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環,一掌就砍破掉我的刀招……但??。?/br> 驀地大驚,云沖波終于發現,當自己重復使用蹈海之刀時,蹈海卻沒有如以往般,自體內浮現,給云沖波以力量和支持。 (這……這是??。?/br> 數度嘗試,最后,終將那令自己不敢也不愿相信的事情證實,云沖波似忽地成了一尊木像,呆呆的,不復神彩,不復生機。 許久,他方慢慢的,慢慢的,將身子傴僂下來,越來越低,終于,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結束了吧) 木然的躺著,云沖波甚至已感覺不到悲傷、恐懼或是憤怒,只有一種麻木,一種瞬間已布滿他全身的麻木,和一種奇怪的放松,一種“總算結束了”的放松。 (終于,我不再是蹈海了吧……) 一直以來,云沖波都被一個問題死死纏繞:對太平道來說,對帝家來說,對所有的人來說,自己的價值到底在那里? 叫“云沖波”的這個人,似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一只飛在“不死者”身后的青蠅,因為與“不死者”的同在,而得到了無數關注。 這一切……和云沖波個人的努力,似乎根本沒有關系。 無論他是否在努力把自己增強,太平道都在耐心的等待、保護,乃至將他追隨,無論他是否理解和相信了太平道的道理,帝姓、儒門,一支又一支的力量都在耐心的觀察、分析,乃至將他抹殺。 時常的,這令云沖波感到憤懣,時常的,他會去想,如果自己不再是“不死者”,那該多好?自己可以不用再被寄以無限的關注和期望,自己可以從焦點中避開,去作一些自己想作的事。 但他也明白,這只是自己的空想,身為“不死者”,這沒有任何道理的事情,他無從擺脫,無從改變??v然曾經把蹈海交給玉清,縱然曾經在夢中發出宣言,但始終,他那“不死者”的身份就如同黑夜中的火光,吸引來無盡的關注。 ……但,今天,袁當卻作到了。 (他到底是怎么作到的?) 慢慢回過神來,再確認了一次蹈海已完全與自己分離,云沖波竟不知自己到底該悲該喜。 (我,我應該高興的啊,我終于成為我自己了……) 對自己說著這樣的話,卻更知道這根本又是一次欺騙,就算是在這樣麻木的情況下,云沖波仍能體味出,那一絲絲的痛楚與失落。 (從今以后,我就不再是不死者了……) 突然發出響亮的笑聲,云沖波用力拍打著地面,哈哈的笑著,笑聲越來越大,卻始終缺乏節奏上的變化。 “與我無關了,都與我無關了!” 越拍越是用力,手掌終于出現破裂,血流出,將地面染紅,云沖波卻恍若不覺,拍打的越來越用力。 原來,自己,早已,不再把“不死者”與“云沖波”相區分嗎? 原來,自己,早已,完全接受下了“不死者”這身份嗎? 所以,現在才會痛吧,所以,才會這樣難以接受吧? 但,若是如此,自己為何又一直糾纏于自己的兩個身份? 為何要糾纏于蕭聞霜所關心的到底是“云沖波”還是“不死者”? 為何要糾纏于太平道所忠誠的到底是“不死者”還是“云沖波”?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回想到最初,回想到自己是因怎樣的刺激而倒下,回想起蕭聞霜的那個回答……云沖波,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好笑,和一種說不出的輕松。 有何……可以困擾? 那個答案,有何意義?既然不死者就是云沖波,既然云沖波就是不死者……那個答案,有何意義?! (果然,一切都是自尋煩惱么……) 覺得似乎有清冷的冰水自頭頂澆下,滲過蓋骨,流遍全身,一時之間,云沖波竟覺心平氣和,十分安樂。 ……緊跟著,雷聲炸響。 巨大的電蛇在天空中來回舞動,雨急驟,若澆若潑,將云沖波全身浸透。 (這個空間,果然一切皆如我意嗎?) 默默想著,云沖波站起身來,深深呼吸,眼光漸漸明亮,不復,麻木之色。 “金色雷震,潛龍騰翔!” 巨大的光影出現,帶起旋風,盤旋、涌動,最終,化為如造物般的怒氣與沖撞,轟擊在那似乎無限遠,卻又似乎觸手可及的天宇上。 (你等著吧……袁當,總有一天,我也會找到辦法出去……在此之前,我會認真用好你留給我的這個地方……變得,更強?。?