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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桓哥離開村子之后,我的生活依然持續著。 ──卻徹底變了調。 升上國三,我按照原定計畫,認真準備考高中,然而我的父母卻突然反悔,推翻他們曾經答應我的,說什么也不肯讓我去上普通高中。 至于理由,依然是我聽到耳朵都要長繭的,什么女孩子讀書沒有用等等的,那些我無法接受的藉口。 最后,在我倔強地堅持下,他們還是同意讓我去念了夜間部,而白天的時間我就必須到大哥和二哥工作的工廠去當作業員,自己賺自己的學費。 日子忽然間就辛苦了起來,白天在工廠里長時間做著重復的事情,晚上再拖著疲憊的身軀到學校去上課。 明明這樣的生活還沒有多久,我卻已經覺得從前沒什么負擔的日子已經離我好遠好遠。 曾經我可以什么都不去考慮,每天開開心心地和朋友們玩在一塊,過我這個年紀的小孩應該過的生活;然而曾幾何時,那些快樂全被剝奪,我的世界忽然灰暗了起來,失去原有的燦爛色彩。 但我并沒有打算投降,因為我知道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即使很辛苦,我也會撐過去。 我不甘心自己只因為是女生就被限制住,我依然相信,若我肯努力,未來還是能靠自己闖出一片天。 只是,偶爾路上碰見國中、國小同學時,我仍不禁會羨慕他們穿著高中制服時所散發的青春氣息。 那是每天穿著工廠作業員制服、被迫成熟的我,無法去經歷的時光。 以及,偶爾的偶爾,當夜深人靜時,我還是會想起,曾經有那樣一個人,溫柔地照顧著我、鼓勵著我,并且全心全意相信著我。 然而那個他,卻已經離開了我的生活圈。 旭桓哥并不是沒有再回來過。每年過年的時候,他都還是會回到村子里來,和他的家人以及村子里的大家聚一聚。 但,因為他在學校似乎很多事情要忙,回來的天數不是很多,所以絕大多數的時間都還是分給了他的家人。儘管如此,起初一、兩年,我都還是會盡量找機會跟他接觸,聊聊近況。 當他知道我沒辦法去上普通高中時也是既氣憤又惋惜,可是事已成定局,他也只能告訴我不要向現實妥協,并且再次答應我,他一定會來接我,請我再等等他。 旭桓哥總是能用簡單幾句話就讓我頓時又充滿了動力,于是我回答他,會的,我不會輕言放棄,一定會等你。 然而后來幾年,他每次回來時,感覺都變得更耀眼,舉手投足甚至談吐之間,都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優秀,儼然是都市中的精英份子的模樣。 和我這樣的鄉下女生是不一樣的。 于是我開始自卑,不再有勇氣去把握任何一個細碎的機會和他說話。 所以我沒有告訴他,我很努力地唸完夜校后,礙于家中經濟因素,我就沒有再繼續升學了;我也沒有告訴他,現在的我就只是個工廠作業員,每天過著單調的生活,必須努力為家里掙錢貼補家用,才不會被當成沒用的東西。 在那個牽手長談的夜晚,我以為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會再變得更遙遠了,然而此時此刻,我卻已經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 直到后來,當我連旭桓哥什么時候回村子、什么時候回學校都已經不知道了的時候,我才終于確信── 我們兩個人,早就已經分屬不同世界了。 又過了幾年后,終于發生了一件事,讓我不再被家里瞧不起。 那年二十一歲的我,不知道為什么被這間工廠的小開注意到了,對我展開熱烈的追求,希望我能和他結婚。 工廠小開叫高允然,大我六歲,那時他父親正準備讓他接手這間工廠,所以那陣子他相當頻繁地出現在我的周圍。 他說,我長得眉清目秀,讓他第一次來巡視工廠時便注意到我;他還說,我總是非常專注于工作上,幾乎都沒有偷懶,這樣認真的個性讓他更加被我吸引。 當他知道其實我想上大學時,他更是大方地告訴我,他愿意資助我去大學,而且他并不覺得女生結了婚就一定要在家相夫教子,即使我嫁給他,他依然會尊重我的意愿跟選擇。事實上,他認為我留在這里當個作業員太可惜,應該有個適合我發展的舞臺。 如果說,聽了這樣的條件卻毫不心動,那肯定是騙人的。而難得有這樣的好對象出現,爸媽理所當然是催促著我趕快嫁,畢竟對他們來說,女兒就是要嫁出去的存在。 然而就算這樣,我卻還是猶豫不決。 只因仍舊有那么一個身影,鐫刻在我的心上,讓我無法輕易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