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元春
冬季初寒之夜,圓亮如盤的皓月當空,清朗銀輝光華俯照大地,天上人間交相輝映,底下燈火通明、雕樑畫棟的華貴宅邸人氣喧騰、賓客川流不息。 今夜是鎮國大將軍龍玄夜凱旋歸國之盛大慶宴,是當朝天子特地為其所辦之宴席,足見這九王爺之輝煌戰績非但未遭皇上忌憚,還深受圣德龍寵,因此特地前來祝賀的文武朝臣皆抱著結交攀附之意,以期能從中獲利,加官晉爵。 從早到晚,幾乎忙碌了一整天的府里奴僕沒一刻得間,待朝堂官員們終于一一落座于席間等候著筵席的開始,大伙兒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氣。 「這府里安靜了好一段時日,現下一次來了這么多大臣,真是讓人吃不消?!挂幻S衣丫環低聲抱怨道。 「就是啊,那些人先前見我們家主子被皇上派去邊疆鎮守,以為九王爺府失勢,斷然絕交,現下見情勢不對了,立即又回來逢迎巴結,真是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另一名青衣丫環跟著附和。 「可不是嗎,但這也倒算是人之常情,人嘛,誰不想要權勢名利呢?!乖驹谂詡洳杷淖弦卵经h也忍不住插嘴了。 「也是呀,不過你們瞧,這次九王爺回來還帶了兩名塞外佳人,那這空了幾年的王爺府,是不是要出現下一個正宮王妃啦?」黃衣丫環好奇的猜測道。 「不可能的,那兩名女子并非我國之人,是不能與皇族通婚的?!骨嘁卵经h立即反駁道。 「那你們就錯了,以前的九王妃可也不是我國之人呢?!棺弦卵经h在王爺府內待最久,也是里頭年紀最長的,因此對過去的事都有較深的了解。 「真的呀,那九王妃是打哪來的?又是個怎樣的主子呢?每次提到九王妃,大家好像都很懷念的樣子?!裹S衣丫環興致勃勃的湊近紫衣丫環身邊,想趁間暇時多打聽點消息,她才進王爺府不到兩年,連王爺的面都沒見過,更何況是王府過去的事。 「是啊,我也想聽,平時元總管都不讓咱們下人談過去的事,害我就算好奇也不敢問?!骨嘁卵经h也道。 見兩個年輕丫環都湊過了過來,紫衣丫環緬懷的說道「就我所知,九王妃來自西北的汴梁國,是個天仙般的大美人,王爺當年就是在汴梁國的皇宮里對她一見傾心,當下就訂下了廝守終生的約定,之后便將她帶回中原成親。還有,說到九王妃的為人,真的是好的沒話說。她的個性溫婉寬厚,對咱們下人一點架子也沒有,還很照顧我們呢。對外,也常常濟貧佈施,扶助老弱婦孺,讓孤苦伶丁的人都有所歸,所以百姓們也都很感念她的恩德,直稱她是活菩薩,還有人特地以九王妃的容貌雕了佛像以感其恩哪,能有這樣的主子,讓我們這些下人也與有榮焉,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兩名聽的津津有味的丫環異口同聲道。 「只不過王爺很不喜歡聽人稱九王妃為活菩薩,府外的百姓也就算了,要是府內的下人犯了這個禁忌,當下就會被逐出九王爺府,沒得討饒的?!?/br> 「為什么呀?」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這個我也不敢確定,但當時大家私底下都在傳,那是因為王爺根本不信鬼神之說,而且就算真有鬼神,他也斷然不會希望悲天憫人的九王妃哪天真成了菩薩,因為要是這樣,像王爺這般殘酷冷血的人,下輩子和王妃就不會再有緣份了?!棺弦卵经h娓娓述道。 「這么說倒是挺有道理的……不過,既然王爺和王妃如此相愛,那王爺必然無法接受王妃的芳齡早逝了?!骨嘁卵经h惋惜的接口道。 「那是當然的,自從九王妃辭世后,王爺就完全變了一個樣,日日醉酒酩汀,弄權亂事,鬧的滿城風雨,后來皇上就下了圣旨,派王爺到邊疆駐守,京城也才恢復了安寧之日?!?/br> 「原來是這樣,那現在王爺又回府了,是不是代表未來的日子難過了呢?」 黃衣丫環憂心的嚷嚷著,完全沒發現就在她們大伙兒湊在一起熱烈議論之時,一名年紀稍長,面色沉凝的秀雅女子自外頭走了進來。 「府里都沒事可做了嗎?居然還有時間在這里瞎扯間談?!?/br> 「元總管?!孤犚娺@道嚴謹的聲音,三名忙里偷間被逮個正著的丫鬟全都苦著臉朝來人喚了一聲。 「正事不做,就懂得亂嚼舌根,王爺府內的規矩都給忘了嗎?」被稱作元總管的女子揚眉掃過三張低垂的臉,肅然道「現在府里內外正忙著,我姑且不計較,要是再讓我看見有人間在這胡扯,那明日就打包離府,永不錄用,聽明白了嗎?」 