/br> ~~~~~~~~~~~~~~~~~~~~~~~~~~~~~~ “我,想聽你說一說?!?/br> 許久之后,子貢方微微動了一下,坐直了一些--適才眼中的迷惑與散亂,已依稀消失。 “說一說,未來的,那個太平世界?!?/br> 微微一滯,云沖波目光一閃,頗有迷惑之意。 “好,我告訴你?!?/br> “那是一個……沒有皇帝,沒有世家,沒有儒、佛、道的世界?!?/br> “一個不復有地主與佃農的世界,一個不復有主公與奴隸的世界。一個不復有世襲與襲蔭的世界?!?/br> “一個,農夫之子和手工匠人都有機會站到最高處的世界?!?/br> “一個,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是這國家主人,相信未來一定好過現在的世界?!?/br> “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一個你所不能理解、不能想象的世界?!?/br> “一個,‘無私’的世界?!?/br> “……是嗎?” 顯然也受到極大的震動,子貢目光閃爍,陷入深思,許久,才慢慢道:“這是真的……這居然是真的……” 長長吁氣,子貢道:“……這果然是真的!”聲音當中,竟是隱不住的歡喜! “你?” 云沖波微微一怔,卻聽子貢又道:“請告訴我,沒有儒、道、佛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是說人們不再相信儒、道、佛的存在,還是說,有嚴厲的限制,使研究和信仰者將面臨處罰?” “你說什么?” 愣一下,云沖波不覺大笑起來。 “可笑,我不是說了么,你根本沒法想象,沒法理解那個世界啊……” “道門當然還存在,佛門也一樣,沒有刻意的禁止與迫害?!?/br> 輕蔑的擺著手,云沖波道:“畢竟,誰會去擔心兩頭寵物呢?” “在那世界里,仍然有佛和道,仍然有居士與信徒,但那卻是近乎不存在的存在,甚至信徒本身,也未必真相信釋尊與三清的存在?!?/br> “唔,當然,他們也沒有任何的影響力,不足以影響到朝廷的決策,不足以干涉到天下的大事……嘿,他們甚至連被‘利用’的資格都沒有了?!?/br> 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子貢,帶著興奮而又輕蔑的笑,云沖波道:“……你們儒門,也一樣?!?/br> “……是嗎?” 低沉的聲音,卻聽不出任何“消沉”的意思,似乎只是要再確認一下某個事實,而當云沖波再度用加重的聲音回答說“是的”時,子貢的眼中,卻忽地精光綻放! “……此誠,儒門之幸也!” “你說什么?” 著實錯愕,云沖波怎也想不到子貢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卻見他丟出這句話后,竟連眼睛也都閉上,正襟危坐,神色莊嚴。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br> “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并不開目,子貢慢聲道:“告訴我,不死者……你所形容的那個世界,豈不正是我儒家的‘大同世界’?!” “我剛才已經說過啊,‘大同’與‘太平’的關系,你根本就不明白!” ~~~~~~~~~~~~~~~~~~~~~~~~~~~~~~ “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發出尖銳的笑聲,云沖波眼中卻是全無笑意,反而像是餓極的猛獸一般,直勾勾盯住子貢,決無瞬移。 “牽強附會,寄祀他人……儒門的自尊,原來竟是如此可憐?” “可憐?” 低聲笑著,子貢忽然道:“不死者啊,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呢?!?/br> “你說到子貢,你說子貢的‘安全’,在于儒門的‘力量’,但你錯了,這樣想的話,解釋不了歷史上很多次子貢的轉危為安,也是在侮辱子貢的能力?!?