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賢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個夜晚。自從那一晚，我就再也沒有害怕進入海底隧道。相反，我開始覺得有點享受待在那兒的感覺。

    在螢火蟲洞，anson問我：「你現在覺得怎樣？有呼吸困難嗎？」

    「沒有?！?/br>
    若他不問我的話，恐怕我那一刻完全想不起原來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問題。

    anson一副明知顧問的樣子：「現在的環境我不覺得比海底隧道好，這么暗，空間又不怎么闊裕，為甚么會沒事？」

    「不知道……可能是因為螢火蟲在我們的身邊飛來飛去，很美，分散了注意力吧?！?/br>
    既然anson是知道答案的，卻為甚么要問我，迫我思考？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誰會有心慢慢的去想？我依然沉醉在與螢火蟲共舞，不停的轉，那是東南西北早已經把它拋諸腦后。

    「是嗎？那么在海底隧道游來游去的魚兒不美嗎？」

    可能因為這一句話點醒了我，從而改變了我對海底隧道的想法。它并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而是自由自在的空間，就像這兒的螢火蟲一樣，可以自由自在的飛舞。

    當天晚上，我甚至開心得睡不著覺。就這樣一直的瞪大眼睛躺在地鋪上，看著一群又一群魚兒在頭頂上游來游去，魔鬼魚的可愛肚皮在上空左右穿插，感覺有如置身大海之中，跟剛剛的螢火蟲洞的絕對可以媲美下去。

    我不想忘記今晚……

    只是，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明明導賞員jiejie說館內的燈會全部關掉，讓魚兒和我們一起體息?？墒菫樯趺催€有一盞燈還是一直亮著，照著魚兒游來游去？它的光并不算真的很光，可是卻足夠我看到魚兒，及自己的影子。

    「那是月亮的光?！固稍谖疑磉叺男峡嫡f：「我剛剛也想了很久。是小慧猜的。大概這個巨型魚缸是露天的吧?！?/br>
    「康哥哥，stella剛剛找你干甚么？」

    「拍照呀。她說現在館內沒甚么人，可以影過夠的?！剐峡缔D過來望著我，問：「你呢？她說你出到去就會知道要干甚么了?！?/br>
    她的意圖我其實并不清楚。依照刑康的話，總覺得她是有意駛開邢康，好讓我跟anson獨處……

    難道就是這個目的嗎？

    可是為何？

    為甚么會是我？

    為甚么那時候她會一副憂傷的臉孔，卻又不自己去找他，而要我去？

    「我想是要我把失蹤的anson找回來吧?！?/br>
    我偷偷的望向另一邊睡得香甜的anson。剛剛回來時，大家都爭著想要睡在他的身邊，可是他考慮到我的幽閉恐懼癥，欽點我睡在他的身邊，說要照顧我，以防萬一……但最搞笑的是他居然超快的睡著了。

    回想到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被anson緊緊的抱著，成為他春卷的一部分，他的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體溫，甚至與他肌膚的磨擦……每一想起臉頰都自然的紅了起來。

    「怎了小賢，在想些有的沒的？」小慧問：「紅當當的臉，加上那色瞇瞇的眼神，是不是看上了籃球場上某人了？」

    「你以為我是安安么！能這么肆無忌大的不斷的視姦籃球場上的人，我可沒這能耐?！?/br>
    「我甚么話也沒說呀，怎么扯到我的頭上來了？雖然……我是有這樣做……」

    完全不打算否認嗎??？

    一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我們又回到籃球上的慣坐上?？墒?，子健卻不在了，多少也感到有點冷清。

    「喂，小贀?！贡е涿劬G茶的小慧問：「你跟子健還沒好說清楚嗎？」

    「還沒……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總是有心避我的，電話又不接，信訊也不回……可能把我拉黑了……不單止這樣，我問過彬哥哥，發現他也沒見過子健了……安安，子健他真的有上學嗎？」

    「有呀，可我見他正正常常的，沒甚么呀?！?/br>
    這人問了也是多馀的，完全幫不上忙，可有可無的。假如我的這個人生是一個故事的話，安安這個沒功能的角色一定給刪掉，省點字數。

