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魂盡數抽離,速度之快,連正在急退的匠門三人也都怔住,明明是應該加速撤離的時候,卻都愣愣站住,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個,我說……” 別管場面有多古怪,戰斗總算是停了下來,云沖波大大的出了一口氣,便忙忙搭訕--這場架打的莫明之極,若不快些搞清楚來頭,只怕日后還要糾纏,那可大大無趣。 一句話說一半,云沖波忽地心生警兆,猛一旋身的同時,重重跺腳,將身前弓偶踢起,雙手抄住,斜張身前,看的遠處三人皆是一怔。 他動作堪堪將完之際,已是“碰”的一聲大響,那堅如鐵石的弓偶突然自中間綻開,四分五裂! ~~~~~~~~~~~~~~~~~~~~~~~~~~~~ “我說,你……” 愕然看著身邊的老友,就在剛才,他突然發難,聚氣為箭,雖有數百步相隔,卻仍能準確無比的將云沖波身形完全鎖定。 “……我想知道一件事?!?/br> 他出手極快,極重,每一發箭,必能將云沖波抓起的戰偶也好,石碑也好的完全擊碎,更以連環六擊將云沖波逼到一片空地之上,身周五步之內,除了殘木碎石,還是殘木碎石! (這到底是什么來頭??。?/br> 懼意暗生,就算年初求見孫無法,就算上月對抗釋浮圖與誅宏時,云沖波也沒有感受到這么大的壓力……根本不知對方身在何處,直如九天之上的神祗,只是隨意降下一些手段,已將自己一應努力統統擊破,完全困鎖。 (這個人,似乎已經比翼王更強了?) 眼見得無路可退無處可遁,沒奈何之下,云沖波也只得運足力量,雙臂交叉,將要害處牢牢護持,果聽得尖銳呼嘯,又是一發氣箭破空而至,轟個正著。他苦戰半夜,早已疲累,復又連吃六箭,更是倦極,這下百上加斤,終于撐持不住,晃得一晃,砰然倒地! 云沖波終于倒下,匠門三人面色卻都甚為奇怪,皆扭頭看向氣箭來襲的方面,為首一人更道:“又是你?!”聲音當中,頗顯憤懣。 “是我……” 竟是凌空踏虛,御風而至,那大漢聲中帶幾分苦笑,道:“因為……你們又找錯人了?!?/br> ~~~~~~~~~~~~~~~~~~~~~~~~~~~~ 云沖波醒來時,園中已是空無一人。月仍當空,風仍清冷,如果不是周圍散落碎石無數,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剛才只是作了一場夢。 (那個人……難道,會是……) 從來沒有自大過,但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妄自菲薄,以云沖波當前修為,實已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若不算那些深藏草野,沒沒無名的強者,普天下有名號人物中,可以將他從容擊敗的,不會超過二十人,而可以象這樣讓他連還手的機會都被沒,被生生打爆的……想來想去,也便只有那人。 (天下最強,獨射天狼……滄月明?) 一想到這個名字,便不由得輕輕戰抖,卻更多的是一種興奮。 (天下最強,獨射天狼……滄月明?。?/br> ……若在青州事前,云沖波,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那時的他,或有天下之力,卻絕無天下之志,終日里渾渾厄厄,陷身于于他人所寄“期望”與自己心底“失望”構成的巨大旋渦,無力自拔?;旧?,前行的每一步,皆是由他人、外務的推動,再加上種種巧合而成。 