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蕓蕓接起call-in愣了一愣，播音室外的林曉青與蘇淑芬則一副看戲的表情。

    「bluewhale，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意嗎？」

    「因為我整天泡在水里，所以用魚取名字?！箍跉獬錆M不屑，好像要他對聽眾開誠布公、解釋清楚，是對他的侮辱。

    不會吧？高跩的藍子龍會打call-in進電臺嗎？

    「嚴格來說，whale不是魚，是鯨豚，屬于哺乳類偶蹄目，五千萬年前在演化過程中與其他哺乳類的選擇相反，重返大海，成為海洋的霸主?！?/br>
    「也對。我就是故意跟演化唱反調，搞自閉?！?/br>
    百分百確定，他就是藍子龍。

    寧蕓蕓聽出端倪，心情有些激動，但還是得強壓下情緒。

    「bluewhale，我身為節目主持人，總要帶給聽眾最正確的資訊嘛！」

    前一段節目中，情緒激動之下說了一堆關于他的瑣事，被當事者原原本本聽去，這感覺還真是有點糗。

    「那很重要嗎？不都是一群逐浪而活的存在？」藍子龍對自己的代號下了註解。

    「你那里的海，今天是藍色的嗎？」寧蕓蕓沒發現自己的聲調變得輕快而期待。

    「海洋是不是呈現藍色？要看它在乎的太陽耀不耀眼。我的太陽，它今天的心情似乎有點陰霾。水，就不那么藍了?！?/br>
    這話，讓寧蕓蕓的胸口一陣悸動。

    「為什么call-in？」

    「我有一頭小寵物，跟主持人有一樣的問題。但是我因為生活變動，只好托給別人照顧。聽到今天的節目，開始擔心她是否能適應我不在的日子，想藉節目傳個話?！?/br>
    一頭？如果藍子龍敢在她的節目說出『一頭雷龍』這種詞，寧蕓蕓會立刻衝去臺中，砍人。

    「認養而不棄養。養了寵物，就要負責，沒有帶在身旁，隔著距離，說想它，也于事無補喔?！顾€氣道。

    隔著玻璃，林曉青和蘇淑芬乾著急。沒談過戀愛的寧蕓蕓，該不會用節目和藍子龍起鬧彆扭吧？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半晌，再緩緩開口，「你聽過水的聲音嗎？」

    「不就是悉哩哩嘩啦拉滴滴答答？」

    「我是說，把整個人沉浸在水中，仔細感覺水劃過皮膚的律動，聽見它在耳膜上含糊的嗡嗡回響。你試過嗎？」

    「嗯，有啊。不過我總是沒辦法閉氣太久，我會害怕?！?/br>
    「怕什么呢？」

    「我會害怕危險，害怕再久一點我就無法浮出水面，害怕跟我mama一樣，害怕……在腦海中看見mama最后的身影?！?/br>
    在控制室里，蘇淑芬擔憂地推了林曉青一把，「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林曉青瞅睨了一眼，用她一貫冷靜鎮定的口吻，「沒關係，盡量說吧。廣播就是用我們的故事，去觸動聽眾朋友的人生，在世界上造成美好的漣漪，不是嗎？

    人，不可能永遠活得光鮮亮麗。當黑暗籠罩時，如何突破困境，也是人生的主題。做不好，大不了節目被停。但蕓蕓的人生，我們的人生，得學會失敗了、爬起來繼續。

    我們可以沒有節目可忙、但接續人生的下個階段；卻不能走不出黑暗，而停滯原地、坐困愁城?！?/br>
    蘇淑芬的眼中充滿擔憂，但林曉青的眼神充滿期待，她們同時望向播音室內的寧蕓蕓，從耳機中掌握節目的進行。

