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

    盒裝的速凍饅頭，一個個的只有拇指大小，冷了之后光掉渣，滿嘴添加劑的味道。

    唐辛夷將保鮮膜拉回去蓋住盤子，重新推回冰箱，午餐，哦，早餐，隨便去店里解決吧，一元一個的酥餅都比這好吃。

    磨蹭一會兒，手機上顯示已經十一點正了，從八樓打電梯下去，再走幾分鐘，肯定會遲到，唐辛夷滿不在乎地穿鞋鎖門，提著保溫瓶接了壺熱水再去按電梯。

    “……”

    “……”

    唐辛夷收回和阿華短暫相觸的視線，對方繼續縮回柜臺里看電視劇，她則收拾好東西去加冰箱貨架。

    這個七十坪左右的小超市就是唐辛夷畢業后的第一個正式工作地點，當初的畢業論文是父親花了兩千在網上買的代筆，她只需記熟重點，更“幸運”的是答辯老師過于善良，問了三個簡單問題，唐辛夷就得了七十八分，順利畢業……

    之后畢業酒會，招聘會，同學會，唐辛夷都被嚴嚴實實的看管在家，哪里也去不成，她夢寐以求的都市白領生活，也胎死腹中。

    三個月，唐辛夷作為工業園里一名普通的收銀員，兼理貨員，已經干滿三個月，工資三千五起，月休三天，一天工作十一個小時，可是她的存款還不滿五千。

    “你們家裝修的怎么樣了，這個周末你要休假回去嗎？”

    盼盼將冰箱里的士力架端出來放在格子鋪里，用手捏了捏凍得梆硬的士力架，伸手扯過唐辛夷身旁的另一串棒棒糖，“你不休我就休了？”

    “那你休周末吧，我星期一休?！碧菩烈呐ゎ^看向辦公室，朝盼盼努努嘴，“好熱，我也想吹空調～”

    “唉，沒那個命啊，坐不了辦公室……”

    有的，唐辛夷想，其實我有那個命的。

    可是要怎么說，和誰說，老板娘面試的時候，她的爸爸還是行政總監，給他面子才會戳著寫著底薪的紙條跟她說，如果你幫到我的話，這個只是基本工資，肯定會上漲的。

    不管做什么，學到點東西也好。mama也這么覺得。

    所以她留了下來，三個月，老板娘的十九歲堂妹來了，店長手把手教她東西，兩人天天坐辦公室吹空調，只有人多的時候才出來幫手，裝東西。

    她的爸爸背黑鍋被總部停職停薪，索性離職不干，跑了一段時間出租后，最近才找到新工作，試用期工資是原先的三分之一。

    唐辛夷這個心里怎么也不平衡，哪怕她是二流的學校畢業，在一堆初高中學歷的人里，優越感卻始終不能和現實匹配。

    “來包amp;@*￥……”

    “……什么？”唐辛夷站在柜臺里，收好手機，努力微笑著詢問客人。

    “amp;@*￥…”

    “……”唐辛夷眨眨眼，看著來買煙的工人加重了語氣，“你可以把煙拿出來說話嗎，這樣聽不清……”

    “艸來包硬廣喜??！”

    “沒了，這邊沒了……”一個柜臺一天只賣一條，中午就沒了。

    “沒有？！”胡子拉碴的大叔狐疑地瞪著唐辛夷，將手里的煙蒂又塞回嘴里，轉身朝阿華所在的柜臺看去，“艸那里不是還有嗎！騙人??！艸”

    “……”唐辛夷低頭扣著手指，“那你去那邊拿吧……”

    正出神，背后收銀臺的盼盼忽然問她，“為什么店長一天只賣一條軟硬廣啊，太便宜了嗎？我就不明白了，有就賣啊……”

    “不知道，控制成本吧……”

    十一點四十，阿華去食堂打飯，阿姨晃晃悠悠地從辦公室里出來，戴上老花眼鏡接替阿華的收銀臺，應該是原本就是她的收銀臺，她是老板娘的母親，靠這個工作獲得存在感和庇護。

    工廠分三班時間下班，工人們吃完飯后陸陸續續的到小店里來買東西，唐辛夷他們就斷斷續續的忙活著。

    人際關系越簡單，工作越容易單一，唐辛夷覺得自己可能越容易過活，忙忙碌碌時間過得更快，自己就不會那么容易崩潰。

    可是她忽略了底層工作人員的文化素質，越是低層的工人越是囂張跋扈，粗俗無理，自私貪利，斤斤計較，不尊重服務人員和女性，樸實善良的只是個別。

    看似普通平凡的工作，唐辛夷卻覺得自己容忍傻逼的能力已經快要接近負荷。

    “一共二十六，謝謝?！?/br>
    “這個多少！”大嬸一股腦將唐辛夷裝好的購物袋扒拉開，戴著金戒指的食指點著一排龜苓膏，“這個多少錢！”

