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納爭論?離別景
五、三納爭論?離別景 鬼踏溪仍在苦惱。 雖然來了邵陵,還跟青棍對峙,后來又認識了個有趣的商人趙用四……但他們主要的目的,并無頭緒。 那幫劫持鬼骨香的匪徒,竟是毫無蹤影。 救了一個朱覽,他卻有一段時日不在邵陵,而且他也不認識什么劫匪行當的人?!暗仡^蛇”不是地頭蛇,踏溪又見他還在為老孔被人攆跑的事情擔驚害怕,只好放他跑路。 “唉,來之前問問大哥在這里有什么熟人就好咯……” 一邊抱怨,一邊只能在城中毫無頭緒地瞎碰,倒是比初來乍到時多了些感觸。 納人在城中,頗受歧視。 說是互市,但夏人店鋪頗多,納人卻只有一些賣野味或者草藥的小鋪,頂多是土人的飾物。這納人的店鋪,又大多是花納人所開——倒也正常,這里是花納族主別宅所在,自然也帶挈了一幫族人。只是不管怎么看起來,在這市集里,趾高氣揚的,多是夏人。 便說鬼紅蛛看到一個絲綢店,眼里現出點熱切,踏溪看見,便說“給我阿加買件衣服吧”地走了進去。進去一看,不但鬼紅蛛,就是一幫臭男人,也看呆了半晌——納人的衣服自然也五顏六色別具風情,但還真就沒有夏人這么精致??墒?,店里,不說掌柜的對他們愛答不理——愛答不理還好些——那小伙計緊盯著生怕他們蹭臟了店里的東西的樣子,才叫踏溪心生暗火,還是鬼紅蛛放下正挑的一匹紅綢,趕緊把這幫二愣子拉出門。 要說夏人的店鋪是這般,可納人的店鋪呢?踏溪他們一路逛來,也見了幾間,正巧看到一間青納人開的藥鋪。本來如果在納寨之中,青納人開開藥鋪,也就是在門前掛一只藥簍,可在這邵陵城中,居然也學了夏人風氣,在門上掛了一只匾額,上書四個大字“納疆秘藥”!一個穿著頗市儈甚至已經沒了納人風格的人,還在招攬生意:“您倒是買呀,是買呀,還是買呀?” (切,青納的家伙……) 青納乃是花納的一支,衣著尚青——一方面是自古傳下,但另一方面,也據說是因為他們本來就cao著一些賤業,所以沒甚好穿著,最容易著的青色就這么成了他們的族色。青納在花納中,也是比較邊緣的一支,比之紅納黃納什么的遠有不及,更不用說族長手下最強大的黑納白納。 但用某人的話說,賤人有賤用處?;{自偏夏化,但族中想保留納人傳統的亦復不少,比如其中黑納就跟鬼納頗有曖昧,當年三納合兵里出力也不少。跟夏人打交道,當然不能用這些人,而紅納黃納學夏人最像,也漸不cao持納人舊業,便只有青納這些千門一般的存在,才能“裝作”納人,跟夏人做生意。 鬼納人都是硬漢,對花納這幫納jian自然看不在眼里,對納jian里混日子的,就更看不下去。鬼踏溪他們看了一眼,就準備走人,卻看到一個夏人走來:“納子!我們老板上次訂的草藥齊了沒?”便見那青納點頭哈腰,多般巴結。踏溪便從紅蛛手里拿過竹筒,裝作喝水,打算多看看。 果然一會兒陸續有些納人送來山貨,有紅納黃納的,報酬也還行,拿了就走人,并不跟青納多說兩句,看上去也不大瞧得起的樣子,但對等貨的夏人倒還恭敬;有些鬼納的就凄慘些,被青納橫挑豎挑,想爭辯兩句,又被那夏人作勢,只好忍氣吞聲,拿了一點錢,便被打發走。 鬼踏溪這幫年輕人,在寨里從來都覺得全天下都是鬼納人最厲害,現在看來,在邵陵竟然連花納人都不如,現在區區一個青納都敢蹬鼻子上臉,心里的邪火呼呼往上冒。 眼看著就要壓不住了,又過來幾個鬼納人,照舊被青納搶白,眼看又要克扣所得,為首的老鬼納爭了幾句“我也在這邵陵呆了十幾年,小哥你這價委實低了些……”便被先前的夏人小廝打斷:“老鬼,你愛賣不賣,別以為現在還有人護著你們了……海大人,海大人,您快來主持個公道!” 應聲而來的,是帶了幾個長隨的一個滿臉青白的夏人瘦子:“干嘛干嘛干嘛?!都干嘛呢,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頓了頓又說,“這句話說得多好,師爺,趕快記下來,將來我要出語錄的?!迸赃呉粋€文人打扮的狗腿趕快掏出一個本子,記了下來。 老鬼納看到這人走來,聲音也低了些:“海爺……” “海爺也是你叫的?要叫大人!現在我是官,你是民,利益倫常豈可廢乎?師爺,這句也記著!” 老鬼納止住較年青的幾個,又轉回身道:“……海大人,我們這是正常的生意,就不勞大人過問了?!?/br> “你這叫什么話?老爺我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這句話也記一下——治下番民起了沖突,要本大人視若無睹么?” 后面有個年青的忍不住了:“論土司,我們也是鬼納族長治下,跟你一個小流官有什么關系!” 那一臉腎虧樣的“海大人”聽了,嘿嘿一笑:“鬼納族長?那老家伙前幾個月就掛了,現在你們就歸本大人管……??!” 卻是鬼紅蛛不忿,放出幾只蝎子夾上了他的舌頭。后面鬼踏溪等人更是出手,順便還把長隨、師爺、小廝跟那個青納一起打了一頓,出了一口惡氣。 “二爺,這你得給個說法吧!”一幫人吵吵嚷嚷,正是被踏溪他們打跑的家伙,在向人投訴。 那“二爺”皺皺眉,道:“各位,我原來也打過招呼,最近要小心些,鬼納的家伙們沒老東西攏著了……就是我哥也很為難啊現在?!?