唯錦官一會,子貢在明,袁當在暗,“往事”與“今時”恰如兩扇陰陽石磨,將云沖波夾在當中,無情輾磨。 那過程,自是痛苦莫明,不止一次的,云沖波覺得自己再撐不下去,馬上就會被輾作飛灰,形神無存,子貢的質疑,袁當的詰問,都令他無法回答無法承接。 ……甚至,連逃也無處可逃。 最兇險的時候,子貢已將“云沖波”這個靈魂完全撕碎,不復能夠粘合,如果沒有袁當在陰面的支持,子貢便已全功。 最兇險的時候,袁當已將“云沖波”這具rou身完全奪取,不復能夠自主,如果沒有子貢在陽面的刺激,袁當便已全功。 但陰差陽錯,袁當與子貢,這兩個可能是對“人心”認識最深的怪物,在互相不知道對方存在的情況下,固然形成了不自覺的相互合作,將云沖波輾壓向更深的深淵,卻也形成了不自覺的相互鉗制,限制了對方威力的發揮。 兩廂廝斗,更加上小天國起伏成敗十四年,中興五杰,十方王者間無盡浴血死斗,無盡探索開拓,袁當挾千年不忿,兩世為人,子貢載百代存智,萬般人心,長庚作半紀苦思,踏盡歧路……到最后,終于化作接天及地兩幅大字,烙入云沖波心底。 ……篳路藍縷,開此山林! ……為天下,致太平! 雙手劈開生死路,到最后,云沖波終于自無邊黑暗當中,硬生生辟出通天大道,轉死還生,退袁當,敗子貢,收懾心性,昂首而出,斯時的他,才終于鑄牢了自己對太平道的信仰,對“天下太平”的追逐,終于全盤接受了自己“不死者”的身份,心意歸一,掃除掉了最后的猶豫,真真正正承接了“蹈?!?,以及“不死者”們數千年如一的運命?,F在的他……就算知道擋在前方的是“天下最強”,也不會再有猶疑,再作回頭。 慢慢的,以很小的幅度,由四肢開始,逐漸活動身體的每一塊肌rou,在將酸疼與疲倦一一驅除,也將周圍的動靜盡數感知之后,云沖波方坐起身來。 (但是,那鑰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苦思當中,云沖波忽地一震,肌rou驀地收緊--卻已不及。 如秋水的一泓劍光,以近乎優雅的姿勢,無聲無息,擱在了云沖波的肩上。 “誰?” 穩穩的坐著,云沖波低聲發問,雙手一邊還在慢慢推拿小腿后側的肌rou,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哼……” 月光灑落,照清來人模樣,那是比云沖波略高一些的中年人,神色憔悴,更滿臉都寫著一個“倦”字, “……我是一個死人?!?/br> “倒演的好戲,可惜對我統統沒用?!?/br> “下輩子投胎,作個平頭百姓罷!” ~~~~~~~~~~~~~~~~~~~~~~~~~~~~ 來人說話兇狠,掌中劍卻沒有立刻壓落,只是輕輕顫抖,將如水劍光晃得一發朦朧不定,恍若一團煙云。 “云青青兮欲雨……” 長聲吟哦,更將劍微微提起,但這點點距離的增加,卻使得劍上殺意瞬間強烈十倍,也使得云沖波不再好速以暇,而是悚然長身,自劍下脫離。 “好劍法?!?/br> 微微立住身形,云沖波并不轉身,只是很誠懇的道:“劍勢越輕,劍意越銳,若讓你再提起一分,我要脫身,怕便得見血?!?/br> “哼?!?/br> 并不作口舌之爭,掌中劍只是輕輕抖動,頻率不見增快,幅度卻是越來越大,一泓碧光,竟是濃艷欲滴。 “水澹澹兮生煙……” 依舊是輕得似乎風吹可動的劍勢,依舊保持著那種微微的震動,來人右臂慢慢探出,將劍鋒推向云沖波的后背。 “呔!” 驀地怒喝一聲,云沖波驀地由靜極化為動極,旋風般大轉身同時,將身上已破爛不堪的外衣一把扯落,罩落劍上。 