    “一排十二……”

    “十二？那上面不是寫著四塊錢嘛！”吼完還要趴上柜臺去查看電腦屏幕。

    “一個才是四塊……”唐辛夷往后頓了頓，將電腦扳給她看，“一個四塊，三個一共十二塊?！?/br>
    大嬸看見了屏幕也或許看不懂計價程序，依舊一副你是jian商的表情看著唐辛夷吼，上面寫著是四塊啊四塊??！

    來來來，你跟我來，教你認認字，哪里寫著一排四塊……

    “那你還要嗎?！碧菩烈呐Ρ３种θ?，憋住心里的真實想法。

    “不要了，那么貴！外面都是才三塊幾，你們里面的東西都那么貴！”大嬸嘰里呱啦的一通數落，交了錢走人。

    “嫌貴就出去買啊，嫌貴還來這里找虐，不是犯賤嗎……嘖嘖，不認識字還是眼睛不好……真的是，那些人出來買東西都不帶眼睛的嗎！”

    “剛剛有個大媽，來回拿了兩次酸奶，都是同一瓶，九塊的，啊，這個這么貴啊，啊，這個也這么貴啊，怎么都那么貴啊……”

    盼盼趁著沒人的空擋，忍不住和唐辛夷吐槽起那些奇葩客人。

    正悄悄說著話，兩個拿著食堂大白饅頭的阿姨走過來，分別向唐辛夷和老阿姨要袋子，唐辛夷沒說什么，給了她一個紅色的袋子，看著大媽走向她的伙伴。

    老阿姨似乎不是很想免費給她的同伴袋子，一直不停地問，食堂沒有嗎怎么不去問食堂要，食堂準你們帶東西出食堂吃嗎，兩個大媽嬉皮笑臉的又要了幾個透明塑料袋走人。

    “以后不要給啦，食堂都不可以帶出去吃的……又不買我們店里的東西……透明袋很貴的……”

    阿華打完飯回來就坐在一旁玩手機，要不然就站著抽煙，阿姨用地方白話不停地跟阿華交代，以后不要給他們免費袋子，很貴的。

    “不可能不給……”盼盼湊過來跟唐辛夷說，“那么多人要，怎么不給……一個袋子又不貴，貴的話收錢啊……嫌袋子貴還不是一直免費給……你看吧，下次有人來，你不給，我不給，阿姨也還是會給，不然阿叔和老板娘又要吵……”

    “嗯……”唐辛夷邊整理柜臺邊聽她抱怨。

    “唉，就不該讓阿叔管店，店長都沒什么用的，連個空調都不給裝……還老是關冰箱……老年人就不該再工作了，眼界太低……老板娘也是，一個月不來幾次，一來就讓我們打掃衛生，掃地掃地，我們的工作內容包括那個嗎……明明什么都不管只收錢，一天天在群里叭叭叭，要盡職要負責，站著說話不腰疼……”

    “上次她自己掃地，罵那些工人沒素質，剛剛在群里又發，我們要體諒工人太辛苦，要笑著服務啥的……我們體諒他們，他們體諒我們嗎！”

    ……總之，這個店里的人，阿叔阿姨，店長副店長，阿華，都是遠親近鄰的關系，能和唐辛夷吐槽不滿的只有同為打工妹的盼盼了，事實是，唐辛夷扮演著聆聽者的角色，她始終不認為……自己應該和盼盼阿華他們一樣，作為備受壓迫無能抗爭的那部分。

    忙到十二點半，唐辛夷才有時間稍微坐一下，轉身又要加冰箱，加貨架，加煙，掃地。

    唐辛夷和盼盼都在抱怨，為什么一天要加那么多次冰箱，還要把里面的貨扣出來加新的進去，加滿后就關冰箱，反正副店長規定，冰箱和貨架不能有空的地方。

    忙東忙西，一點才能吃飯，小店里只包中晚兩餐，只打食堂的白飯和青菜，阿叔自己做主菜，至于吃什么，蒸魚，rou餅，水蛋，西紅柿炒雞蛋，輪著來，偶爾加個燒鴨。

    這么艱辛的條件，唐辛夷還是胖了將近十斤。

    無趣的生活最能催肥。

    輕輕松松，開開心心地啃零食，閑下來就吃東西，胖到她吸氣也有小肚子，大腿rou抵rou，好多內衣已經勒起印了。

    晚班要上到十二點，中午三點到五點是休息時間。

    一點過后也是工人們打卡上班的時間，唐辛夷必須繼續站著吃飯，邊收銀邊吃飯，一點半過后沒人了，還得補充冰箱和貨架。

    真正閑下來已是兩點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