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徹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

    唐辛夷坐在臺階上，忽然就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即使想起蘇紅凜，心里也是空蕩蕩的。

    拿出被壓癟的煙盒，抽出根煙聞了聞放進嘴里叼著，沒點火什么都吸不出來，唐辛夷用力地嘬了口，嫌棄地把煙從窗戶扔出去，呆了一會兒挺沒勁的，跟自己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

    站起來拍拍屁股，又塞了根煙，驚覺某種情緒在舌根浮流，以物理的形式真切感受，而不是窗外飄散的虛無縹緲，唐辛夷小腿肌rou猛的收縮，她扶著墻壁站到窗沿邊往下看……

    “嘭——”

    唐辛夷心里著了火，含著煙扭頭看過去，正好被鎖門的郭佳汶抓個正著，連掩飾的動作都忘了做，急急忙忙地叼著煙就跑。

    “跑快點哦已經遲到了——”郭佳汶在后面喊，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嘲諷，和藹友善的循循教導，就像對待十六七歲上課遲到的唐辛夷。

    一口氣沖下八樓，心里的火燒在喉嚨，唐辛夷放緩步子大搖大擺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叼著煙，晃著胯，她就笑了出來，因為她找到了當時在孫碧璽的閣樓里飛奔的感覺，女鬼在身后，她飛快地撲進蘇紅凜懷里。

    一切都是那么柔軟，充滿常態的甜蜜，多點耐心她就會安然無恙。

    “哇哦，你在抽煙？！”盼盼看著跑進柜臺的唐辛夷樂了，頗感詫異地揉好她凌亂的劉海，“看不出來，你是唐辛夷嗎，你居然抽煙……”

    唐辛夷笑著邊喘氣邊回答她，“我都…沒點…就是……就是含在嘴里…體驗下小馬哥的感覺……”

    “我在門口撿到了半包煙，只抽了兩三根……”唐辛夷把煙拿出來給盼盼看，“這里有打火機，我就想試一下，我不會抽煙?！?/br>
    盼盼得到份小樂趣，主動拿柜臺上的打火機給唐辛夷，“點吧，試試什么味道?！?/br>
    唐辛夷接過來，把煙從嘴里拿出來點，盼盼不確定的說，“不吸氣能點燃嗎……”

    能啊，當然能，紙和煙草都是可燃物。

    唐辛夷點燃煙，廉價的煙臭味，她立刻被慫恿著在未做好準備的基礎上吸了口，沒有過喉嚨就吐了出去，于是她沒有被嗆到，也沒有嘗出什么滋味。

    “嗯，苦苦的煙草味，然后也沒什么特別的，所以十一十二塊的軟硬，除了盒子有什么不一樣？”

    盼盼頓覺無趣地坐回去玩手機，“不知道啊，畢竟我們又不抽煙?！?/br>
    唐辛夷把燃著的煙放在椅子上，想等著看它能燃多久，灰燼能積多長才掉。

    “我拿去扔了哦，這算二手煙誒，好臭……”盼盼說完就把煙拿去店外熄滅，順便把唐辛夷那半包煙也給扔了。

    胡亂地打發著時間，工廠的下班時間才算他們忙碌的上班時間，其余的給自己找樂子就行了，也不算太難熬。

    唐辛夷一看到人就難受，她其實不想說話，也懶得動，可是又想別人找她聊天，但又不想說太多。

    好不容易熬過半天，唐辛夷堅持著不理會多余的人，收銀的時候放空，空閑的時候更要放空，才終于熬過這一天。

    如釋重負地跑回宿舍，收拾好上揚的嘴角開門，卻被鎖住的房門懟了回去，“啪啪……開門?！?/br>
    “哦哦哦…我來了，鎖了就忘記了……”郭佳汶本想讓唐紹華去開門，可他還在陽臺上晾衣服。