    小慧嘆了一口氣，說：「真的不明白你們，為甚么不能像漫畫的主角那樣，打一場架就沒事，哈哈哈就過去？為甚么總要婆婆mama的？你們是女生嗎？就不可以簡簡單單的對不起了事嗎？反正大家都知道只是一個誤會！怎么玩得像幾個小女生一樣，說一句『我不跟你玩！』玩冷戰??？一個星期了?。?！已經足足一個星期了！就不可以直接了當的過去跟他說一聲對不起嗎？」

    不知為何小慧愈說愈氣。

    「我……我不敢……」

    「嚇??？」小慧恨恨的盯著我，把惡魔一樣的臉湊得很近。

    「小慧，你怎么了……」

    「有膽說出那樣的話卻不敢跟別人道歉！你是男人嗎！廢物！」

    「小慧……」安安勸說：「別這么兇，有些話真的很難開口?！?/br>
    「嚇??？」小慧用眼神殺死安安。

    「我……我甚么也沒說?！拱舶舶岩暰€放回到籃球場上。這人真的一點忙也幫不上。

    「站在你們這個個廢柴中間真的煩死了！」小慧氣憤憤的說，他連蜂蜜奶荼也還沒喝完，『啪』的一聲把它放下就走了。

    話說，她的『廢柴』指的不會是指我跟安安吧……都說了，這人真的幫不了忙還害了事。還有，干么還要發這么大的皮氣？怎么說這也不過是我跟子健之間的事。

    可是到后來我才理解到，原來小慧站在我和子健之間，其實真的很為難的。

    「小慧她怎么了？忽然這么大的皮氣?！?/br>
    還不是你？

    「我不知道呀?！?/br>
    「對了，小賢，我其實有一個好辦法，可以讓你和子健和解的?！?/br>
    「我洗耳添聽?！够韭犅爲暌幌戮秃昧?。

    「就是跟我一起去剪頭發呀！你說子健有心避開你，但他沒有要避開我呀。我跟子健約好了一起去！只要你也來，就可以有機會臉對臉，好好的說清楚呀?！?/br>
    很少有安安能提出這么有見地的意見！我抓著安安的心，感動他的成長。

    「小，小賢，我們是朋友啦，用不著這么感動吧？」

    不，我是在感動你的成長。

    「小，小賢？」

    我搖搖頭，說：「讓我多感動一會?！?/br>
    「不……那個?！?/br>
    「不要說話?！?/br>
    「但是……」

    「噓?！?/br>
    「你的班主任站在你身后，好像有要事找你?！?/br>
    ***

    不知道師奶（也就是我的班任）為甚么會突然找我。一般來說都會是學生找老師的，可這次為甚么會反過來，由老師找學生？看來事情非常緊急，又或嚴重。難道anson把兇手找出來了嗎？

    跟著師奶一路的走，就愈心寒。她領我的方向，不是她的教員室，更不是德育處，而是……校長室。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校長室。它比我想像的大，除了校長那長長的辦工桌外，還有一組的沙發圍著一個小荼桌。墻上掛著歷任的校長照片，而其中一副……是奶奶后生時候的照片??？我只知道她是這家學校的校董，可完全不知道她曾經是這家學校的校長！

    那么，她那五時花六時變的性格，真的能把一家學校運作好嗎？

    「校長，我把洛同學帶過來了?！箮熌陶f。

    「洛同學，你好，來，坐，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想找你談談。鄭老師你也來，坐下，畢竟你是洛同學的班主任，他的情況你最清楚不過?！?/br>
    校長正坐在其中的一個沙發上，抱著茶喝。另一個沙發上坐著的，是我的親媽，以及一個熟識的身影……我愣了，她是我的奶奶。

    「奶奶，你回來了？」我冒著冷汗……我從沒有聽說過她要回來！

    「對呀，為了你，我早一點從愛琴?；貋淼??！顾е钡恼f。

    mama向我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我放心……可是奶奶突然的出現叫人怎么放心得下？這次她到底又想怎樣了？

    這時，校長窒的門突然打開。

    「校長！你這么急找我有甚么事？」anson爽朗的推門進來，臉上帶著滿臉的笑容。

    「宋老師，你來了？太好了，我們在等你呢。今天有緊要的事想找你談一談?！?/br>
    當anson見到奶奶時，那個笑容立刻消失，并板起了臉，狠狠的盯著奶奶，說：「我跟她沒話可說?！?/br>
    「都這么久了，還是這么無情。對了，現在跟我說話的是嘉熙，還是anson？」

