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人的尊嚴 (1) 悲泣的公主(上)
自從在skype上留言給她,已經超過一個月。沒有電話、沒有回應、沒有消息,就是淹入大海浪濤的泡沫一般??v使他還留著一點期待,她會突然與他聯絡,卻也害怕,若當她再次出現,他該要如何面對。 也許她出了國之后,有另一個男人陪伴,早就已經不在乎這份感情。一年回來個兩次只是敷衍,就算短短相聚的時候,被急call回醫院,她也笑笑地不甚在意,他當時還傻傻地感謝那一份體貼。 直到婚禮的前三天,他看見醫院的廣告看板上貼著:「賀耳鼻喉科新任主任鄒子陽醫師,完成首例微創新式人工電子耳植入術,較以往傳統式人工電子耳傷口更小,減少發炎與沾黏,并且……」 「鄒子陽學長……甚么時候回來的,我怎么不知道……」杜鑫評揪起眉心,喃喃自語地唸著,滿腦子疑惑。 如果鄒子陽學長已經回來,那是不是代表娜娜也已經回來? 「鄒醫師從澳洲回來很久了呀!兩個月前他太太生產的時候發現植入性胎盤,就突然走了,只留下兩個孩子。唉!真是很辛苦,所以他休息了好一段時間,這個月初耳鼻喉科主任要離職,院長才去把鄒子陽醫師找回來接主任的?!钩练€的聲音,語氣幽幽然地陳訴著。 杜鑫評瞪大了眼睛回頭望,是外科的護理督導站在他身后搖著頭。中年的白衣中階主管嘆著氣嘟噥了幾句,便轉身進了護理站。 植入性胎盤向來號稱孕婦生產過程中,肚子里的一顆手榴彈。要想能安全拆除,那簡直是得天時、地利、人和的運氣,否則一個措手不及的血崩,有時連神仙也救不回。當身為孕婦的伴侶自己也是醫療人員,就算難以接受,還是得含淚吞下這事實吧。 只是,上個月前姚典娜還說留在澳洲畢不了業,但鄒子陽卻已經回來很久,顯然她斷了訊息和鄒子陽并沒有甚么關係。 那,到底又是為了甚么? 連他都沒有姚典娜的消息,還有任何人可以問得到嗎? 他的決定,到底是錯還是對? 一顆心像是懸宕飄零在漆黑的午夜,失去目的,失去方向,也失去了依歸。而軀體卻像空殼子一般,戴著一頂假面具的空殼子,唯有將自己埋在工作里,才能暫時忘卻感情上的混亂。 已經決定的事,就無法再反悔,反正婚禮的準備工作也就有兩個母親大人打點,他只是依著交代遞上邀請名單、出席試禮服、餐宴,在那些繁文縟節中,機械式的拉起嘴角,把自己當成陪襯的魁儡。 喜宴上的賓客,大部份是女方的親戚朋友,政商各界到醫院董事前輩,當然也包括從美國回來的朱爸爸和遠近家人。杜鑫評的爸媽本都是低調的人,而父親和蘇爺爺的身體也尚且虛弱無力,諸多病痛,兩只輪椅看護阿姨幫忙推著來去,勉強撐到結束。 但老人家們臉上喜悅欣慰的表情,不言可喻。 他所邀請的客人,不過就是外科部門的幾位同事,和大學時熟稔的麻吉哥兒們。識相的朋友們似乎一直維持著最佳默契三緘其口,只知道姚典娜兩年多前去了澳洲,金童玉女何時拆了伙,之間發生了甚么事,一概無人問起。 說真的,其實也不必多問。過去的同學或學長姊情侶,像這樣畢業之后無聲無息突然散會的,早已不在少數。只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這樣在無奈的命運中隨波逐流罷了。 朱習菈沒有親舅舅,喬建德院長便堂而皇之以著表舅的身份,扮演母舅長輩的角色上臺致詞。言多奉承讚揚,把一對新人夸上了天,骨子里不得不對杜鑫評產生芥蒂。原以為缺了謫傳繼承人的蘇綜合,只剩老弱婦孺,要一手掌握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這廂竟殺出一個程咬金駙馬爺,而且還是杜詠昌的兒子。千料萬料都沒料到昔日在眼皮底下胡鬧的臭小鬼,有一天可能會威脅到他的如意算盤。 「杜醫師還算是我的學長呢?以前我在醫院實習的時候跟過您,您大概不記得了吧?,F在我得叫您……表妹婿囉!」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一出聲,表面看似熱絡地打招呼攀關係,暗中卻是在輩份上意欲占點便宜。 喬建德的兒子喬宇瑞,年紀才比朱習菈大了幾個月,從小被送到美國唸書,高中畢業便以著僑生的名義,額外加分而得以考上醫學系,也因為父親的裙帶關係,今年錄取了醫學中心皮膚科的住院醫師。 在伴隨著蘇綜合醫院里的幾位大老和董事成員耐人尋味的注目眼神中,杜鑫評禮貌性地一一敬了酒、點了頭。終于發現自己扛下的包袱,不啻是父親曾經受過的辱,也包括圍繞在蘇爺爺病床旁虎視眈眈的危機。 想必,這場婚禮將為他帶來的,絕對不僅一個敵人。 婚宴結束,是杜鑫評第二次踏入蘇阿姨為他們購置的新宅。蘇阿姨貼心地在距離醫學中心不太遠的郊區,買下的這現成裝潢的三層樓獨棟別墅,登記在朱習菈名下。雖然沒有把他當成入贅的女婿,但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受到一丁點委屈。 