    于是唐辛夷知道，唐紹華又回來了，還喝了酒。

    晚上躺在床上，郭佳汶好像心情很好，說話也客氣許多，于是，唐辛夷知道他們肯定zuoai，和好了。

    “喂，唐辛夷，跟你說點事?！?/br>
    在郭佳汶碎碎念的背景音樂里，睡在地鋪的唐紹華開口，唐辛夷知道今晚的重點終于來了。

    繾綣彎曲的頭發被她含在嘴里，唐辛夷雙手抱著自己的軀體幻想著身后的溫度來自于蘇紅凜。

    “我們打算把東城的房子收回來自己住，但是要裝修……需要一大筆錢，我又剛換了工作還在試用期，今年還要交保險基金，老家的房子也在裝修……”

    “你每個月的工資存三千，現在除了給你交的保險，拿出來一半給家里幫忙也行的……”

    唐辛夷在黑暗里眨眨眼，不知道該說什么，說什么都顯得多余。

    郭佳汶推推她，“借你又不是不還……我們還你的時候還要給你補整，你還多賺了比銀行劃算吧……那也是你的家啊……裝修風格和家具那些，你也是有份的……”

    “嗯嗯……隨便你們……”唐辛夷不舒服的點在于，老家的新房子，這邊的舊房子，當初買租的時候都沒有問過她，小時候轉學賣房子也沒有問過她，報什么補習班也沒有問過她，未成年的時候她的意見和心情不重要，長大了有錢了詢問了，也是勢在必得的口吻。

    所以，家庭，親子關系，真的挺沒意思。

    聽見唐辛夷的回答，唐紹華就沒再說話了，沒過半晌就開始打鼾，郭佳汶還在摟著她說著話，不外乎就是介紹新工作新的異性朋友，左耳進右耳出就好。

    做個冷酷的人，保持滿臉殺氣，說話毫不客氣，就算有人覺得你是傻逼，好處就是不會再有不長眼不會看臉色的人來打擾你。

    一天天過得很快，很快就是周末約定好的時間，蘇紅凜會登門拜訪。

    唐辛夷又休了天假，唐紹華每周單休，而郭佳汶還得繼續陪車間加班，晚上可以休息。

    蘇紅凜帶了些見面禮過來，然后和唐紹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唐辛夷在一邊忙活，她想做個小蛋糕，平時白班有空，她也想做做菜烤點面包蛋糕什么的，可是郭佳汶總會用各種理由打擊她。

    “……唐大哥如果要裝修的話，問我就是問對人了，我可以免費……”

    “不用不用……費用我們自己已經計劃好了，預算就這么多，就是有些地方找不到資源，家里的東西都用了十幾年了，必須都換掉，但是有些有沒必要……”

    “嗯，好的……我明白了……櫥柜可以修的，我介紹廠家給你吧……嗯，沒事……”

    唐辛夷裝作不經意地聽著他們說話，注意到唐紹華拒絕掉蘇紅凜想要負責的熱心腸后，蘇紅凜就有些尷尬，應答地沒那么積極了。

    她把他們當做一家人，無奈對方不這么想吧……

    “這個啊今天你是第一次來，這個啊，我就想說點實際的，關于你們的事情，辛夷啊，先過來……”

    唐辛夷又有不好的預感，憋著嘴不樂意地停下手里的活，和蘇紅凜擠在一張椅子上，想著可以污染唐紹華的眼睛。

    “一年很快吧，說長也不長，還有三個月就要過年了，哈哈，當時也沒想到時間卡的這么準，家里裝修也差不多了，就差添些電器……而且家里面的傳統是，新房一定要住三年，所以……”

    唐辛夷側身依偎進蘇紅凜懷里，用額頭磨蹭著她的下巴，“所以過年的時候，全家都要回去是吧，那好啊，你不是嫌我們不會開車你很累嗎，這次有紅凜可以和你交換著開……”

    “我也可以去嗎？”蘇紅凜扶著她的肩把人腰背弄直，她不太習慣在“長輩”面前和戀人過于親昵，“這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唐紹華有些著急地擺擺手，考慮到蘇紅凜和唐辛夷的心情，又糾結著不知怎么開口，“那個……我的意思是……不是……”