亦是此時,那人舌綻春雷般一聲叱咤,劍勢亦是急變!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八字吐出,劍勢連顫,已作一十六變,且一變更強過一變,一擊更狠過一擊,竟如千仞雷丘,重重壘起,卻偏又含而不發,連云沖波一件破衣裳也斬不開刺不破。 “洞天石扇,訇然中開?!?/br> 平平吐聲,劍意也轉似平靜,卻只一抖,早將之前一十六變之力盡皆噴吐,只聞極短促的“哧”一聲響,云沖波那件衣服竟被劍氣直接摧毀無形! 劍氣噴吐之時,云沖波卻早已棄衣而退,嚴格說來,他以一件衣服引發對方所蓄霹靂劍意,實在大有便宜。唯對方攻勢卻不稍止,依舊只是揚劍而上。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br> 一劍出手,竟真如青冥高降,劍光閃爍處,直令人忘卻此時乃是深夜。云沖波若蹈海在手,或者還能揚刀逆迎,此時卻是無奈,只能一路急退,卻眼見已退入一片長大碑材當中,頗有不便。 “……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 眼見云沖波退路受阻,來人攻勢更盛,劍光驀地收斂,青冥不現,卻抖振出層層劍歌,若號,若哭,若百鬼夜行,難言其怖。 唯劍光一斂,便再難遮面目,云沖波看在眼里,“啊”的一聲,頗為驚疑。 “你原來……不是酒海劍仙?!” ~~~~~~~~~~~~~~~~~~~~~~~~~~~~ 帝少景十二年七月初九帝京 “誠?!〔徊?,我是說包村?!〔徊?,我是說拔都兄,拔都兄,恭喜,恭喜??!” 用力握著對面高大武將的手,這紫衣小監神彩飛揚,完全沒有那種“內侍不得擅交外官”的覺悟。 “元公公這是那里說話,未將喜從何來?” “當然是喜在萬古留名,拔都兄這次南征道賊,幾多兇險,依咱家看來,十有八九是要馬格里尸了……一定能夠名垂青史,這樣的大好事,咱家又怎能不來恭喜一二呢?” “……恭喜你妹!” ~~~~~~~~~~~~~~~~~~~~~~~~~~~~ “馬格里尸個鬼……不認得那字念裹么?” 瞥著嘴,孫孚意拈起一?;ㄉ讈G進嘴里,嚼啊嚼的道:“宮里這些小太監真是不成話……咦?” 復掃了一眼,孫孚意奇道:“這服色……不是‘小太監’了???” “當然不是?!?/br> 悶悶點頭,伯羊一邊夾了兩塊rou片在吃,一邊道:“他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呢!” “說到這……” 眼睛子咕嚕嚕一轉,孫孚意道:“你小子,真得沒有被閹掉嗎?不要怕啊,大家怎么也是互相捅過刀子玩過命的交情,說出來好了,我不會笑你的?!?/br> “……笑你妹??!” ~~~~~~~~~~~~~~~~~~~~~~~~~~~~ 鳳陽事后,伯羊似乎人間蒸發了一樣,但被他重重擺了一記的諸人又豈能咽下這口氣?各展手段,盤底溯源,到最后,卻是孫孚意最早摸到了尾巴。 在鳳陽事結的當日,伯羊便日夜兼程,趕赴帝京,之后……竟是寄身仲達門下,成了掛在“十三衙門”名下的一名外差。至于當初他和帝象先敖開心間的矛盾,自有仲達出面緩頰。無論敖開心怎么不服不忿,但面對仲達這張百歲老臉,也總不能伸手打將過去。 “不過呢,老仲看來是沒把我們孫家放在眼里……連齊家和左家那樣的仆街貨都派人說聲‘誤會’,偏是二爺這里什么動靜也沒等來……這該說是欺人太甚呢?還是欺人太甚呢?” “沒錯,就是欺你啊,你打進十三衙門去好了?!?