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進展神速的關係與遇到問題的挫折
那一天,是開學后第二個月的第三天,我跟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混得熟了。這個時期的我生龍活虎,完全是班上的開心果、或說是風云人物。我可以感覺到鄭白白對我的好感度日益提升,她時不時露出的那一抹甜甜的笑容,總讓我有種再一次初戀的悸動;我在班上的成績也是名列前茅,雖然還沒到段考周,但是平常小考的成績我穩定能拿個八、九十分,這都多虧了我早就讀過了這一切書本,如今不過是老調重彈。 但我沒想到事情竟會出乎我的預料。 中午抬餐盒的時候,我跟阮冬月同組,要共同從校門口的送餐車上提餐桶回班級。起初很順利,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心情特好的提著餐桶一邊,阮冬月則提著另一邊,兩人走向教學樓的階梯??删蜎]想到她那一邊的力量突然消失,我哪有時間反應?那湯湯水水的菜就「嘩啦」一下全灑在地上,我第一時間還以為她是受傷了還怎么了,但定睛看才發現她只是默然站著,嘴唇緊緊抿著,像在忍著什么悲傷。 「怎、怎么啦?」 「你一定不懂吧,我的難過?」 「難過……?」 「你的成績那么好,周遭那么多女孩子圍繞,怎么會明白?我只是個魁儡,受人指使到今天,每天固定時間來上學、回家固定讀四個鐘頭的書,固定在十點的時候熄燈睡覺,別人在看什么戲劇、玩什么游戲我一點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化妝打扮,每天都像個丑八怪一樣蓬頭垢面……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我張大嘴巴愣望著她,不對,這件事過去沒發生過。阮冬月在高中三年以來雖然沉默寡言,鬱鬱寡歡,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耍性子,我直覺感受到是我的變化引起她的變化,就好比開學那場四人接力張芷軒的情況一樣,一定是我的改變引起了某些不一樣的后果──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在于,這些后果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可以撫平這些波峰圖的變動嗎? 我逼自己快點想起三年來阮冬月的一切:她話不多,朋友很少,我曾經從八卦又沒良心的楊東浩那邊得知,她會寫小說,而且內容似乎是所謂的bl小說。上課時振筆疾書寫的或許是筆記,也可能是小說。并且從她說的話來判斷,她的家教很嚴,這種高壓家長在我二十六年的人生當中也看了不少了,這樣被逼著讀書、生活毫無自由可言的孩子,對于社交上也常常表現出不太熟絡的樣子,自信心當然是非常低落……更糟糕的是,他們看似聽話,實際上內心的火山卻不斷不斷在醞釀,等著哪天突然爆發。 看著她我就想起高三畢業時,我因為胃潰瘍沒能去考學測,而后七月的指考還考得像坨屎一樣。那時候一向對我驕傲萬分的爸開始對我有些不滿,在我畢業后又窩在家里整整兩個月不出門的舉動,終于投已冷嘲熱諷。 那時候,我也是很難過的吧。 所以才會放棄自己,連再考一次的勇氣都沒了。 「你不是一無是處吧?」 「我什么都不會!我不要再過這樣的生活了,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她摀著臉哭了起來,一直一直搖著頭,兩股細細的辮子不斷甩來甩去。我的心更痛了,嘗試開導道:「你不是會寫小說嗎?」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透過指縫看著我。 「……你為什么知道?」 「猜的啦,看你上課都很認真的在日記本上涂涂寫寫,我就猜應該是在寫小說吧,我身邊也有朋友是這樣的啊?!?