「是?!?/br> 「現在馬上到外頭去看看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若找不到事做就來找我,我手邊多的是可以讓你們忙一整天的雜活?!?/br> 「是,元總管?!?/br> 「那還愣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去前廳幫忙?!?/br> 警告奏效,丫環們一臉惶恐,連忙低著頭各自忙碌去了。 元總管搖搖頭,步出奉茶間后再次四處巡視了一番,確認府里的奴僕各司其所,井然有序的在職位上做事,她謹慎嚴肅的神情才稍稍放緩。 目前后廳所準備的一切已待續,就等今夜最重要的貴客來臨了。 眸光一定,她疾步穿過后院曲徑,抄截近路,在往前廳途中路經一幢在月光下愈顯清幽雅致的石砌樓閣---雪瑤樓,步伐瞬頓于當下,壓抑了一整日的情緒也在此時翻涌而上。 「小姐……九王爺回府了?!棍鰡〉纳ひ魩е鴿馇械陌?,飄散于寒涼的清風里。 凝視著那被歲月塵封數年的樓閣,元總管深深一嘆,眸里驟然涌起一股熱氣。 自這閣樓的主子---九王妃宮雪初過身后,屋內的陳設、擺飾、甚至是衣物,完全保持著王妃在世時的模樣,分毫不差,彷彿她的主子仍好端端的生活在里頭,彷彿還能聽見主子銀鈴般清脆優雅的笑聲……然而一晃多年,景物依舊,人事卻已全非…… 沒了她家小姐相伴,九王爺根植于骨血里的殘心再無所制,他樂于搬弄人心,冷眼見任何有求于他的人相互競爭、自相殘殺,就算豎了再多的敵人,頻頻遭遇刺殺,他也蠻不在乎,甚至宣告府內的奴僕,王府不會提供任何保護,要大伙兒自求多福,想走自便,但若想留下,就自己保命。此舉,讓當年諸多奴僕為求自保而離去,會留下的,大多是曾受九王妃之恩而不愿離去之人,直到三年前,皇上下了圣旨要九王爺駐守邊防,這王爺府也才脫離了揮之不去的肅殺氣息。 而就在這沉重凝滯的王府內,也只有她現在所立之處---九王妃生前的住所,是王府里僅存的一塊凈土。平日,除了她這個大總管,王爺嚴禁任何人擅自闖進,因此這里才得以在這充滿血腥的九王爺府里,維持那一方的幽靜。 元總管抹去不小心滑落的淚水,不讓脆弱彰顯在臉上。 當年她既選擇留下,且擔了這大總管的職責,那就會貫徹到底,守護這里的一草一木,不容任何有心之人輕易踐之。 才深思著,一抹黑影突然掠過眼前,她心下一驚,下意識的出手朝來人擊去,怎知那黑影的動作更快,一個旋身便閃過她的招數,并且于她再次出招前就已擒住她的雙手,將其扣于身后。 「元春,你的武功退步不少,該練練了?!?/br> 一道孤冷的嗓音自她的耳后傳來,她聞聲回頭,果然就見著了那一身黑衣,幾乎隱沒在夜里的男子。 「寒、寒徹!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該隨身守在九王爺的身邊嗎?」她驚訝的望著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心頭才壓下的情感又不自覺的泉涌而出。 寒徹放了牽制她的雙手,淡聲道「剛剛聽下人在找你,想著若四處都尋不著,你人應該就在這里,果然如此?!?/br> 「你說下人找我嗎?是不是前頭出了什么亂子?」 「府內有你在,還會出什么亂子?!?/br> 「你、你這是在恭維我嗎?原來,平常不茍言笑的寒護衛也會稱讚人啊?!乖簤合掠行┪蓙y的心跳,故作鎮定的說道。 「我向來只說實話?!?/br> 見他正經八百的回覆,元春也只能略帶羞澀的垂首,而后又聽他道「皇上方才駕臨王爺府了,快去調度一下人手吧?!?/br> 「什么!你說皇上駕臨王爺府了嗎?好,我現在馬上就到前廳去?!?/br> 「嗯?!?/br> 元春抬頭,見寒徹轉身往另一頭去,連忙再次出聲問道「寒徹,你要去哪?前廳可不是那個方向?!?/br> 「我還有點事要辦,你先過去吧?!顾啙嵉膽艘痪?,臨去前,生性少言的他突然又回頭道「元春?!?/br> 「啊,怎么了?」被這么一喚,元春心一跳,望向那隱身在黑夜里的碩長身影。 「看你……好像又瘦了些,多照顧自己身體,別病著了?!?/br> 難得從這木頭般的男人口中聽見這體己的話語,元春的嘴角浮起小小的笑花,點頭道「我會的,你也是?!?/br> 「嗯?!?/br> 凝視著寒徹離去的背影,后方的元春拍了拍有些發熱的臉蛋,隨后整肅好心緒,快步朝前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