    「試著清空腦海中的恐懼，你才會聽見愛你的人，留在水里的訊息?！?/br>
    「還會有什么訊息……」寧蕓蕓光想像就覺得崩潰。

    「就像你所說，鯨豚也是哺乳類動物，我們只是克服了對水的恐懼，但不代表水對我們沒有威脅。

    所有的鯨豚寶寶，來到世界上的第一口呼吸，都是由mama推上海面，延續了生命。

    我可以非?？隙?，伯母在這世界上最后的意識，一定是非常高興自己保護了心愛的女兒?！?/br>
    播音室內，寧蕓蕓泣不成聲。

    「從那一個時刻開始，你的每一個呼吸，都延續了伯母的愛。

    水啊，除了傳達她對你的期望，也有我的。當你覺得無助孤單，要謹記我曾陪伴過你的時光。

    那看似漫無目的、卻緩緩凝結圍繞身旁的，是對你的期盼、是相信、是……」

    「是什么？」她問。

    有點長的一段停頓，像是猶豫，更像好不容易下定決心。

    「是愛?！?/br>
    「天啊，他說了！」在控制室里，蘇淑芬抱著林曉青，激動得狂跺腳。

    「在水里的每一個劃動，每一次換氣，不管我在不在你身旁，要記得不要慌。

    保護永遠都在，愛就是在心中擁有永恆的時間、不褪的安全感。

    我們都把一部份的力量給你，希望你一個人的時候，也要繼續勇敢?！?/br>
    「所以，承認你對我有愛嗎？」

    「……你知道公開逼問一個男生這種事，會讓他很想死嗎？」

    「我知道?！惯B透過廣播都聽得出來，寧蕓蕓在一邊擦眼淚擤鼻子、一邊偷笑。

    「非要說得這么明？誰叫我的寵物是頭雷龍?！顾穆曇粲只謴透咣J冷。

    為什么應該配上浪漫玫瑰與感動眼淚的時刻，寧蕓蕓現在只想找菜刀、殺去找藍子龍理論？

    沒正式交往就敢狂拿翹，如果真的在一起，豈不被他吃得死死的？

    寧蕓蕓望著拿著筆電螢幕向她秀出驚人收聽率的林曉青、還有嗨到自己跳起單人波浪舞的蘇淑芬。

    感覺眼前的景象很像夢境，一個令人充滿希望的全新憧憬。

    ★

    「這種加油的陣仗會不會太夸張？」張敏敏坐在游泳池畔的觀眾席，對眼前所見感到咋舌。

    在『水色檸檬之戀』的收聽率、破了c大實習電臺有史以來紀錄的第二天，就是寧國強來體育館驗收蕓蕓學習成果的日子。

    平時就關心寧蕓蕓的張敏敏、王海玲、還有她從小到大仰慕的精神標竿梁伍億，都抽空到場幫她打氣。

    實習上的合作伙伴蘇淑芬與林曉青，也義不容辭做了幅小橫掛，站在測驗的終點處高舉著，準備幫寧蕓蕓搖旗吶喊。

    「會，超夸張?！?/br>
    傳播學院的『省話一姐』王海玲，望著身旁有點吵雜的人群，回覆張敏敏的話。

    他們身旁至少多出二十多個大傳系的學生，把回音原本就巨大的游泳池畔，變得更鬧烘烘。

    又不是正式比賽，只是寧家的私下考核，卻來了這么多為蕓蕓加油的同學。

    「蕓蕓不要怕！一口氣游過去！」他們吶喊著。

    「一旦愿意面對恐懼、打開心扉，生命就流動了，豐盛就滿出來?！沽何閮|望著遠方正在做熱身的寧蕓蕓，若有所思地說。

    「梁伍億，你好大的膽子！仗著海玲寬宏大量，花心亂放電，不怕被雷打喔！」

    張敏敏說這話時，王海玲臉上蓋著茶色太陽眼鏡，不置可否。

    「冤枉??！海玲是我心中如如不動的女神，但蕓蕓是我從小看她長大的妹紙?！顾恼Z氣甚是委屈，「何況我昨天已經遵循女神懿旨，先行罰跪過小青蛙了?！?/br>
    「什么叫做『跪小青蛙』？」張敏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只聽見王海玲終于愿意打開金口，不疾不徐解釋道，「雙膝跪在小青蛙背上，不可以壓死牠、也不可以讓牠跳走?！?/br>
    周遭突然一片寂靜，傳播學院的男同學們臉上，紛紛浮現敬畏王海玲的夸張表情。

    張敏敏終于明白平常瀟灑俊逸的梁伍億，為什么今天眼眶下會出現濃厚的黑眼圈。

    「這是虐待啊?！箯埫裘粝陆Y論。至于是虐待梁伍億、還是虐待小青蛙？在場同學們的心中各自有答案。

    「你們看！蕓蕓要準備下水了！」突然有人喊道。

    寧蕓蕓和場邊的吻仔魚教練點點頭后，走向寧國強。

    「如果覺得狀況不對，不用勉強。我只是要確定你不在我身邊時，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平安。我想了很久，如果你游不過去，我陪你出席三系聯會，也是可以的?！?/br>
    「爸爸，如果你愛我，就幫我加油！而不要用擔心限制我?！?/br>
    寧蕓蕓說完，就拋下表情失落的寧國強，正要下水之際，回頭又給爹地補上一句。

    「我一定可以獨自出席，參加聯會的?！?/br>
    老婆，你為什么要拋下我？『空巢期』的港覺令人好想哭啊。

    大男人寧國強用力忍住，男兒有淚不輕彈。

    寧蕓蕓跳入泳池，戴上蛙鏡。

    吻仔魚教練面帶和煦的笑容，給她打氣，「小丫頭，加油！我對你有信心，準備好了，就自己游出去?！?/br>
    他指了指掌中滑開鏡頭的手機，在她面前打開直播功能。

    「在臺中的那群龍寶貝，也在線上為你加油??！」

    她對著老教頭、也對著手機豎起大拇指，深吸一口氣，然后下潛。

    蹬了池壁，伴著浪花，寧蕓蕓縱身游了出去。

    雙腿有力地踢著水，即使在胸口，她也可以感受自己製造的到水波震盪。

    淙淙的間奏中，她將手臂漂亮地抬出水面，側頭。

    彷彿看見藍子龍，也彷彿在那一瞬間，瞥見了久違的mama。

    在愛中，生命是一場不需要趕場的體驗，從容就好。

    第一次在水的浮力下，一股甜美的暖意，透過呼吸、透過水，安然地進入她的胸腔，力量從四面八方承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