/br> 她紅著臉擦掉眼淚,頭低低的看著地上的菜湯,吶吶道:「我寫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 「那也是種才能啦,干嘛這樣否定自己呢?!刮以谀且豢踢€真的相信了自己扯的狗屎,聚精會神的道:「你看啊地球上有七十億人,每個人生下來都長得不一樣,有人說世界上會有三個人長得跟自己很像,但再怎么像,就算是雙胞胎,也有一些很細微很細微的不同啊。不管是眉毛高一些、鼻子挺一些、頭發長一些……總之肯定有所不同的嘛,再說,你又難保自己寫的小說哪天不會感動到哪一個人呢?這樣你還要說自己一無是處?」 「我寫的東西很特別……」 「很特別才好啊,不然大家都寫些你儂我儂的東西,太無聊了,這樣吧,不管你寫的是什么,就讓我當你的第一個讀者吧!」我假裝不知情的暗示道:「就算是男同志的戀愛故事我也接受啦!」 在那一瞬間,她眼中的神采可謂光芒萬丈,看起來她似乎沒事了,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氣,但當然這不會是結尾。 「你喜歡什么樣的cp?副黑攻跟天然受是最棒的對吧?還是說你喜歡年下攻和女王受的配對?傲嬌受?總攻?哪哪湘雨同學,誰是你的真命天子,還是說,你是誰的真命天子?」她兩眼的光芒刺目得我眼皮都快睜不開了,啊啊這不是我要的結果啦!我盡量不明顯的稍微離開她過分靠近的臉一些,好在這時候楊東浩那傢伙看見了這邊的狀況,一邊呼喊一邊跑了過來。 阮冬月呆呆的望著中氣十足大喊著的楊東浩,忽然間那張臉湊到我的鼻頭上,兩隻眼睛瞪得像是倉鼠一樣充滿精神,「是健氣攻吧!你是什么受?什么受啊湘雨同學?弱氣受嗎?難道是公主受???」 都不是!我是道道地地的直男! 我想這么說,但又不想壞了她的興,只好打哈哈的跟那邊的楊東浩會合。 「怎么菜灑成這樣?啊啊,班里的人等你們好久了,原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誰弄的啊這是?」 被問及這樣的問題,本來興致勃勃的阮冬月頓時萎頓了下去,那雙其實滿漂亮的眼睛旁邊有兩顆未及掉下的眼淚。我實在不忍心再在她那脆弱的心靈上增添壓力,于是抓著頭笑道:「我剛才手滑弄掉的?!?/br> 阮冬月吃驚地望著我,我對她眨了眨眼。 「啊你真的有夠智障啦!算了算了,去跟老師報備一下,同學老師應該會體諒的,恩,應該?!?/br> 于是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臭罵了一頓。 班里硬生生少了兩樣菜,所以同學只剩下炸雞翅、炒油菜可以配飯,關鍵的黑胡椒豬rou和高麗菜炒培根非常安穩的躺在校門口前,我不只受著班里的人們白眼,還在午休時間被叫去清理柏油路上的菜渣。不得不說菜灑在那種柏油路上真的有夠難清理,我們不被允許用水桶直接將菜渣掃進水溝,要先用手撿,直到沒有菜渣后,才能夠用洗碗精水刷地。一邊刷,我就一邊詛咒楊東浩那沒有義氣的王八蛋,那廝竟然加油添醋的跟班里人說什么我顧著把妹,結果太得意忘形,自己被自己給絆倒,說著這些話都不怕遭天譴嗎? 「對不起,湘雨同學……」 阮冬月好像很愧疚的樣子,一邊用塑膠刷刷地,眼淚一邊掉。 「讓你替我背黑鍋,明明那是我造成的……」 我嘆了口氣,「沒差啦,這也是我自愿的,如果能透過刷一刷地就讓你開心起來,我覺得很值得啦。重點是楊東浩那傢伙,給我亂散布謠言,回去我肯定要捏爆他的卵蛋?!?/br> 她忽然停下動作,看起來臉紅無比,我才想起自己在女孩子面前說了太粗俗的話,正要道歉,卻聽她輕輕的道:「……畜攻」 「啥?」 「你是鬼畜攻對吧?」 「額……」 「然后東浩同學,他一定是健氣受,對,一定是這樣的!」她過來抓緊我的雙手,一副完全體諒的神情道:「我會支持你們的配對!不管別人說什么,都不要放棄你們的愛情!知道嗎湘雨同學!」 我已經無力反駁,只能無奈的點頭,鬼畜攻到底是什么東西??? 如此這般,終于也解決了一件有些讓人頭疼的事情──我本來是這樣以為的,直到下午楊東浩向鄭白白告白。 他真的跟她告白,就在放學的時候,在舉辦升旗典禮的廣場上,把手放到手邊大聲道:「鄭白白同學,我是楊東浩,我喜歡你!」那時我跟鄭白白剛有說有笑的走下樓梯,聽到這件事頓時雙雙愣住,我轉過頭,恐慌的看著她的表情變化:先是驚訝、然后又是那種嫣嫣然的微笑。 