/br> 并不稍假顏色,伯羊冷冰冰的噎回來一句,孫孚意這邊已瞪圓了眼,卻見伯羊只是若無其事的低頭吃酒,憋了半天,終于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小二,把你們這最貴的菜每樣給爺上兩份來……吃不了?吃不了爺會帶走!你怕沒人結帳怎地?” ~~~~~~~~~~~~~~~~~~~~~~~~~~~~ 在伯羊冷著臉告訴小二說“給他上,另外多拿兩瓶酒給我,掛在衙門公帳上”之后,兩人的斗氣總算是告一段落,開始談論正事。 “一般談到仲門高弟,都知道有仲秦、仲趙、仲高三人,但其實在他們之外,十三衙門內還有一批名聲較小的中層力量,但各有所長,在仲達眼里,這些人都是‘秦趙高’三位的后備力量,除了……仲元?!?/br> 能夠被選進十三衙門的,最起碼的條件就是心機縝密,自生百竅,這仲元也不例外,只是性格卻太過怪異,與仲達那種恨不得一輩子都站在黑影里面的想法完全不同,整日里憧憬著怎么在陽光下耀武揚威。 “怎么才算是一個成功的太監?在內當掌神、御之兵,在外當略山、河之地,至于披朱掛紫,封王列侯……那都是次要的啦?!?/br> “這家伙……他腦子里在想什么???” 看著目瞠口呆的孫孚意,伯羊干笑道:“想說什么就說吧,我會聽的很愉快的……不過別指望我陪你說,因為我剛好是掛在他名下吃俸的?!?/br> “至于那個宇文拔都,其實你和他該蠻有共同語言的,一樣的兩個風流狀元?!?/br> 宇文拔都,字包村,是宇文世家當代最出色的新秀,天生神力,擅使一柄風翅锍金鏜,有萬夫不當之勇,在京中早有名氣,今次伐道之役,他也隨軍出征,更作出雄心勃勃的宣言……不過,真正使他得享大名的,倒不是這點。 精選四方美姬,親自訓練,充為近衛,更名之曰“虎豹姬”,就因為這個名字,他和九曲兒曹的摩擦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 “不過,這廝的確有些門道,兩度硬拼曹仲康,居然不分上下,‘天生神力’四字,那真不是虛言?!?/br> “哦哦?!?/br> 隨口應付,孫孚意已顯著有些心不在焉,再吃兩口菜,忽地站起身來。 “總之呢,當初的事情,也無非是你算我,我算你……咱們橫豎各有所好,也沒什么。為女人么……女人本就是這世上第一般值得提頭瀝血的大事?!?/br> “不過,有機會的話,咱們還是要較量一下的?!?/br> 表示說自己的“尋花問柳踏青樓”乃是數年前于一次無遮大宴上突有所悟,將所學無數雜術融會貫通,但從那時到現在,又是很久沒有了新靈感。 “武功這東西,正如詩詞曲子,最重要不是有用沒用,而是夠不夠好看。我的‘尋花問柳踏青樓’乃是自陰陽和合的道理中創出,跟家傳的‘千幻錄’完全不是一回事,親朋好友也多半幫不上忙,連我二叔那樣的怪物都沒有辦法……倒是你的天人化生之道,說不定是條路子?!?/br> “什么天人化生之道?” 臉色微變,伯羊想要搪塞過去,卻被孫孚意大笑著拍在肩上。 “再裝就沒意思啦我告訴你……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已經練到方圓之境了,還敢說自己沒有參悟由醫入武的‘天人道’?” 復灌了一口酒,孫孚意搖搖晃晃轉了身,道:“咱們是打殺出來的交情,一齊喝喝酒沒問題,一齊喝喝花酒么還要再看看……你且忙你的罷!”說著大笑三聲,推門而去。 盯著門口,伯羊面色方沉,卻見孫孚意又轉身進來,嘻笑道:“別苦成這樣,今天的帳,爺來會!