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明明就贏了，為什么還要掃廁所？」都已經在廁所洗刷刷半個鐘頭，紀元旦還在抱怨。

    「不然你就去外面加入輸的隊伍啊?！顾{子龍的口氣除了冷，還很殺。

    還留在泳池內練習的隊伍，處境真的沒有比較好。吻仔魚教練似乎吃了大力丸，死命電爆大家，還要求每個人都來場四百公尺競速，外場哀鴻遍野。

    偷蛋龍自討無趣摸摸鼻子，認清現實，去刷小便斗。

    藍子龍平常就愛?？?、擺張臭臉，但是在結束接力練習之后，他的陰沉在周遭結成幽暗的盾甲，生人勿近。而平常和每個人都相處融洽的郭昌于，也彷彿掉進命運的黑洞，躲在更衣室的最角落，默默擦拭著置物柜。

    他們的團隊從來不是這樣的氣氛。大一學弟受不了，甩掉長柄刷，逕自跑到藍子龍面前，大聲宣告：「子龍學長、昌于學長，你們不要生氣了！今天差點輸掉比賽，都是我太久沒練習，拖累大家，對不起！」漂亮的九十度鞠躬。

    藍子龍瞥過眼，和郭昌于抬起頭的目光相會。他拿出學長應有的沉穩與威儀，重拍小學弟的肩膀。

    「如果你九月也想參加大專盃，加強練習是必須的。不過今天的狀況跟你沒有直接的關係，不需要什么責任都攬下來擔?！?/br>
    「那么，學長你們為什么都不說話，感覺我們這一組就要解散了？」

    沒有要解散，只是搞內訌。兩大天王相互睥睨，卻同時撇開頭。

    「學弟不要想太多，泳隊搭檔就像老夫老妻，動作激烈起來難免擦槍走火。不過通常床頭吵、床尾和，大家睡一覺起來就沒事?！辜o元旦從休息區的另一頭亂插話。

    小學弟似乎領悟了什么，表情高深莫測，趕緊向藍子龍一鞠躬結束道歉。

    「為了團隊，請學長們今天務必早點睡！我不吵你們了?！拐f完抄起長柄刷，趕緊直奔距離藍子龍他們最遠的出口，刷地板。

    「紀元旦，你再亂開口，我就拿馬桶刷替你刷牙！」藍子龍扭頭吼他，以示警告。

    更衣室內的寂靜，令人快要窒息。

    藍子龍走到郭昌于身旁，「你們說我愛板臉、嚴肅、不近人情，總愛開我的玩笑。但這次玩大了，把大家都拖下水。你說，你到底干嘛了？值得嗎？」

    郭昌于悶不作聲，最后逼不得已吭氣，「男性賀爾蒙作祟吧?！?/br>
    「豬哥！」

    「你最好這輩子都不會發春，才有資格教訓人?！?/br>
    「我才不會像你一樣，沒頭沒腦，看見裙子就追！」

    「那泳隊成績呢？排名呢？你整天說自己不在乎，但練習從沒少過，不然你自由式可以游得比我快？假清高！」

    「我是真的不想在乎，我只想要享受游與快。但想要有教練指導技巧，總要有理由留在泳隊?！顾{子龍口氣中有無奈。

    「我聽不出來這跟爭取名次有什么不同。你總是愛狡辯，幫自己真實的心意化妝！」郭昌于不屑。

    「不管你怎么想，我從沒想過搶你的自由式，更不要說成為接力賽最后衝刺的人選?！?/br>
    「也是啦，你的蝶式永遠是場上最吸睛，沒有人會在乎后面衝刺的人有沒有拿牌?！构诎央[忍在心中的抱怨，一股腦都抒發出來，「要是你的鐵粉發現蝶式被我搶去游，應該會很想揍我吧？不過我會把握機會，游得比你好！讓他們轉為我的支持者?！?/br>
    「我才不在乎什么鐵粉，你要，通通給你?！?/br>
    「那么，寧蕓蕓呢？」郭昌于故意挑釁。

    「如果你想免費教她，去??！她預付的教練費在我的口袋，休想我會分你?！?/br>
    郭昌于突然提到小雷龍，讓藍子龍內心一陣糾結，一時氣急攻心。只好轉身去柜臺找點事情做，試圖轉移自己不舒服的情緒。