/br> “是,是,那海老爺都遭了毒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吧!這可是朝廷的面子,你要是不管,咱們海大人就找平南九道去,到時候,嘿嘿……” 旁邊歪在椅中,張大了嘴,露出一只紫黑腫大舌頭的瘦子,也嗚嗚噥噥吼了幾聲,只是聽不出說的什么,倒是滿臉怒意,嚇得那“二爺”也忙上來陪小心:“是是,海大人請放心,我立刻把那些人抓來,隨您處置?!?/br> 那一邊,鬼踏溪卻并不知道自己惹了誰。 他正在跟救下的鬼納人敘舊。 原來這些鬼納人,竟是認識鬼踏江的,其中為首的老人鬼風來,更是鬼夜歸的生意搭檔。 “鬼夜行大人,居然被害了?”老族長去世,新族長即位,這個消息對他們沖擊似是極大,而心細的鬼紅蛛更是看出他們眼角眉梢藏著的憂心和擔驚。 這卻要從那個夏人說起。 那個夏人,名叫海賊,是“秘史海家”的子弟,亦是之前聽趙用四說過的流官。而那幫幫襯他的花納族人,更是花納族族長花象元二弟花象戎的手下。 流官本身并不是邵陵本地人,多是外地世家遣來“歷練”,混個仕途的資格。因為并無多少實權,所以權轄之下也盤剝得格外厲害。如果僅僅是他們也就罷了,畢竟是外來人,但偏偏有花納族的人來幫他們,納人打納人,鬼納人在邵陵又無多少勢力,常常被欺負。加上本地世家的談家,鬼納人便如被三座大山壓著一般,生活艱難。 若在以前,雖然遠,但鬼夜行的威名還可以庇佑三分,現在巨樹翻折,卻哪里避風雨去? “紅蛛,你說,花納那些軟骨蟲,為什么又要幫夏人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百十年來,他們不都是這樣的?” “以前聽人說,現在是親眼見?!?/br> 鬼紅蛛便也無語。 鬼納、花納乃是世仇,互相爭斗,本是尋常。但在這邵陵城中,他們的爭斗,卻仿佛有了不同的意味。 兩人后幾日在街上閑逛,頗見一些納人內斗之事,更古怪的是,花納的人們往往跟隨著幾個夏人,聽夏人指示而斗——花納的人并不以打倒打傷鬼納人為樂,而是將他們制住,請夏人下手、折磨。別人慘號時,他們便諂媚地笑著,別人反抗時,他們便兇狠地打著。 這不是純粹的仇恨,反倒像是一種表態,一種效忠。 鬼踏溪在山里面時,倒并不見花納族人會這樣,打便是打。 “花象戎……據說這個人喜歡住在邵陵城里,很久沒回狗拜巖了。你說,小香香是不是被他們劫走的?” “哥兒幾個,一會兒下手悠著點,還得留著給海小子出氣呢?!?/br> “行不行???那幫倔驢子手底下很硬啊,聽說?!?/br> “怕個毛!老子這一手道術滅幾個納鬼還不輕松,上次……啊,花哥,不是說你,不是說你!” “我說你們啊,少狂兩句會死???把活兒辦好了,隨便你們吹,要是辦砸了,嘿嘿……” “是!是!” “都仔細著點,怎么引,怎么打,都安排好。出了紕漏,可不是好玩的!” 暗地里盤算的人,不止一處。 青棍艾財坐在側位,滿臉陰沉。 從外面回來,也不隱瞞,便把酒樓發生的事情上報家主。這并非單純地示之以誠,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足以要命的事件。 果然,就算是再笨的當家主,聽完之后,再到后院祠堂拜祭一回,便立刻召集族中要人商議。而當然,這樣的會議,區區五色棍之一的統領,是不夠格參加的。即使,他是一個新年祭拜大典時與家中神器起了感應的人物。 (一個沉睡不醒,一個漂洋過海,一個相來相去……嘿嘿,邵陵談家,終于也到了證明“自己”實力的時候了么?) 前朝開國帝皇帝無兗曾對臣下說:“使朕遇帝軒轅,當北面事之,與文、武比肩而爭先;遇帝滎芎,當并驅中原,鹿死誰手,未可知也?!边@話說得極是霸氣。但,若是未發跡之前便說,便遇到帝明武,怕也被轟成渣了。 “所以,要知進退呢?!卑斂纯春笤耗歉叽蟮淖h事堂,陰惻惻地自言自語。 在鬼風來家住了幾天,也聽他的,去土司府上打聽,卻被告知花象戎已經出門,鬼踏溪他們明明知道對方躲著自己,也不好多說。 畢竟自己剛打了人家的手下,轉臉又來求人辦事,要不是踏溪臉皮厚,只怕連門都走不到。 打聽什么?自然是那幫所謂“山匪”的事兒。 虎有虎路,鼠有鼠道,那樣一幫納夏混雜的人,必然也不是臨時湊到一起,也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這樣的事,找地頭蛇打聽最方便。而邵陵的地頭蛇,除了談家,便是代兄長處置土司事宜的花象戎。又是牽扯到納人,自然首選花象戎。 然而花納、鬼納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何況前幾天又出了事情,人家沒打出來,已經是格外給面子了。只是這樣,頭緒便徹底沒有了。 眾人垂頭喪氣地往回趕,便一向伶牙俐齒的石伢,也蔫了。 迎面,卻看到一臉慌張的鬼風來。 原來,邵陵城西南的一個大鎮上,常常有人販賣人口,男女老少均有,納人居多,大略都是被搶劫之后連人也一起賣掉。鬼風來剛剛得到消息,說是內中有一個極小的納族女娃,被人說是“身份尊貴,奇貨可居”,便疑其是鬼骨香,趕快來報信。 