    「??？」

    也就是說，奶奶認識本來的anson，也就是anson的孖生兄弟？

    「這你心知肚明，用不著問我，你這個殺人兇手?！筧nson的語氣冷淡的同時，帶著點點的怒火，仿佛在壓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要認清楚一件事實，它根本稱不上是一個人。來，坐下，我們好好的談一談。相信你也很久沒見過雪jiejie了？跟呀雪打一聲招呼了沒？」

    親媽靦腆的笑一笑……

    在我眼中，這一切都太詭異了。一時間的資訊太多，消化不了。慢慢的理清這些資訊的話……當年用謊言騙anson他們的，就是奶奶？……mama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難道是共犯？

    anson跟奶奶兩個勢成水火的對望著，感覺到他們的眼正射出十萬伏特的電擊。

    「奶奶?！褂H媽介入，說：「你眼前的是嘉熙，那個anson……已經不在了?！?/br>
    「校長，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跟這個殺人犯無話可說?！筧nson轉身就走。

    「嘉熙?！鼓棠贪阉凶。骸改阋闱宄?，那一晚，沒有人死掉?！?/br>
    「有！anson他自殺?。?！就因為你那骯臟的謊言，迫他自殺了！」

    「你到了現在還沒接受嗎？那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那只是你自己虛構出來的！」

    「奶奶，我們不如談正經事吧?！褂H媽努力的嘗試轉換話題，可是……

    「是你們不接受他的存在，并不表示他完全不存在！」

    奶奶搶著說：「那東西的存在……」

    「甚么那東西??？是他！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看，它的存在只會影響你的發展。嘉熙，16年了，怎么還對它念念不忘？你是一個天才，應該懂得甚么要放下?！?/br>
    「正因為有了他才有現在的我！」

    「你說得沒錯，而且你自己也再清楚不過。但你看，沒有了它，你的生活多好了？而且，你這個例子也為這方面的研究帶來了極大的正面影響。你擁有的是罕見的并存意識，還能夠融合得這么完美，可說是少之又少?！?/br>
    「這關我甚么事？」

    「我們都是為你好?！?/br>
    「好一句大條道理的『為你好』。你有問過我們的意見嗎？我們有答應過你讓我們其中一個消失嗎？」

    「那時候你還小?！?/br>
    「我們??？要不是我家人要我們打好所謂的基礎，我們會讀高中嗎？不，我們本來早就想跳過高中直接入大學修學士！那些所謂的知識早就從書看完了！還會讀你這家爛鬼高中？說穿了你都不過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名聲，勸說我們父母入讀你這家高中，說把我們治好，實情是把我們當作白老鼠，硬要我們接受所謂的『治療』，那種治療是不人道的！我們本來甚么問題也沒有，正因為你，害我多了完全空白的五年?。?！」

    「那只是你咎由自取的。依你所說放任你們沒問題的話，為甚么當年我的管家會頭破血流？差點踏入鬼門關了？」

    anson啞口無言……

    整個空間沉默了下來，可是那緊張的氣氛依然沒散去。

    我很明白這時候為甚么他會閉嘴。因為真正傷害了人的，不是那個anson，而是我眼前的這個anson。

    一開始聽有點迷糊，可是現在我大概也搞清楚了，以前一直有聽說過，只是不太敢肯定……anson，其實是有人格分裂的；一個是從前的anson，另一個是我們眼前的這個anson，也就是遺留了下來的意識。

    我有點不敢相信的望向親媽，但她只是低下頭，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慢慢地，身邊的拼圖開始吻合了，或者，并不是偶然。親媽和anson都喜愛白蘭花的香味……當晚生日宴會上奶奶的那種性格居然沒有說anson和stella的不是……

    「好了嘉熙，我們今天來不是想找你談往事。而是想拜託你一件事?！?/br>
    「我拒絕?！?/br>
    ……奶奶都未說就拒絕了。

    「宋老師?！剐ｉL終于加入對話，嘗試勸說：「這樣拒絕校董好像不太好。不如先聽校董的請求再作定斷，好不？校董，能說來聽聽嗎？」

    「我一直也很欣賞嘉熙的教學。上一年我家的長子智彬在他的教導下拿了榜一。正因為這樣，我想我家的小賢調到他的班，由他指導?！?/br>
    「這當然不是問題，宋老師你意下如何？」校長問。