你教那掌柜先記著便是……晚間自有人和他結?!闭f著又退出去--一時聽腳步聲漸遠,是真的走了。 再一時,有極干練的年輕人自門外轉入,看著伯羊道:“走了?!币姴蛎鏌o表情,又試探著道:“下面……”伯羊已起了身,撣一撣膝上,淡淡道:“下面該做什么,還用我說么?” 那年輕人怔道:“這個……要不然,咱們安排人手,晚間去教訓……”卻見伯羊已拉長了臉,怒道:“胡說!沒來由惹他作甚!” “既然他答應結帳了,現在要做的,當然是把手里不好處理的掛帳梳理一下,統統打進今天飯里……這樣的冤大頭不宰,你還想等什么!” ~~~~~~~~~~~~~~~~~~~~~~~~~~~~ 帝少景十二年七月初九瓜都 “我說,走很遠了啊……你這到底是要去那里?” “……昨天就說過了,六逍遙館?!?/br> 冷著一張臉,昨天晚上還用劍壓在云沖波脖子上的中年人,袖著手,在前面自管自走著。 昨天晚上,他看似發動在先,掌握主動,但云沖波一旦認真,便立刻自他的劍勢之中脫出……之后,他便一聲嘆息,將長劍擲下。 “若我舊日心性仍在,這一劍你便別想輕松脫身……奈何,奈何!” 自稱“謝旻”,來人頹然坐下,喃喃而語。 “但不管怎樣……惡戰之后,仍然能一舉手破卻‘青蓮劍歌’,也算得少年俊秀……” 當時的他,顯著無比失落,卻又似乎透著幾分解脫,偏又時不時顯出分莫可解說的亢奮,如果不是之前展現的劍式身法的確一流,云沖波簡直要覺得這是個失敗到了心志失常的廢人。 卻不料,他忽地抬首,目光雖一閃便又黯然,唯那一瞬,卻亮如炎炎天電! “我想過無數次,會等來怎樣的一個人……但我卻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的一個選擇……一個,簡直是最好的選擇!” “不死者……你們與當今官家,絕然是不死不休,對么?” 微皺眉,云沖波沉吟一下,并不答他,只略略點頭 “好……” 似終于作出決斷,那人輕拍身下石刻道:“明早過來,帶著你的‘鑰匙’?!?/br> “……我帶你去,打開六逍遙館?!?/br> ~~~~~~~~~~~~~~~~~~~~~ 所謂“六逍遙館”,其實是一組別館的合稱:春雪居于“未融”,晴夏則入“晚云”,暑簟安臥“清風”,中秋設?!拔缭隆?,急雨安坐“夜階”,冬日對爐“當出”。各有特色的六座別館,或隱或現,分散于山湖之間,在謝家最輝煌的時候,這里是歷代家主逃閑之地,即使是瓜都守臣這樣的高級官員,也視被邀請到這里為一種榮耀。 但,就如同當年號稱“天下金石大觀”的碑林已破敗到使人不忍回顧一樣,當年的“六逍遙館”,如今但有草長雀飛,鼠竄蛛據,早是一片破壁殘垣。 ……一片風流,盡被雨打風吹去。 “你這樣的年輕人,根本無法想象當年這里的繁華,那時候,這里有最風流的名士,最美麗的女子,最好的詩、書、辭、樂,最好的酒與茶,最好的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br> “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憑什么一直斷定我身上有‘鑰匙’?!” 昨夜,當謝旻也說到“鑰匙”時,云沖波真得是要抓狂了:每個人也認定有樣東西落在他手里,他自己卻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這種感覺,簡直可以讓人發狂。 “你自己當然不知道……不然的話,也不可能騙過匠門的這些怪物?!?