但,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劫匪留下假地址已是可疑,風聲未過又拿人出來賣更頗有賣弄之意,再者,這個女娃還不見得就是鬼骨香。 “怎么辦?”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我們也要回去,不管怎樣,就順路去看看吧?!?/br> 卻是鬼紅蛛拍板拿了主意。 “也是,就算是陷阱,又怎能難住我納族的男兒了!” (嘿,這幫混蛋,連個陷阱都擺不好,這種錯漏百出的陷阱,也只有那幫鬼納倔驢子才會踩進去吧?) 雖然很鄙夷手下人的水平,但花象戎便不以為意。既然陷阱能達到它的目的,便已足夠,所以花象戎遠遠地呆在樓上,看手下人跟鬼踏溪他們的廝殺。 把鬼納人引到了鎮上,讓他們進了拍賣場,又特意將幼女亮相,卻見那個為首的納人抓耳撓腮,還是旁邊一個女的拿出一幅畫像,才確定了幼女的身份,扮過看家護院保鏢的手下人才“盡職”地擋住了這幫納人,花象戎,便拉起幼女退到了一邊。 花象戎對自己這幫手下,便有極大的信心。 也許他們并沒有過高的心計,武力也不是頂尖,但在這邵陵,已是足夠了。這些人,都是花象戎從納族以及外地來的亡命徒中挑選的“高手”,每一個也都在五級上階甚至以上,有幾個甚至擁有六級頂峰的力量。要知道,整個百納,擁有八級力量的人,一只手便可以數得過來,擁有七級力量的人,便足夠橫著走路,而當然這樣的人,也一樣寥若晨星。何況,這些人出身極雜,佛家、道門,甚至還有幾個破落世家子弟,稀奇古怪的功夫,也足夠讓一般的納人頭疼了。 對付幾個寂寥無名的鬼納小輩,應該沒問題吧? 然而,事實證明他看走眼了。 看上去那幫鬼納人大多都是五級的力量,只有為首的突破了六級,但這個人卻擁有著奇怪的手段。 花納族本身便善于驅蟲,但這個人驅動的蛇蟲更甚于花納族人,細小的蟲豸,如黑云一般在場中飛舞,阻擋了大部分人的攻勢,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長相特殊的蛇蟲,圍繞在他身邊,如同排兵布陣一般,土蜂,木蝶,水蛙,金蛇,火鳥……竟然是帶有五行屬性的驅蟲師。 (區區不到六級頂峰的力量,竟然能做到這樣的事??。?/br> 一方面相當烏合,一方面奇峰突出,花象戎的手下,除了那幾個非常頂尖的,居然被殺了個大敗,便讓花象戎也不得不出手了。 鬼踏溪,正殺得痛快。 (嘿,這幾個是高手,不過他們之間的配合,真是有夠渣啊……地蜂刺,然后火鳥爆?。?/br> 前不久才突破到六級中階的地方,卻憑借驅蟲間的戰術,硬生生纏住了三個六級頂峰高手,甚至牽制了所有的對手,讓己方的人砍得更順利,鬼踏溪便比前一陣更進步了。 (唉,mama……) 心底發著莫名的感慨,鬼踏溪手下卻絲毫不停,借助五行怪蟲,施展出各種擾敵的小巫術,化土為泥,鼓風吹沙,當然,也有連珠火爆這樣的殺招,殺得那三個人空有一腔怒火,卻發泄不得。 “好厲害的小子,便讓我來會會你吧!” 隨著一聲說話,便有云氣聚集,轉眼又有雷電劈下,將鬼踏溪的蟲陣阻住,一個臉上涂了油彩,畫得仿佛鬼魅一般的人,從街邊的樓上飛出。 止住手下人的說話,并喝令他們退在一邊,花象戎先暗嘆了一口氣。 (失算吶……不過,幸好被我先碰到了,居然逮到了一個比族長幼女更有價值的家伙呢,這種嫩芽,還是及早摧殘掉的好?。?/br> 花象戎,花納族族長花象元的弟弟,從小就向往中原的繁華,所以爭得了在邵陵長住,代理土司與朝廷溝通事宜的權限。 普通的納人很少見過他出手,但他其實是擁有七級初階力量在身的強者,花納族化鬼之術中的雷鬼之術,更是修煉得爐火純青,不在其兄之下。 明里,花象戎是土司的代表,要保護夏人來此地的商旅,要給他們提供方便,要替他們排解麻煩,暗里,花象戎卻組織了一批自己的武力,做著搶劫、越貨的勾當。理由很簡單,有些利益,不能平白讓夏人得去,而且,如果沒有強盜,土司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嘿嘿,兄長什么都好,就是顧慮太多了。在乎什么鬼納、古納的看法,直接請朝廷把百納平了不就得了,強大的武力之下,還有人能反抗我們么?那些看不清時代的老古板,便應該請他們下地獄。做夏人有什么不好?” 說著連花象元也不大贊同的話,花象戎,便做著比夏人還夏人的事,不遺余力地巴結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也視若無物地欺負比自己地位低的人。 花象戎并非沒有遇到敢于反抗自己的人,只是,憑借自己的武力,憑借背后的花納族,憑借靠山一般的大正王朝,花象戎總是能笑到最后。而當然,他便也常常期待著下一個反抗者站出來,好讓自己—— 斬殺! 雷聲轟轟,這滿面油彩的人便如同執掌雷電的鬼神一般,盡情地轟殺鬼踏溪的蟲陣。 縱然是體賦五行,鬼踏溪的蟲子們也不過三四級的力量,在對方天地之威的雷下,又怎能抵抗了?不幾下,便轟殺了大半,鬼踏溪也只好收了蟲陣。 (嘿,這臉上畫的,手里再拿上錘子和鑿子,就是不折不扣地雷鬼了……不過,不要以為我踏溪就這么點能耐?。。?/br> 憑借幾只火鳥的拖延,踏溪已經很快另結了幾個手印。 (普通的不行,這次換大個的!水火魔蛛?。?/br> 只見鬼踏溪從袖中掏出一只五彩斑斕、有拳頭大的蜘蛛,一掌拍爛,就著血污雙手互相涂抹,又一聲大喝,雙掌一起擊在地上。隨著那血污如活過來一般蜿蜒自畫出鬼符般的圖形,有一只巨大的蛛形虛空浮現,通體幽藍,復眼火紅,八只長足虛劃,便呼地投入鬼符之中。鬼踏溪雙手再一提,便在地上長出一只形象仿佛卻高大數倍的土蛛出來。 (嘿,“賜靈之術”初試,成功?。?/br> 雖然成功,鬼踏溪也消耗了不少力量,面白口喘,雙腿發軟,兀自傻笑個不停。 正在這時,花象戎的雷術落下,那大蛛嘶聲一吼,噴出幾團火焰,竟是將雷電擋下。 (好家伙,不過六級力量,卻能召喚出七級的魔蛛。如此本事,若放任他成長下去,必是我族心頭大患啊,說不定比他那個老子還難收拾咧……) 心下著急,花象戎更加緊了出手。一時之間,雷電大作。不過雖眼看著鬼踏溪消耗甚巨,但那魔蛛盡也守得住。 (嘿,看來,我也得用個大招啊,雷神我用不來,五雷咒太低級了,用天雷破還是狂雷呢?要不我先夢蛇一下?) “??!” 正在盤算,花象戎雷術還未出手,后心忽然一麻,拼命扭頭看時,卻見一只小巧玲瓏的蝎子墜在后面。 “奪命蝎!好小輩!” 區區奪命蝎,對于納人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物,卻也不可無視。只是鬼紅蛛這一下偷襲時機極巧,她才解決自己對手不久,見鬼踏溪戰況膠著,又見油彩怪人似是神思不屬,便放蝎偷襲。 這一下,也確實沒能重創花象戎。但,他先前已在走神,現在更是憤怒被區區蝎子咬中,卻渾然忘了,前方還有一只大魔蛛。 “五雷咒!” 雖然低級,但踏溪確實還能夠放兩個化鬼之術,而當這雷鬼之術跟魔蛛吐出的大火球結合,青熒熒的雷火,便把花象戎轟飛。 “嘿嘿,贏了……” “嘻嘻,好可愛的女娃……” 大獲全勝,眾人又搶回了女娃,仔細一問,果然是鬼踏江的女兒。為防敵人卷土重來,眾人急忙趕路回納寨。 路上,踏溪倒是一臉輕松,渾不似鬼紅蛛警醒,還有空變出種種可愛的蟲蝶來逗小香香。 “喂,紅丫頭你不要繃著一張臉,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好歹我剛才也打敗了一個七級高手??!” “是啊是啊,二哥英明神武!” “二哥天下無敵!哎喲!” “少耍貧嘴!我還沒那么白癡無知……” “嘻嘻嘻嘻,叔叔真好玩?!?/br> “踏溪,你打敗的那個人,肯定不是無名之輩。而且,他剛出手的時候,你沒聽到有人也喊他二哥么?平白惹了這樣的人,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好一點。你看這天,又要下雨了,快趕路吧?!?/br> “是啊,剛才那家伙一出手,也跟要下雨似的……剛才?!” 轉眼之間,烏云密布,更有人聲從天而降,仿佛雷聲一般。 “好,好有眼力的娃兒……祈請,雷神!” 下一刻,鬼踏溪眼里只剩下了從天而降的萬道雷光。 “他媽的,誰這么拽……” 便暈了過去。 “這個女娃,我帶走了?!?/br> “是?!?/br> “還有,你惹的這個人,就是那個‘浪蕩子’,下次要注意?!?/br> “是?!?/br> “我走了?!?/br> “……是?!?/br> “那個浪蕩子,走了?” “是?!?/br> “他的名頭不小,不過,還不夠格。下次我們換個人吧?!?/br> “是?!?/br> “走,先回去?!?/br> “是?!?/br> “鬼踏溪擊敗花象戎,但女娃得而復失?” “是?!?/br> “偷偷提醒鬼納族一下吧,這樣我們也輕松些?!?/br> “是?!?/br> “……艾財,你心中有氣?” “不敢?!?/br> 口中說著“不敢”,但只是側身坐著,說話時連正臉都不給一個,艾財便給人怨氣十足的感覺。這便讓居中而坐的談家家主也笑了兩聲。 五色棍,談家私兵,分青赤白黑金五色,每色設統領一人,多是談家招攬的豪杰,又設總統領一人,多是談家出色的子弟。也因此,總統領才夠格參加家族內務,照理說,一個小小的分色統領,實在不可能夠家主如此和顏悅色地對待。 但是艾財不同。 艾財是與談家鎮族神器檀木棍有感應之人。 人人都知談家有一件神器,可以憑借與神靈溝通,卻不知道這所謂的神靈是什么。 只有談家高層的人才曉得,所謂的“檀木棍”,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能稱為神器,完全是因為它是一件“信物”,可以向“檀”、“木”、“棍”三神傳達請求,又或者說,這根普通的木棍,只不過是三個神靈真名意志的體現而已。 沒有記錄,也沒有傳說,根本就不知道這三個神何時成為談家的族神,也不知道他們除此之外還有何職司,連最有見識的家主,也只猜測那個“檀”神是談家的先人,卻并沒有得到“檀”神的正面答復。但,這三個神確實在某些時候,幫了談家的大忙,讓他們擁有了今天的地位。 每到新年,談家便要祭神、祭祖。