不行,不能這樣……我緊抓住書包的提把,如果楊東浩又跟她在一起了,那糟糕的歷史又會重演,我又要變得一無所有、變得失魂落魄、變得孤單寂寞、變得無人聞問、變得…… 我們的位置剛好在廣場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白白正要走出樓梯口,但我被一股衝動驅使著伸出了手,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臂。她吃驚的轉頭望我,但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尷尬地將手放開,我到底在干什么?她有喜歡任何人的自由,我難道要阻止她嗎?憑這樣我也敢說自己喜歡她嗎? 空氣好沉重,好像凍結成塊的油脂,她是在什么時候都能泰然自若的女人,即便在這個時候,也能用那種自然的笑容對我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對吧?」 我沉默不語。 「那明天見囉?」 我握緊拳頭,開口道:「我喜歡你,白白?!姑髦勒f出來會讓場面變得很難看,明知道如果她拒絕了之后見面會很尷尬,但我就是無法忍受自己不說出口,我就是無法忍受再回到那樣冰冷孤獨的生活,我告訴自己這樣做會值得的,會值得的。 她停下來,臉上的笑容慢慢減褪,不知怎的,我覺得自己的尊嚴隨著她笑容的減少而逐漸崩解。 「芷軒,你也剛要回家嗎?」 她開口,卻不是對我說。 我像是被雷擊劈到一樣,陡然旋過身子,張芷軒提著書包,目光空洞的望著我。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心中有一股空洞以空前的速度擴大,幾乎把我吞沒,幾乎把我整個人拉進去,連靈魂都吃乾抹凈。 張芷軒什么也沒有說,她默默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平凡得好像陌生人。 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著這么多年以來,我心中對她有的那一份依賴,早已轉變成為不可或缺的感覺。無法忍受在被貓頭鷹鬧鐘叫醒的時候,只能空落落的看著響動不停的鬧鐘;無法忍受自己煮的那超級難吃的飯菜,終于餐餐以泡麵代餐;無法忍受點開手機好友欄位,卻遲遲不敢按下「播出」的按鍵…… 我是不是早就喜歡她,但我從沒承認? 可是如果我向她表白,日子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我喜歡的人是她,還是為我噓寒問暖的她?我能把自己的沒用建筑在名為喜歡的表象上面嗎?那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有種追出去的衝動,可終究被自己的羞愧感吞沒了,我沒有顏面去追她,可惡,我好喜歡她,沒錯,我現在才意識到,我真的好喜歡她,不能沒有她,沒有她心里就空空蕩蕩,直到她離開我之前,我都還能開懷大笑,但在她結婚后的兩年,我記不得什么時候曾經發自內心的大笑了。 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讓我覺得說太多喜歡都變得rou麻了。 可惡。 「芷軒!」我拋下了白白,啊啊,我真是個渾蛋,但是如果不是芷軒,如果不是芷軒的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她就在校門外的圍墻邊走著,我追得緊,她就走得更快,頭低低的,像是不愿讓人看到她的臉。 我抓住她的肩膀,才發現她臉上全是淚水,啊我到底干了什么傻事啦! 「你干什么……放開我……去陪你的白白,去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啊,反正我、反正我就只是配角……」 「芷軒!」我抓住她的雙手,真摯的道:「我喜歡的是你??!」