知該瀟灑地招呼,還是就假裝不認識,才不會在她心上又添下傷痕。他望著朱習菈看似天真潔凈的燦笑,就是難以猜出她心里究竟打著甚么主意,也不明白姚典娜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但是,這里就是公共場所,誰都可以來的,不是嗎? 心中的狂風暴雨尚且激烈著,朱習菈已經拉著姚典娜蹦到他面前說:「這是你們醫院的耳鼻喉科姚典娜醫師,認識嗎?」 醫療工作不是服務業,不過她早已習慣在忙碌的生活里隱藏情緒,來面對眼前千奇百怪的人類,此時此刻也不會有例外。 她淡定地露出白牙,給他一個不帶任何感情元素的微笑:「見過,是外科的杜醫師是嗎?甲狀腺腫瘤的病人,常常麻煩你們了?!?/br> 「不客氣,姚醫師……也在這里運動嗎?」他不確定他自己的聲音是不是洩漏了甚么,但至少他也努力給出一個適切的回應。 「沒有,今天只是來試上,沒想到是尊夫人的課?!?/br> 「尊夫人」三個字,對三個人來說,各有不同的意涵,也將他與她之間劃清了界線。比起在醫院里遇見時的單獨面對面,增添了更多現實感。 一個殘酷的現實。 只是兩個人的反應,倒讓朱習菈有些詫異,遂轉了個話題,拉著羅岱娣說:「dolly說也是你們外科的同事呢?」 杜鑫評微微拉起一側嘴角,淡淡地一聲:「是??!」 「sara老師帶的瑜珈提斯超棒的,我超喜歡??!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老師的身材那么好就好了,杜醫師真是幸福?!瓜騺硎强跊]遮攔的女孩,對姚典娜其實不甚熟悉,卻也感覺到三人之間耐人尋味的氛圍。好奇的天性,怎能叫她忍住不摻和一腳? 「今天中午還有事,就不和各位多聊,我先下樓換衣服了,掰掰!」姚典娜漠然的一個離場宣告,不需要假裝熱絡,就讓別人感覺她就是一個如此冷淡高傲的人吧? 眼看好戲還沒個高潮就要落幕,朱習菈卻還不愿放棄,繼續追問:「那……姚醫師還會再過來嗎?下星期三上午還有課,星期三和六都有我的課?!?/br> 姚典娜暗自深吸一口氣,回頭再給她最后一個瀟灑隨性的笑臉:「不確定,看……有沒有時間吧?!?/br> 「希望下星期還能再見到你,掰掰!」 姚典娜點個頭,逐漸斂起笑容快步下樓,筆直地走出健身中心。 衣服不用換了,換好衣服萬一回頭又遇見她不想見到的那群人,那她真的會背上好幾天不愉快的心情。何必? 其實,應該是……不會再來了吧。這樣尷尬的情境里,就像硬生生在心里狠狠地打上好幾個結,衝突橫生。 每個人像是戲里的一個角色,戴上面具微笑著。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臺詞,從來都與真心無關。陷在不設停損點的腳本,只能任憑故事失控的發展。 杜鑫評始終無法讀出,關于她方才的表情,到底藏著甚么樣的情緒。只發現她和他之間的那道墻,慢慢從一塊透明玻璃,變成不透光的實心墻,越疊越高,高到他的視線再也看不見,高到他的思念再也飛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