而那一年,剛剛加入談家的艾財,憑青棍統領之位,恰夠格進入祠堂,而不是在庭院中祭拜。誰料,正在家主唱頌那又臭又長的祭文時,神臺之上飛出一道青光,繞艾財三周,又漸漸隱沒。一時之間眾人大嘩。 當時再也沒有什么其他異常,但之后家主有什么疑難之事求助族神時,便發現原本回應最多的檀神竟變得極少出現起來,有一次木神還隱約透露出這跟艾財有關。有人覺得不服,向艾財滋事,卻不是被艾財敲回來,便是被族神警告、懲戒,談家也只好接受了這一事實。 又過了一些日子,棍神也變得行蹤飄忽不定起來,連帶著獨撐大局的木神也有點歇斯底里。如此一來,做家主的也辛苦了不少,有些難辦的事情也是盡量先自己辦一辦,實在實在辦不了的,才去請求木神。 在談家的歷史上,不是沒有出現過這種神靈遠游的情況,一般也就是一個忽然走開,兩個同時跑掉的例子極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神靈也沒有義務一直呆在這里等著你來求助,何況這三位明顯“也不是什么正牌子的神”——當然,說過這句話的某代家主,第二天就橫死床頭,狀貌極慘。 但是,現在有了更嚴重的情況。 請求族神幫助,方法之一就是起乩,族中有不少人都見過神們的字跡。艾財在酒樓上撿起那女子留下的紙條,一眼便看出那是木神所筆,立刻回報家主。而家主去祠堂祭拜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三個神,都離家出走了! 這樣的情況,自然是恃族神威靈而傳家的談家最大的危機。而慌亂之后,也終于有人想到了那個被他們敬而遠之甚至隱含敵意的艾財。 既然神因他而走,有沒有可能再因他而歸? 又或者,艾財他,有沒有可能同神溝通? 有了這種想法,便有相應的行動,也就是,一向表現還算開明的家主談眠花親自找艾財談話。 (嘿,好頑固的艾財吶……檀神怎么會中意這樣的人的??。?/br> (唉,好可憐的家主……族中的老頑固們真會擺弄人呢。) 還是那句話,各有各的煩惱。但目前最煩惱的,應該是侄女得而復失的鬼踏溪了。 因為之前的打敗花象戎的出色表現,顯示出他超卓的實力,但也被人所重視,那神秘人的萬雷轟頂倒有一小半是沖著他來的。其結果就是,當眾人醒來并且能走動的時候,他還一身焦黑地做枯樹狀,敲一敲,甚至能發出焦尾琴的聲音。 碰到這種絕對干不過的對手,眾人只好決定回納寨求援。 殘陽西墜,林風倏然,更有老鴰“呱呱”飛過,躺在擔架上的踏溪兩眼望天,寂寂無語。 (可惡……我怎么會敗啦?) 其實這失敗很正常,作為一行人中修為最高者,踏溪便可清晰地知道,來襲者,是一個擁有七級頂峰力量的強人,自己是倒在了絕對的力量差距之下。而這,也就更讓他覺得憋屈。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所謂六級初級的力量實在是井底之蛙,也不是沒有想過,七級、八級的強人一抓一大把,但當七級頂峰的力量真的轟到自己頭上,踏溪才發現,原來自己曾經給自己鑄造了一個虛假的軀殼,而這軀殼,只給了自己自滿,并擋不住真實的力量。 (嘿,真正的蠱王之王?!全是他媽的狗屁?。?/br> 這樣的沉默,便讓周圍的人都嚴肅起來。他們都見慣了踏溪猥瑣好動的形象,便是鬼紅蛛,也沒見過踏溪這如同鎮壓著巖漿的地殼般的臉龐。 (唉……) 心中感傷,鬼紅蛛也只能一起走在擔架旁邊,緊緊握住踏溪的手。盡管踏溪他,若無所覺。 (我……我要變得更強呀……) (……想要力量嗎?那,我便給你力量?。?/br> 因為踏溪受傷,眾人便早早停步,在林間過夜。雖則柴火熊熊,卻無人說話。踏溪依舊不吃不喝不說話,連帶著眾人也壓抑起來——從勝利的巔峰跌下,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悅的感受。 “少爺,前面有火光?!?/br> “好,我們過去看看?!?/br> 隨著人聲,前方來了一行人,而鬼紅蛛他們也一眼便認出,他們是古納族的人。 為首的一個少年,身上斜披一道豹皮,露出左邊肩臂,頭帶綁了一圈獸牙的頭箍,右臉上還用油彩花了幾條圖案,面目倒也清楚,英氣之中透著一點陰郁,皂布褲,黑鞋白襪。 跟著他的,有一群阿加模樣的人,穿著跟少年相似,只是豹皮稍破舊,赤足而行,裸露的左臂上烙著牛頭的圖案,那是古納族族長的標志,也就是說,這些人是古納族族長古來兮家的阿加。 緊跟在少年身邊的,還有一個打扮奇怪的阿加。說奇怪,是因為他上身穿的,是一件半臂夏服,又把下擺用豹皮束在腰間,而且,他的阿加烙印,是在右臉上。 阿加烙印,是諾對阿加所有權的證明。平時烙在胳膊上,若被買賣給別的諾,便要把上一個烙印全烙掉,再重新烙一個,除了當時痛苦,也不影響什么。但若烙在臉上,那便是一種懲罰,是“一生一世也不允許你背叛”的意思,只有行事比較惡劣的阿加,才會被這樣處理。 (嘿嘿,想親近夏人的老古板……怪不得會被烙面,但他怎么會又跟在離諾最近的位置呢?) 心中疑惑,禮數卻不能缺了,鬼紅蛛站起身來,揚聲道:“鬼納族鬼紅蛛在此,請問尊駕是古納哪位諾?” 