第一次進到別墅,他感覺就像個去到別人家里參觀的客人,而甚至到了此時,還是感覺自己像個客人。當間雜人等都散去,剩下他和朱習菈在這空蕩蕩的獨棟別墅里,他開始覺得忐忑起來。 藉酒裝睡或許是個糟透的主意,但這就是他前兩刻鐘堅持不需以茶代替敬酒的原因。他和朱習菈之間,從小就如同再熟悉也不過的家人,可這幾年來隔著太平洋,彼此的蛻變,再加上婚禮的加持,像朋友又像兄妹的關係,一夕要轉換為夫妻,是讓人多么彆扭的事。 新婚之夜的男人,不是都該興奮得意,有人像他這樣不知所措的嗎? 一陣手機鈴響,見朱習菈從她的mk皮包里拿出電話,杜鑫評深吸了一口氣:「我去洗澡,你先忙你的事……也稍微休息一下?!?/br> 蒸騰的霧氣瀰漫浴室的半身鏡和淋浴間的玻璃,晶瑩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從他發稍滾落,滑過他結實的背肌,劃出一弧弧臀線。 用盡力氣搓揉著也洗不去一腦子的疲累感,身體越來越發躁熱,不知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熱水從頭頂猛烈衝擊而下的關係。 他早已不是處男,只是懷疑著自己,不知要如何對待一個陌生的女子身體。那個從今爾后,名之為他的妻子的女子,還在房里等著,總不能有名無實的逃避一輩子。 關掉水灑,拿起打掃的盧mama備在毛巾架上的白色浴巾,給鏡子里自己的模糊影像一個狂傲不羈的笑。 怎么面對?就像個男人一樣吧。 男人的生理反應本來就不必與真愛劃上等號。 圍上浴巾,走出浴室,房里的女人依舊穿著三宅一生的設計師專門為她量製的淡藕色晚禮服,唯只卸下頭上琳瑯繽紛的花飾。俏麗的短發半掩著臉,坐在化妝檯前一動也不動。 朱習菈聽見浴室開啟的聲音,便微略抬眼瞧向鏡子里的他,神色黯然說:「世鏵下個月要回國了!」語氣帶著若有似無的哽咽。 「我以為你對他的事已經毫不會在意了!」走到她的身后,他才從她臉上反射出一線的亮光發現,那白皙雙頰上竟掛著兩行清淚。 他向來就不過是嘴硬的男人,最受不住女人示弱、流淚??v然那與心動的感覺無關,卻依舊牽扯著他的軟心。 「你知道他為什么要回來嗎?」朱習菈就結著眉心問。 原以為她應該是徹底放下了那段感情,才選擇回國和他結婚的,杜鑫評不解地看著她,「為什么?」 「為了蘇綜合醫院五年后的董事會改選!」朱習菈站了起來,轉過身忿忿然的對他說:「他知道明年改選已經來不及,所以他要謀劃的就是在下一個任期結束,五年后的改選會,他和喬建德準備聯手五鬼搬運,要開始慢慢收購醫院的股份,戲稱要把爺爺這個萬年董事長送進棺材,甚至……嘲笑爺爺爺或許連五年都撐不過,他們……就有機會可以提前得手?!怪炝暻壖m結著細柳眉,字句清晰的解釋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難怪,我之前還在懷疑喬建德有甚么能耐可以奪走醫院,原來就是有個強大的資金后盾?!苟碰卧u抿起唇,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早跟你說過密告事件就是喬建德和趙世鏵的爸爸聯手的?!顾狡鸨〈?,瞪著他微嗔。 「我以為只是世鏵的爸爸,與世鏵無關?!?/br> 或者就是因為對杜鑫評來說,印象中的趙世鏵,還一直停留在那個五、六歲小男孩身影,讓他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 歲月,果真是人事全非的催手。 「我也沒想到世鏵會接手參與,而且……甚至暗地里的野心比他爸爸還大。雖然他目前只是華盛集團的副理,但是他爸爸幾乎手上一半的管理工作都開始慢慢交給他了?!?/br>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事?」 一出口才覺得自己問得很笨,這句話似乎是多問的。朱習菈和趙世鏵本來應該也是一對情人,對自己裸裎相對的枕邊伴侶,還能不了解透徹嗎?就像他對另一個女人一樣。 但了解透徹?是不是真的透徹?他卻疑惑了。 或許他對那個女人,從來就不夠瞭解。 嘆了一聲,他坐到床緣,拿起手里的乾毛巾開始胡亂地擦著頭發。 「畢竟趙伯伯和我爸是老交情,而且他身邊也還有一、兩個我爸的熟人。只是……」話語一頓,那細緻妝容的美麗臉龐,又開始撲簌簌滾落一串串透亮的玉珠。 「虧我爺爺以前在他爸爸創業的時候還幫助過他們,而且……」口氣一個拔高,朱習菈柔媚的眉眼卻出現了哀戚與憤恨交雜的苦楚,「我以為……他會念在我和他過去的感情,他明明知道我這次回國就是要幫外公處理醫院的事,可是他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