    這可是我一直都渴望的一件事！我從來也沒想過居然還有這招！忽然間我喜歡上我的奶奶了！

    我滿懷熱切的看著anson，期待他的回應?？墒撬]有作聲，像耍性子一樣坐著別過臉去。

    「宋老師？」校長再問。

    anson耍性子的說：「你問我干么？剛剛我不是已經拒絕了嗎？」

    ……

    奶奶帶著怒火的說：「宋嘉熙，你這是敬酒不飲，飲罰酒嗎？」

    校長再一次介入，勸說兩人：「校董別生氣。宋老師才知過人，總有他的原因。不妨先聽聽他的意見如何？宋老師？」

    anson斜睨著校長，說：「第一，因為我不想。這你怎么樣也奈我不何。要入我班也要班主任同意，沒班主任的簽名不行，所以我說不行你再怎么樣也沒法子。若是不喜歡的話就把我革職吧，這我也挺樂意的。畢竟下學年我也不打算教了，到外地進俢，錢又存夠了，我還有甚么可以怕？呀！還有，今年的學界比賽麻煩你了，革職的話，就沒權力帶他們比賽，放心，他們都很棒的，如果校董想的話可以帶呀。第二，依校董你這么說不就是認為鄭老師教得不好？可是鄭老師是榮譽學院出身的，這樣的話是不是也認為那一家大學也不好？第三，你們有沒有問過洛同學本人的意愿？他其實在鄭老師的指導下，是在慢慢的進步呀！即使你把他交給我，我也沒本事把他一下子拿下榜一。你這是在挖坑讓我跳下去呀，校，董?！?/br>
    雖然我不想跟anson唱反調，可是，我其實一點也不在意調班的事。硬要說清楚的話，我可是求之不得?。?！快點找人問我意見?。?！

    「其實……」師奶膽怯的舉手說：「我沒意見……」

    anson狠狠的瞪著她，師奶立刻乖乖的閉嘴坐好。

    喂……鄭老師，你好像是跟anson平起平坐的，怎么能被他盯一盯就閉嘴?。?！

    「宋嘉熙，你這目無尊長的態度算甚么？我看你根本公報私仇！」奶奶狠狠的瞪著anson。

    anson冷冷的笑一笑，說：「你這是用權力迫我嗎？你自己根本好不了多少！甚么公報私仇，我看你公還公，私還私好，濫用權力幫孫子調班，這世間這么荒謬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不如這樣，試試用錢買一個第一名回來。不，直接開一家學校給孫子拿第一不就好了？」

    「你！」奶奶氣得一臉通紅：「我這也是為了學校的臉子，堂堂洛家的子孫才華橫溢，假如拿下了這樣的成績，傳了出去的話，外面會怎么看我們這家學校？」

    「不用假如，己經拿下了?！筧nson笑說：「所以你意思是想用錢買高分？抱歉，我們并不是這樣的學校，作為前校長的你居然不知道？才華也有分很多種的，這一家是專注學術性的學校，你肯定他入準了學校了？」

    「正因為這樣我才花這么大的勁把他弄到這家高中來！我們堂堂洛家子孫入讀那些三流九教的學校算甚么？能夠讓我們洛家的子孫入讀這家學校是這家學校的光榮！資金才能這么充裕！」

    我小心亦亦的舉手，說：「那個……其實是我自己考進這一家高中的……」

    「別開玩笑了！」奶奶激動地說：「就憑你那時的分數根本連進那些三四級的學校也有難度?！?/br>
    接下來，他們的對話我都沒半句聽得入耳。

    一直以來，我還以為是我憑自己的努力，考進這一家高中……但原來……但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甚么才是真的？

    我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滑下來。

    那么，我一直的努力，我所得到的，其實都不是我應得的？

    那時后，我辛辛苦苦的讀書，捱夜到零晨三四點，其實根本就沒有達到要求……

    以我的實力，根本進不了來這間學校，我不過是奶奶的一個扯線公仔，她為我鋪設好了所有的路……就像彬哥哥一樣……突然間，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其他人為我決定我的所有。這個人生是我的，我要自己作主。

    別給我擅自決定我的人生！

    我站起來大聲吼道：「我不要轉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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