那領頭的少年看到一位少女站起來,眼前一亮,忙緊走兩步,答道:“我是古納少主,古力!” 古力,古納族主古來兮的獨子,也是百納最有名的年輕人之一。正如鬼踏溪被認為是鬼納族年輕人第一高手一樣,古力也是古納族這一代中的翹楚,精修百納請鬼之術,更據說他能請動一位極有威力的先祖鬼靈。不僅在力量上,古力更在統治上表現了過人的能力,據說古納族日常的事物,已經是換他在打理。 這樣一個人,怎么忽然出現在接近邵陵的地方? 古力則豪爽地笑道:“是去熟悉一下土司的事務?!?/br> (嗯?這么說,老古板們也要倒向夏狗了?) 看鬼紅蛛那好看的眉毛也蹙了起來,古力忙做了一番解釋。 古納族也是大正王朝賜封的土司,地位卻和花納族相當。不過,古納族向來也都不怎么傾向和夏人打交道,古來兮便把大部分的事物都委托給花象元處理,這也是自認為納族正統的古納人最自然的選擇。 老一輩人這么想,新一輩卻不這么覺得。古力也常常到花納族的地方觀察,甚至還去過幾次邵陵,深深覺得老一輩的態度不可取,準備親自與夏人接觸。也因此,他從囚牢里解放了曾偷跑到邵陵就學的古平,也就是他身邊那個奇怪的阿加,求得族長的同意,親自去邵陵,準備接手土司的事務。 (說來說去,還是跟軟骨蟲們一樣……) 似是看出鬼紅蛛的心思,那個古平先咳了一下,才說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們古納族和花納族的心思是不一樣的?!?/br> “花納他們,以身為納人為恥,所以才要跟夏人一路走;我們古納,卻以自己身份為榮,即使做什么土司,也不過是想停止之前閉門造車掩耳盜鈴的愚蠢而已?!?/br> 確實,古納便是這么一個古板而又驕傲的族群。被夏人打得很慘,卻堅持認為納人高貴無上;接受夏人的土司之位,卻一手拋開,沾都不沾;認為花納人夏化,認為鬼納人不聽話,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納人,才是先祖們的傳承正統;習俗、手藝、行為、稱謂,如此等等,有千百年用之不易。這樣的古納,居然開始自己求變了? 鬼紅蛛心中稍安,卻又有了更大的疑問。古力見鬼紅蛛臉色變化,知剛才古平猜中,心下著惱,便搶過話頭,道:“紅蛛姑娘可是想不通我們為何要轉向夏人么?因為,我們確實應該向他們學習呀!” 耕種、手工、鑄造、建筑、飲食……夏人早就從蠻荒走過,而今他們建立了璀璨的文明,在征戰的同時,也把這先進的東西帶到四方。若沒有夏人到來,納人幾乎還在刀耕火種,木宿巖居,也沒這多綾羅綢緞,也沒這多各地美食。便古納族以自己千百年的傳承為傲,又焉知“光明時代”那時候,許多先進的技藝不是和夏人交流而來? 鬼紅蛛……卻沒想到他講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來,尤其是這一番鬼夜行常常提到的道理。 見鬼紅蛛有所觸動,古力禁不住再次賣弄。 “花納族他們是懂得這個道理的,不過,因為這個放棄納人身份,便是忘本,這絕對是要不得的。我們納人又何必妄自菲薄了?” “不過啊,紅蛛姑娘,比起你們鬼納族來,他們還算好的咧。你們前任的鬼大族主,何止是忘本,簡直是要動搖我納族的根本??!” (怎么忽然這么說?) 鬼紅蛛正聽得有趣,忽然聽對方指責鬼夜行,便是一怔。而這時,有冰冷的聲音傳來。 “你這混蛋,說什么?!” 鬼踏溪,他其實在一旁聽了很久,直到對方指責自己的父親。 鬼踏溪同父親的關系并不好,但親耳聽到別人這樣說,仍是壓不住心中的怒火,竟是強壓著傷痛上來辯駁。 鬼紅蛛忙介紹道:“這就是我們前族主的兒子,鬼踏溪?!?/br> 古力向鬼紅蛛點頭,道:“謝謝紅蛛姑娘?!庇洲D頭對踏溪冷冷地說,“我剛才的說法,你不服?” “哼哼,人人都說你父親,是我納族的英雄,什么奪回坪隴,什么擊潰九道兵馬……一介武夫而已,算得上什么英雄了?比起這些,他所作所為,已經消亡了我納族的根基,他實在是我們納族的罪人!” “你不服?今天我便一條一條地講解給你聽?!?/br> “以眼前而論,夏人勢大,納人勢小,跟夏人作對,有如探驪取珠,你父親的勝利,并非因為他的能力,而是因為夏人不屑于理他,如果夏人認真起來,我們必然滅亡。如果宣揚你父親的功績,豈非納族取死之道?”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你父親是號稱要振興納族,但所作所為,都是南轅北轍。方向既然錯了,做得越多,錯得便越多。何況,他在最根本的一點上,犯了極大的錯誤?!?/br> “振興納族……很好,可是何謂納族?方才我說了農、工、商等技藝,這些大多是夏人的東西,但我們學了,就變成納人的東西。我不是我父親,認為這也學不得。但是,這些你能用我也能用的,并不是納人與夏人的區別?!?/br> “納為體,夏為用。這才應該是振興納族的竅要。你父親,不,你們鬼納族,做的是對的嗎?” “恰恰相反,你們是在破壞納族!” “嘿……我便看得出你還是不服,不要忙,聽我講下去?!?