說完我就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害臊,才不過幾分鐘前我才跟一位女孩說了同樣的話。她似乎也感覺很荒謬,用力把我推開,吸著鼻子喝斥道:「你怎么可以這樣子花心!你以為女孩子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會開心嗎?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為你先前的告白負責,而不是在這邊對我說這種話,這樣太差勁了!」 我低著頭,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我超級渣的,但…… 「我說的是真的?!?/br> 她狠狠的揍了我的肚子一拳,痛罵道:「你只是想安慰我而已,你知道我喜歡你,因為還想維系這段關係,所以逼不得已說出這些話而已!如果你要我好一點,那就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任,你的告白我一點都不開心,一點也不……」她不甘的咬緊嘴唇,眼眶濕潤潤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渣成了什么德行才會讓一個女孩子哭成那樣,但肯定是很壞很壞的吧,我的行為。 「解釋?!顾矶荚诎l抖,握著拳頭,像在忍耐著什么,「跟我解釋,你為什么跟白白告白,又為什么跟我告白,不要說謊,只要你一說謊我就從此不再跟你說話,你再不是我的朋友,我不會接受你這樣的朋友?!?/br> 我吸了口氣,老天,她的拳頭有夠重的。 但說到解釋我卻懵了,難道我要說,因為我從二十六歲回到十六歲,因為我想要達成過去所沒有做到的事情,所以跟白白告白嗎?她會相信嗎?相信了才奇怪吧! 但她的表情如此決然,我知道,一旦我的話里面有哪怕一絲的謊言存在,便會被她立即察覺,到時候她真的會跟我斷絕關係,我相信她會那么做。 所以我語重心長的緩緩道:「芷軒,其實……其實我來自未來?!?/br> 她失神的望著我,然后牙關緊咬,母夜叉的性格全然顯現。 「你這個渣男!」 一拳、兩拳、三拳、四拳……每一拳都揍得比上一拳還要沉、還要深,彷彿她的怒意化作了暴力,一一發洩在我的肚皮上。她終于停手了,但我沒有住嘴的想法,我繼續道:「在那個未來里面,你不在我的身邊,我非常非常的難過,非常非?!也恢雷约簩δ愕母星榈降资鞘裁?,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失敗,是因為沒有跟鄭白白告白,但現在我才發現我最大的失敗,是在你快要離開的那幾個日子,沒有對你說一聲謝謝?!?/br> 我是發自肺腑的說出這些話,就算被當成智障也沒關係,我是真心誠意地說的,句句真實。 她仍然扁著嘴,憤怒地望著我,但我釋懷了,我做到應該做的事情了,那件事不是跟白白告白,是跟芷軒告白,是向她說一切,說我想念她,說我真是個白癡,才會那么多年以來,選擇忽視最親近且最關照我的她,我只是不敢承認自己感情的傢伙而已。 但如今我做到了。 「你這些理由真的是世界上最爛的?!?/br> 「那都是真的!」 她擦掉眼淚,瞥向一邊,沒有看我。 「好啦,之后,我們還是朋友?!?/br> 「真的?」 她微微笑,「真的?!?/br> 我松了一口氣,整個人虛脫的躺在墻上滑了下來。 「太好了、太好了……」 這樣的話,未來必定發生某些改變,但絕對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至少我沒給自己留下遺憾。那樣的話,起碼我不會再繼續悔不當初,自責肯定是人類情緒中最毒的那一個,我可不希望再自責了。 我突然覺得很累,也許是被揍得太慘的關係,那種疲憊往四肢擴散出去,轉眼間我的眼皮就沉重得不停蓋下。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打起精神,卻如何嘗試都沒辦法。 最后我看見的,是張芷軒落寞地站在我面前,臉上帶著淡淡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