    唐辛夷看了看剛剛還十分激動的蘇紅凜，她已經換上了果然如此的失落感。

    于是非常不滿地扣著手質問唐紹華，“你到底想說什么……”

    “嗯……我和你媽考慮了很久，也商量了很久，我們覺得……孫碧青也經常打電話來說紅凜有多不容易，為了獲得我們的認可，她做的努力我們也看在眼里，也算是終于了解了她是個怎樣的人……”

    “你是我女兒，再怎么說，我也真心希望你能過得幸福，我不在意你做什么工作，過什么樣的生活……前面十幾年，我都沒有關心過，全是你mama在照顧你，又沒有工作……”

    “我們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你好……你讀書也很用功，成績什么的也從沒讓我們擔心過……除了……”

    逃課離家出走自殺……

    “你那個時候干過多少傻事……佳汶每天打電話過來跟我哭，罵我只會賺錢不會帶孩子……你自己說，現在想想那些事，是不是都覺得臊得很……”

    好吧，是很臊，很中二。

    “我的態度就是這個，你們能過得怎么樣我也不想管，只要別太過分…看看微博上那些令人恐婚的新聞報道，同性戀就不會發生了嗎…別三五個月的打電話來找我哭訴就行……現在唐辛夷都愁眉苦臉的，看得我和她媽也快抑郁了……”

    唐辛夷別扭地又問，“那這個和過年有什么關系……”

    “你們怎么說的，出柜？出柜的話……就得承擔那個后果，要有那個責任，蘇紅凜……”

    “嗯！”蘇紅凜頓時來了精神，“您說！”

    “我覺得，你想要娶我的女兒……第一，你得公開你們的關系，不要怕，既然都出柜了也得給那些親戚朋友一個交代不是…不然他們只知道我女兒嫁了，嫁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這說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第二，該有的禮儀流程，一個都不能少，反正你們以后是出國還是怎樣，我們不管，不要讓辛夷抬不起頭沒面子就好……還有，不說天天打電話，一周視頻一次，隔幾個月總得回來看看我們吧……別動不動只會送禮物啥的……”

    唐紹華說完，滿意的點點頭，給自己添了杯茶，愜意地回味著自己的話，嗯，不錯，夠威嚴夠有范，像極了大老爺。

    這態度轉變的有些厲害，蘇紅凜和唐辛夷都沒反應過來，平時的交流都局限在普通的客套，說深點他就會做冷漠臉，當沒聽到，要不然就是郭佳汶直接生氣不說話或者吼人，今天……

    唐辛夷仔細盯著唐紹華有些泛紅的臉頰，這是喝多了？

    “咳咳，我說完了，你們聽進去了嗎！”真是的，這么久還不回話，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蘇紅凜忙不迭地一激靈，連忙站起來鞠躬道謝，雖然她早打定主意不娶到唐辛夷不罷休，長期攻堅戰的計劃都準備好了，卻沒想到第一次上門拜訪就有巨大收獲。

    “好了，坐吧……我還有些話要問蘇紅凜，辛夷你去忙吧……”

    “哦哦……”唐辛夷勾著蘇紅凜的手指，有些擔心她，蘇紅凜還沉浸在喜悅中直接忽略掉唐辛夷戀戀不舍的小動作。

    “現在工作固定了嗎……年薪多少啊……你不是又想換工作才學的mba嗎……簽不簽婚前協議……怎么簽……內容是什么……孩子呢……什么時候……我的天，不就比辛夷小幾歲嗎……那以后呢……算球咯我管不著……別別別，我才不想帶孫子……這二十幾年還沒累夠嗎……”

    唐辛夷心驚膽戰地聽著，苦于他們一個敢問得理直氣壯，一個回答得無比老實以至于傻不列跌的……

    唉！

    ps:看吧，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唐辛夷覺得有些愧疚，對父母就不會那么怨恨了，雖說出發點都是好的，可久經社會的成年人就是比初出茅廬的小年輕更擅長處理家庭乃至人際社會關系，更擅長控制節奏掌握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