/br> “納族,納族就是諾統治阿加,納族就是榔頭、議榔,納族就是大巫們有無上尊嚴!” “嘿嘿,納族,是諾和阿加,是榔頭、議榔,抑或是蠱師鬼師?” “你以為呢?” “都不是,如果是,我們也沒有必要在這里談了。你們夏人,千百年前,一樣有這些東西,只不過,他們不是叫做‘諾’、‘阿加’、‘榔頭’、‘鬼師’罷了。既然納人、夏人都有,并不能因為你們現在沒有,就說這些是納人的?!?/br>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我們居然也有這種東西?不過,老朋友的話,我信你。接著說,那什么才是我們跟你們的區別?” “區別就在于,我們是納人,而你們是夏人?!?/br> “哈哈哈!這個笑話不錯!” “老朋友,你應該知道我是認真的?!?/br> “那你為什么不解釋給我聽?” “因為這很難解釋……” “你不用解釋了,像你們這樣的倔驢子根本就不懂這些。但你們就是這樣,破壞了諾統領一切的制度,讓阿加也可以自由,讓他們擁有土地、財產、武器……這樣下去,納人還是納人嗎?” “你……你……” 言語并非鬼踏溪的長項,而牽涉到一個種族的根本,如此高深的問題更非他所能想象,直教古力說了個張口結舌,半天才崩出一句來:“因為……因為……因為不這樣我們就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了是嗎?那花納那幫軟骨頭,想把自己變成夏人,他們也活下去了,這樣對嗎?” “這……” “你還有什么好說?” “說……說個屁!老子揍你!” 言語上占不到便宜,更被對方數落到一族生存的根本,鬼踏溪實在是退無可退,惱羞成怒之下,終于出手。 賜靈之術?水火魔蛛! 如同前日一般,一頭巨大的魔蛛從土中現形,沖著古力虎視眈眈。 “嘿,說不過就要動手么?低等之人!” 古力,卻并不害怕。 (常聽說鬼踏溪是鬼納族新一代第一高手,今日,我們便看一看,誰才是納族新一代第一!便讓你見識一下,我的……) 百納請鬼術?孟惑請召! 孟惑,光明三王之一,納族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雌之一。 納族的光明時代,有三王,他們將納族發展到了一個極盛的地步。具體說,是孟惑開創,祝茸發揚,而納智高支撐。所謂“支撐”,是因為,這個光明時代不久便終結了,其原因,便是納智高的支撐,對手是“鬼谷”時的苦苦支撐。 納族的老祖宗赤尤,號稱接受了“鬼谷四靈”齊出抵御的對待,而光明三王的第一王,孟惑,也得到了鬼谷伏龍親自統兵鎮壓的高等禮遇。 孟惑,本為山中獵戶之女,一身怪力,后來有奇遇,習得高妙巫術,自稱有不死之身,斷頭可復生。因有名聲,漸漸統一部族,并進而得有全納。其時,她手下有象騎虎使,有鬼師大巫,能播瘴弄霧,能藤甲吹箭,聲威赫赫,一時無兩,端得是厲害非常。疆域廣闊,甚至今日的松州,泰半亦是她的治下。當朝帝姓,不得不請出時稱“相父”的伏龍,坐鎮青州錦官城,防她北進。 這位伏龍相父,也是一位怪胎。鬼谷之人的準則,是視世事為棋盤,做cao縱棋子的弈者,要“置身事外”。盡管這往往都做不到,因為每一名鬼谷傳人,都享有大名,震動天下,所謂“置身事外”,實在可笑。但,每一個鬼谷傳人,也確實都不敢站在前列,他們的前面,往往都有自己的一個主公。 這位伏龍,之所以怪,也是因為他雖然也選了一個主公,卻并非以幕僚的身份。他少有逸才,值逢亂世,遂投筆從戎,積功而至將軍,忽入鬼谷,得了伏龍的名分,以武功為宰相,其威勢只在帝皇之下。這樣已是難得,其主君早逝,他更做了托孤重臣,得尊號“相父”。其時少君年幼,這伏龍實是實質上的天下第一人。 臣重君輕,往往是禍亂的根源。這伏龍卻說:“我本鬼谷中人,出將入相,已是非常,蓋先皇洪恩,不得不然,豈敢更涉世之濁流乎?”乃兢兢業業,輔主成事,幼主成年,舊朝中興,方乞旨隱退。 天下初定,南納卻也乘勢而起,孟惑以女子之身,雖不足以與大正皇帝分庭抗禮,其所統之南納,卻達極盛之期,據松州泰半,更東掃明州,北探青州,欲過蜀道,直擊帝京。大夏震動,先帝身畔之五虎將尚存其三,便遣其二分鎮青、明。鎮青州者,乃出身當地“赤峰馬家”的名將,錦衣將軍馬上超。 這位馬上超,喜白袍素甲,玉馬銀槍,人稱“錦將軍”,又稱“玉將軍”,因其他四人,或稱“龍刀將軍”,或稱“大喝將軍”,又或“神弓將軍”、“無傷將軍”,便也湊成四字,曰“錦玉將軍”,世人訛作“錦衣將軍”,時人又評其武藝,說他“馬上第一”。 孟惑起事之時,馬上超已年近花甲,勉強出戰,竟中計落馬,死于象軍之中。朝廷不得已,欲請伏龍出山,使節未出,伏龍已至,稱掃蕩蠻夷乃匹夫亦有其責,請纓出戰。 這一戰的后果,大夏正史有載,說是伏龍七擒七縱,終于百納歸心,感恩戴德,拜服上朝云云。而自然,納人那里,也有與之相對的說法。 納人說,孟惑與伏龍對陣,互有勝敗,伏龍欺納人性格爽直,便約孟惑賭勝。約定一城,互為攻防,三攻不下者為負。納人先守,伏龍破城,孟惑被俘,伏龍竟將孟惑斬首。孟惑大笑而起,言己能斷頭不死,伏龍亦大笑,自稱亦能。兩人便在賭約中加了賭頭一條。孟惑離去,破城,斬伏龍首。伏龍起,再破再斬。兩人互斫,如是者七。 