    他轉開公共區域的音響，把收音機調頻至大傳系實習電臺。

    原本是『水色檸檬之戀』的節目時段，播放的音樂卻和平常輕快的風格不同，竟然出現布拉姆斯的古典樂？

    「小檸是中邪喔？放這種音樂讓人想睡覺，不好聽啦?！顾{子龍的字典里，應該沒有『氣質』這個詞。

    跟隊友鬧翻，又聽不見想要的曲風，他想直接衝去實習電臺，堵住主持人小檸理論。

    帶狀廣播節目對群眾是有責任的！聽眾守在收音機前為了什么？為了一種期待，一種能安定心情的情調。

    對藍子龍而言，除了水，就是晚餐前的『水色檸檬之戀』，那是不容許任意更動的！

    就像賣藥電臺如果突然不賣藥，反而跟阿公阿婆講起”斷捨離”，老人自殺率會立刻提升好嗎！小檸竟然在節目里放起布拉姆斯，是逼藍子龍咬人嗎？他緊繃的神經就快斷線。

    「大家好！您現在收聽的節目是『水色檸檬之戀』，我是代班主持人蘇蘇……」

    「蘇蘇……蘇蘇是誰？小檸呢？還我小檸！」

    偌大的泳池更衣室，回盪著藍子龍絕望的嘶吼。

    ★

    藍子龍絕非說只說不做的角色，他的意志力與行動力都很強悍，但對自己近似鑽牛角尖的執著，卻全然不覺。

    雖然廣播已經結束一小時，藍子龍還是想表達自己對喜歡節目的支持。于是他把體育館內的工作打理妥當后，來到實習電臺的大門口。

    「『水色檸檬之戀』的主持人離開了嗎？我可以上去找她？」他向負責登記出入的警衛詢問。

    「沒有工作證，就不準進出實習大樓。而且因為保安，打探工作人員的隱私也不被允許?！?/br>
    「不然幫我接通電話可以嗎？我是這個節目的忠實粉絲，不管是主持人、還是製作人，我有話想要告訴他們?！?/br>
    「我才不會幫你傳達這種無聊的事?！咕l流露鄙夷的眼神。

    c大對實習大樓的管制非常嚴格，規格比照正式的傳播媒體。之前發生過實習主播的表現顯眼，吸引奇怪粉絲尾隨至宿舍的驚魂事件，此后實習大樓就出現門禁。

    「警衛伯伯，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今天這個節目有狀況，我想要反應給節目單位?！?/br>
    藍子龍擺出招牌冰塊臉，竟然還喊三十出頭的警衛”伯伯”，警衛氣得直接轉身不理他。

    「可惡?！闺y道要放任自己喜歡的節目沉淪？卻在一旁束手無策？

    實習大樓的電梯開啟，從內走出了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是寧蕓蕓。

    在經歷過整晚的混亂，藍子龍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寧蕓蕓。

    因為她，讓他和最好的伙伴心生嫌隙；因為她，他一時失去判斷，在不該表現的時候逞強，把自己運動生涯帶進尷尬的處境。

    但最讓藍子龍最難受的，是他很少開口要求別人為自己做什么。他滿心期待，想讓蕓蕓看看自己游泳的模樣，想藉此鼓勵她，她卻沒有留下。

    他難以處理自己內心隱隱作痛的失落，只想轉頭離去。

    「好啦，蕓蕓你不要哭了。你的嗓子已經啞到不能再啞，還哭的話會讓狀況更嚴重?！乖谒砼缘奶K淑芬耐心哄著。

    「我沒有辦法不哭，從來沒有學生實習被罰停播一個禮拜?！惯B簡單兩句話，寧蕓蕓的嗓子就出現好幾次破音。

    隔著大廳，藍子龍還是能輕易看見寧蕓蕓發紅的雙眼，眼淚一滴接一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發生什么事？」藍子龍無法繼續保持沉默，想疾步飛身到小雷龍身旁，立刻被警衛用警棍擋下。

    「我說過你不可以接觸『水色檸檬之戀』的主持……」警衛的手指已經扣在電擊開關上。

    「現在是另外一碼子事，讓我過去！那女孩是我的學生，我是她的教練！」藍子龍大聲抗議著。

    「教練？你怎么會到這里？」寧蕓蕓趕緊大力揮手，要警衛暫停動作，并且小碎步跑向藍子龍。

    警衛被反反覆覆的說詞搞迷糊了，反正當事者相見歡，就沒他的事。

    「哇！一天之內可以近距離看見藍子龍兩次，我死而無憾了?！固K淑芬瞇著眼睛自言自語，欣賞在藍子龍運動背心下隱約起伏的寬闊胸膛。

    「怎么哭成豬頭了？我教你游泳，也從沒罵哭過你。誰讓你哭？我去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藍子龍嘴巴依舊吐不出像樣的安慰，但很自然伸出手抹去寧蕓蕓臉上的淚水。

    「教練……」寧蕓蕓的聲線此時雖沙啞，卻另有慵懶的性感。

    她緩緩仰起臉，水汪汪的眼睛彷彿承裝全宇宙的感激，摒息凝望著藍子龍。

    藍子龍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動不了……

    這個厚片女孩的聲音到底有什么魔力？難道寧蕓蕓真的是美人魚轉世喔？

    繼魚龍之后，藍子龍也感覺心跳加速了。

    「什么事？」他的嗓音自動轉為低沉好聽。

    「你有衛生紙嗎？」

    「蛤？」藍子龍很錯愕。

    「鼻涕流出來了！」寧蕓蕓死命抬起頭，努力不讓鼻孔前面的那一坨晶亮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