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耳機線
19 次日是周六,滿課或實習的大學生們開啟了珍貴的周末假期,校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 陳綿綿就在不遠處小巷的路口站著,都遇見了不少同學,禮貌地笑著打了招呼。 六點整,熟悉的黑色車輛準時平緩地駛到她面前。 車型流暢干凈,外漆和車窗都是純凈的黑色,泛著冷光。 張彤剛買了煎餅果子回來,遇見她,站著聊了一會兒學院里的事兒,此時轉眼看到面前停著的這輛車,錯愕地咂舌道: “……這是你等的車?” 陳綿綿也沒想到,程嘉也會直接讓人把車開到校門口。 這好像有點……太張揚了。 以往都是避開人群,在無人的小路邊,或者是其他不太能碰見熟人的環境里。 畢竟無論是這輛車,還是他這個人,都極其容易成為視線焦點。 陳綿綿默了默,嗯了聲,隨便找了個借口,瞎扯道:“……滴滴打的?!?/br> 然后也沒管張彤信沒信,她揮手跟她告別,小心翼翼地拉開后座車門。 發動機低聲轟鳴,排出尾氣。 張彤站在原地,看著車輛平穩地遠去,咬了一口煎餅果子,還是很震驚。 “誰家少爺開勞斯萊斯連號跑滴滴?”- 照例是一路無話。 陳綿綿上車就戴了耳機,塞住靠程嘉也那側的耳朵。 這是一個看起來十分正常合理,卻又意圖微妙的舉動。 余光里,她看見程嘉也單手撐在車窗邊框,坐得松懶,偏頭看了她一眼。 于是她迅速連余光也收了回去,轉頭看向窗外。 而后再無交集。 半小時車程。 汽車駛進層層大門,最后停在層林掩隱的獨立別墅院門前。 陳綿綿垂頭,裝作收拾耳機線,晚了他一步下車,拎著給程老太太準備的禮物,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他后面進門。 程母早就在客廳等著人來,遠遠聞聲,從沙發上起來迎接他。 “熱嗎外面?”揮手讓人倒了杯加冰塊的鮮榨果汁,程母簡單關心了兩句,轉身才看見規規矩矩站在門口的陳綿綿,頓了一瞬,迅速走上前來。 “好久沒看到你了綿綿?!?/br> 她溫柔地笑著,幫她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手搭在她肩膀上,帶著人往里走。 “奶奶可是念叨了你很久,說你怎么都不多過來看看她……” 陳綿綿禮貌地笑著,說些有分寸的場面話,心里卻仍在疑惑。 雖然程母掩飾得很好,反應和動作都很迅速,但不妨礙她敏銳地發現,她有短暫的錯愕。 好像……根本沒想到她今天會來。 所以…… 不是他們邀請的她嗎? 陳綿綿有些許的困惑,跟著程母一起走到餐廳。 程嘉也已經坐下了。 方正而又底蘊的紅木桌上擺著幾道菜。 家宴,老太太上了年紀,喜歡安靜和簡單點,規模不大,只有一家四口和她,菜式也簡單,分量恰到好處,清淡少鹽,不鋪張浪費。 “來?!背汤咸珱_她招手,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綿綿坐這兒來?!?/br> “我就說奶奶喜歡你吧,讓你挨著坐呢?!背棠父_玩笑道。 陳綿綿不好拒絕,喊了聲奶奶,聽話地坐到她身邊,跟程嘉也對著,卻依舊沒看他。 “平時都不來看我?!背汤咸嗣哪X袋,“之前住在這兒的時候,一口一個奶奶,還給你煮湯圓吃,回學校就不記得我啦?” 老人的手干燥,溫暖。 薄薄一層皮膚包裹著嶙峋的指骨,保養得再好也難以抵擋歲月侵蝕,遍布著細小的干紋和褐色的小斑。 后腦勺的手溫柔而又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頭頂,陳綿綿聽著老人平緩的玩笑聲,竟然忽地有些鼻酸。 “……沒有啊,奶奶?!彼ρ陲椬∽约簬缀趿⒖叹头杭t的眼眶,認真地輕聲道,“我以后會多多來看你的?!?/br> “那就好?!背棠棠虧M意地點點頭,轉頭看了眼程嘉也,切了一聲,“我就不指望你咯?!?/br> 她拖著尾調,悠長道:“你的心是野的,裝不下我這個老太婆?!?/br> 程嘉也:“……” 他難得被區別對待,一時有些無言,欲言又止地喊了聲:“……奶奶?!?/br> 桌上頓時都笑起來。 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氛圍輕松,插科打諢與開玩笑,把老太太逗得眉開眼笑,不像是有外人參與的家宴。 畢竟如果硬要說的話,陳綿綿也不太能算徹底的外來人。 她曾經在這里住過一個暑假。 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夠使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暑假。 大一結束的那個假期,學校宿舍樓改擴建,沒有辦法容納所有想要暑假留校的學生,只能優先盡力滿足留??佳袑W習的同學。 陳綿綿走出行政樓時,拿著被拒絕的留校申請單,顯得十分茫然。 彼時她還處在四處投稿碰壁的階段,還沒有能夠獲得足夠自己生活的稿費,無論是在外租房兩個月的錢,還是七月旺季往返家鄉的機票,她都難以負擔。 程嘉也當時應該只是路過。 夏天,少年穿著黑T,身姿高而挺拔,臂彎里抱著個籃球,張開的五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半仰著頭走在人群最前面,話少而寡淡,和后面吵吵嚷嚷玩鬧的男生形成鮮明對比。 輔導員恰好午休,剛從行政樓里走出來,看到他,立刻驚呼一聲,小跑著迎了上去。 急切地甚至撞到了陳綿綿的肩膀,也沒空停下來回頭看一眼。 “嘉也呀,最近在學校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需要我們改進的?”他個子小,跟不上這群男生的步伐,快步走著,累得大喘氣,還要努力說話,看起來狼狽極了。 程嘉也過了好半晌才聽見似的,偏頭看了他一眼,瞇起眼,頓了兩秒,問:“你哪位?” 身后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輔導員漲紅了臉,尷尬地扶了扶眼鏡框,“我是中文系的輔導員,你上次來開成績單,我給你倒過水……” 程嘉也沒等他說完,不甚在意地打斷他,“噢?!?/br> 冷淡又不耐,仿佛剛剛那句只是隨口問問,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輔導員臉更紅了,一路紅到脖子根,擦了擦汗,打哈哈道:“所以,沒什么事我就先……” “所以,”程嘉也倏然停住腳步,接上他的話。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幾秒后,微微側身,撩起眼皮,向不遠處的人投去一眼,冷淡地反問。 “輔導員,就可以撞到人而不道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