/br> 雖然多年來只是靜靜的蜇伏在瓜都不動,謝旻卻似對匠門這樣的古老傳承甚為熟悉,卻并不肯為云沖波作為詳細解釋,只是冷漠的看著他。 “我從來都沒有耐心……對幾乎所有的人?!?/br> 口氣中帶一些傲慢,他告訴云沖波,不必再擔心那些怪物,因為已有別人為他將事情化解。 “他們的‘力量’固然強大,卻還遠遠比不上他們的‘紀律’或者說‘原則’……既相信你手中并無鑰匙,便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身前?!?/br> “而你……你可以任意的問我,但我不會作任何回答?!?/br> “你能作的便是選擇,選擇來,打開那扇連我也從來沒進去過的門,選擇退,就當從來沒有來過瓜都,沒有到過這個園子?!?/br> “君,當孰擇?” ~~~~~~~~~~~~~~~~~~~~~ “地點是城東龍陽路,譚家菜館,內容不詳,但似乎約談甚歡……” “知道了?!?/br> 蹙著眉,瓊飛花揮手讓來人退去。 “居然‘約談甚歡’……孫家這個二少,真是妙人?!?/br> “妙什么妙,浪蕩子就是浪蕩子,作事真是亂七八糟!” 對李慕先的態度極不滿意,瓊飛花眉頭越蹙越緊,怒道:“明明是動過心思想害死他的人,居然能當沒事人一樣,孫太保真該慶幸尚有庶子……不然的話,孫家的榮華,怕也就是最后一代了!” 苦笑一聲,李慕先雖然詩酒無雙,絕不遜于帝京當今的任何一位名士,卻始終沒有學會怎樣哄自己的妻子開心,正如此刻,他雖然明知道瓊飛花是因為拿伯羊沒有辦法,而把氣撤到了孫家頭上,卻完全不懂怎么才能迅速的岔開話題并緩和情緒。 (的確麻煩……大黑一直說這小子還不能動,不然的話,一劍斬落,一了百了?。?/br> 伯羊入京已有數月,并未刻意隱瞞自己出身“藥王谷”之事,更甚至在仲達的默許下,透過多種途徑向瓊飛花挑戰,理由是:既瓊飛花已失去直面毒藥與殺戮的勇氣,便不配再傳承藥王谷的累世神功,理當將她所保有和參悟的“萬毒絕心經”與“千劫絕獄殺”交還。 “那小子,他懂什么,毒經殺技,只是皮相,溯其本源,沒有參透‘天人道’之前,那里能說自己要傳承什么藥王真傳!” 藥王谷并非顯門,更自閉世外,往往歷數代才有一二弟子行走江湖,雖然仗著萬毒絕心經、千劫絕獄殺兩般殺著狠辣絕情,得以自成一方名聲,卻鮮有人知道:若溯其本源,這卻原是“救人”之術! “當年開創藥王谷的孫藥王,原是至情至性之人,天啟其慧,自醫中悟武,后來卻因一件大傷心事不能自拔,于是化針石之術為殺戮之技,化藥服之方為斷腸之方。才有了這兩路殺著?!?/br> “越是大聰慧者,往往越不能自拔啊……” 雖然早已聽說過這段往事,李慕先還是不由得發出嘆息:對自幼便被目為聰慧無雙,天資橫溢的他來說,這樣的嘆息,又何嘗不是夫子自道?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說起來,也不知謝兄現在何方啊?!?/br> “還提他……上次被連累還不夠么!” 一提到這事,瓊飛花更覺火大:上次瓜都一役,多少世家、多少勢力投注進去打生打死,幾多艱險,難以盡數,當中尤其是“六朝金粉”奇兵突出,事后總結,無論天機仲達,皆覺兇險,要知最后一役中,若非謝晦一時動了愛惜之心,將謝旻逐出戰場,以他便對上大將軍王也能糾纏幾合的身手,若全力一擊,真或會有不忍言之事! 卻誰想,李慕先卻在聽聞戰況時愕然驚問,那“旻天帥”去向如何,就連天下大黑等人與他兄弟多年,也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當年竟然曾與旻天帥見過一面,而兩人更意氣相投,只此一識,便為莫逆之交。 “想當年,我破門出晉,載酒江湖,四處尋訪名家,磨練劍法,卻終于漸漸觸到瓶頸,難以突破?!?/br> 當是時,李慕先剛好游歷至袁,生性狂放不羈,無“不敢為之事”的他,竟然仗劍直入瓜都,闖上謝家門楣,放話想入謝家祠堂一醉! “我那時,功名之心尚存,心底念念,仍牽掛有一日能起居八座、衣錦回鄉,偏生青蓮劍歌又遇數般難處,數月而無寸進,于是便打上了謝家的主意……而且,我也的確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才能‘為君談笑靖胡沙’!” 理所當然,這種行為絕不會得到謝家歡迎,縱敗落,但爛船也有三斤釘,根本不必出動六朝金粉,已將李慕先打到和狗一樣。若無人出面阻止,更可能將他直接打殺。 “大道三千,各取一瓢,要參悟詩境畫意,又何苦獨沾一昧?” 將李慕先邀回自家宅園的,正是當年已傷心而還,成為“六朝金粉”之首的旻天帥……他此刻固然深沉堅忍,日日陰郁,但當年卻也是極精擅詩詞歌賦的一代才子,若不然,又怎能入得詠絮女一雙法眼?兩人飲酒談詩,論武議劍,一晃便是三日,第三日上,旻天帥更是作出當頭棒喝。 “君本癡人,入不得名利場,承不得大功名……談笑靖胡沙,非君能解,何不回頭!” 當時兩人都已喝到半醉半醒,李慕先睨目而視,要他“說個道理出來”,旻天帥索性披發為筆,蘸酒為墨,大書“蓬萊文章建安骨”七字于地。 一句寫畢,李慕先木然片刻,拔劍而起! “那一天,我忽地明白,東山功業大極,非我能為,得效小謝清發,不亦快哉!” 那一天,李慕先縱酒舞劍,演盡“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之意,酒醒劍止,忽地發現無數里平日不得要領的疑難盡數沖破,青蓮劍歌大成,更不知不覺間將力量沖到第八級初階境界,自此終于儕身江湖一等高手之林。 興起而聚,興盡而別,兩人一揖而過,自此再未相見,李慕先始終只知對方“謝旻”之名,卻那里想到,他日后竟會作出偌大事情,幾乎連帝象先也都斷送! 為了這三日之誼,李慕先頗受責難,若不是帝少景對他極為信任,甚至可能連近衛之職也都不保。但他自己,卻始終只是舉杯一笑。 “朋友相交,貴以心知啊……” ~~~~~~~~~~~~~~~~~~~~ 已到了謝旻所說的“六逍遙館”,而若有人能自高空俯視下來,更會發現,此地與謝家碑林和當初曾讓孫無法也都吃癟的段家殘陵,竟然構成了一個極標準的等邊三角形狀。 “匠門的人之所以會追到碑林,是因為碑林中收藏了這塊東西,但他們不知道……” 將身上的包袱解下,取出收藏其中,已破成五塊的石片,不等拼好,云沖波已看明白了上面那極為刺眼的兩行大字。 ……食谷者人,食人者神! “不死者,這就是謝家一直努力保守的秘密,也是謝家一直沒能打開的秘密……瓜都地下,……” 靜了一下,似乎是要蓄足力氣才能說出那個名字,謝旻帶著奇怪的表情,換了語氣,道:“我知道你是不死者,是太平道的神,我還知道你是一個最奇怪的不死者,一個命格最硬,怎么都死不了的不死者……但是,告訴我.” 風中,謝旻須發飄動,輕聲道:“若殺一無辜,可救一無辜,縱一無辜,則死一無辜……當是時,君,何擇?” “若答案讓我滿意,我便會為你打開這扇門,讓你走進去?!?/br> “走進……這無支祁的墓地!” 太平記第二部第一卷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