原來,這斷頭不死,實為巫術,若不懂破法,則百斬不死;即令知曉破法,亦有回數,依修為深淺,最多可斷頭九次。孟惑修為,可斷七次,她又見伏龍知破法,料伏龍也會這巫術,即亦巫師視之。斷頭七次之后,一身修為,消耗殆盡,終于嘆服,依古巫之禮,歃血為盟,言永不進犯大正。 盟約既成,孟惑問伏龍所修何術,伏龍直言,說自己修煉的并非斷頭術,而是水鏡術,能復制敵人一切動態,也就是說,若孟惑能斷七次,自己便能斷七次,孟惑能斷九次,自己便能斷九次,以此立約,頂多同歸于盡,實已立于不敗之地。 得知真相,孟惑大怒,限于盟約,乃道:“盟約以血寫成,則孟惑、伏龍一日在生,此約一日不止。納人言行有信,必不毀約,待此約廢除,再要你們夏人的好看?!狈揭藲w百納。 因為此事,兼一身修為盡廢,孟惑郁郁而終,其夫祝茸繼位為百納之主。待伏龍身死,魂歸鬼谷,祝茸果然再起兵,與大正戰了十數年。這一次,卻是臥麟出世,雙方征戰,又互相耗了個油盡燈枯。 祝茸死,納智高即位,是為光明第三王。智高初任,乃遣使示弱,借機偃武修文,恢復國力,又從夏人處引進不少技藝,十幾年,國富民強。夏人懼之,派大軍征討,不勝,又派護國武德王、三公世家、鬼谷玄龜,十數年征戰,用舉國之力,終于耗干了納人的實力。納智高率民逃歸百納,松州之地,也盡歸大正。 納族的光明時代,便告終結。 雖然光明三王均是悲劇人物,但也因此在納人中廣有名聲,即心系納民,便也更多地響應巫師們的召喚。孟惑、祝茸、納智高,實是百納請鬼術中最常見也最有效力的幾個術法之一。當然,所謂的常見,是限于強力術法。實際上,如果一個巫師能夠召喚出三王之一,便可以認為他的請鬼術已經登堂入室,能做獨當一面的召喚師了。 古力身為古納族新生代第一人,自然也擁有著相當的戰力,而能夠請召三王,也證明了他的力量已經在六級上段那個地方,至少。 孟惑分身應召而來,形象甚是火辣,近兩丈的身材,面對超大號魔蛛亦有不懼,頭戴銅雕獸冠,項佩獸牙,胸束獸皮,腰間著豹皮裙,裙上豹尾拖地,宛如活物,身上綠焰飛舞,臉部尤甚,不見面目,唯見臂上巨大的拳套,雕做虎形,張口欲噬,虎頭以下又繪有各種猛獸,這便是孟惑成名的武器“百獸王”了。 那魔蛛也不示弱,竟是水火土三系術法同出,跟孟惑對轟了個不亦快哉。 兩人說動手就動手,倒是把旁邊人嚇了一跳。小銀、石伢等人也湊了上來,摩拳擦掌,對方的阿加們也不甘示弱,劍拔弩張,鬼紅蛛和那個古平忙彈壓住己方的人,叫他們不要妄動。 那叫古平的奇怪阿加看看場中,對鬼紅蛛說:“紅蛛姑娘,我們少族主出言不遜,胡亂評論前輩人物,我在這里替他道歉了?!?/br> 鬼紅蛛上下盯了古平兩眼,道:“奇怪,你怎么不站在你主子那邊?” 古平苦笑一聲,用手點點臉上的烙印,道:“因為我不是一個普通的阿加……” 正在此時,忽聽得轟隆一聲,眾人看時,竟是孟惑不知何時沖近,一拳轟爆了魔蛛的肚皮。重大術法被破,加之身上還有重傷,鬼踏溪便“哇”地吐了一口鮮血。 (好……好小子……能擊敗我的“第二形態”,嘿嘿……便……便讓你看看我的第三形態吧?。?/br> 雙手結印,各夾一只怪蟲,踏溪正要把它們化成的污血往自身上拍,忽然見一只巨大的蝎子出現,隔在孟惑與自己之間,更見那古平挺立蝎上,一雙臂膀架住了孟惑的雙拳。 (咦?紅蛛?還有這小子為何出手?) “少族主,得饒人處且饒人,還請息怒?!?/br> 語氣謙卑,古平更是低頭,顯出無比尊敬古力的樣子。 但,古力的反應卻暴怒非常。 “嘿嘿,你這個低賤的阿加,碰到好機會,決定逃到專門收留逃亡阿加的鬼納族了么?我有憐才意,你卻做豺狼,又被老頭子料中了。那我便在這里將你一起轟殺吧!喝!” 似是下了什么指令,孟惑分身上的綠焰更盛,力量也大了不少,但,古平依然未動。 “哦?果然,族主還是防備著我啊……那,我終于可以下決心了。既然你說我要脫離古納族,我便脫離吧?!?/br> “狐貍尾巴還是露出來了,孟惑先祖,給我殺!” “呵呵,我可不會束手就擒啊……請鬼術?祝茸先祖!” 雖然同為光明三王,祝茸的形象,卻并沒有孟惑和納智高的深入人心。原因無他,孟惑以女子之身一統百納,傳奇故事甚多,納智高與強敵斗智斗勇、有進有退十數年,最后的失敗更是令人惋惜贊嘆,都是可以歌詠流傳的事。祝茸,只是孟惑的丈夫,守成之主罷了,沒有更多的談資。人氣的差別,也使得祝茸成為三王請召里最少用到的一個。 但這不代表,祝茸的實力不濟。如果沒有相當的力量,又怎能做孟惑的丈夫了?而兩個請鬼之術的對拼,仿佛也證明了祝茸的深藏不露,任孟惑分身如何的術法,也都給古平請召而來的祝茸舉手化去,最后更揉身上前,抓住孟惑的肩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便見兩尊分身齊齊化光飛去。這也還沒什么,頂多算兩清,但施法者的情況卻不一樣了。古力口吐鮮血,如同方才踏溪被破法時一樣,古平卻無事一般,只把眼光盯著對方,默然不語。 “嘿……看……看走眼了……”古力調調氣息,又說,“今次便放過你……不過,破族而出……下次你可要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