/br> “一出而動五國,那背后,是對人性的把握,對大勢的把握,所依靠的,并非‘儒門’之力?!?/br> “……所以?” 似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兩個字,任誰也能聽出云沖波的殺意正在瘋狂流溢,偏生子貢卻什么感覺也沒,仍舊閉著眼,緩緩道:“所以,你若現在殺了我,也只說明我該死?!?/br> “子貢之力,在于對‘人心’的把握,若我的言語不能阻止你不計后果地傷人,那我便不是稱職的子貢,辱沒先賢名聲,縱死有辜。不死者……你以已度人了!” “你?!” 冷笑一聲,竟不容云沖波說下去,子貢錚然張目,道:“你雖見太平世界,卻但見其形,不悟其神……我已說過,去其名,得其實,蒼生之幸,儒門之幸!” “是……沒有了儒門的儒門之幸么?” 大笑出聲,云沖波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世界?沒人再把儒門當一回事,十三經不再是必須的讀本……只有那些學者,那些喜歡研究古老過去的人,才會把它們保留在案頭?!?/br> “十三經……只是形式,天下大同,才是儒門的追求?!?/br> 聲音中全無動搖,速度更有了微微的加快,子貢道:“這個世界,正是儒門所追求的世界,體現著儒門的精神,但你卻又說有人能夠讓儒門完全消失……那樣的解釋,只有一個!” 眼中放著興奮的光,子貢道:“新的圣人,終于出現!” “夫子當王不王,絕筆狩麟,,斯時的天下,并不理解夫子的大義,并不能夠追隨他的身后?!?/br> “你所說的時候,必也是這樣!” “新的圣人,帶來新的時代,不能改變自己的腐儒,必須要和舊的儒門一起被消滅,而那個人,那個圣人,那個建立起大同世界的圣人,他才是繼承了大成先師的真正傳人,他才是新的儒門之圣!” 一氣喝成,如滾滾江水般奔涌前進的語言,中間完全沒給云沖波插話的余地,子貢的臉上,更因興奮而泛起近乎病態的紅色。 “強即真理……那只是真理的第一步……舍身取義,以生存換得理想的實現……你永遠不會明白!” “所以,不死者,我現在就可以預言你的失??!你注定不能將你曾見識過的太平世界重建在當下,因為你并不理解,因為你并不明白!” “你甚至都無法取代原來的不死者……取代那個樸實善良的年輕人……對廣大的道眾,也許根本無從知道你們的區別,但對那些與他熟悉的人來說,你卻不可能將他取代……你永遠都作不到,因為你不明白!只要你還只迷信‘強即真理’,你就永遠都沒法明白!” ~~~~~~~~~~~~~~~~~~~~~~~~~~~~~~~~ “……是嗎?” 靜靜坐著,注視子貢,云沖波的身上居然沒有了任何怒意,一時,方慢慢點頭,道:“很好?!?/br> 忽地立起,云沖波居然露出了邪異笑容,道:“作不到么?就讓你看一看!”猛一轉身,竟向著蕭聞霜大踏步過去。 “沖……不,不死者?!?/br> 在云沖波擊倒宰予時,蕭聞霜何聆冰已先后醒來,但適才所受的沖擊太大,都仍失魂落魄,如行尸走rou般癱坐各自椅上,就算云沖波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儒門三大強者輕松橫掃,也沒能令她們直起身來。 再不理會子貢,云沖波負著手,一步步踱到蕭聞霜身前,上下打量,眼中滿是熱切的光。 “……你是誰?!” 感覺自己似乎被這目光壓制、淹沒,蕭聞霜竟有了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似乎,整個自我都正在消失于這熱切而又深邃的目光,好容易,才終于掙扎住問出這三個字。 奇妙的是,這三個字本身竟然似乎帶著一種力量,令蕭聞霜突然覺得壓力在被推開,令她的腰身得以稍稍挺直。 “我是誰?” 帶著莫可形容的笑意,云沖波道:“我就是你們一直在等的人,我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不死者,最強不死者?!?/br> 說話間,他已走到蕭聞霜身前,忽地攔腰抄住,將她自椅上抱起,不由分說,低頭吻下! “唔……唔!” 倉皇、驚恐,卻也參雜著絲絲的喜悅……以及,最后終于出現的,覺悟! 臂膀如鐵,輕松抵消掉蕭聞霜的所有反抗,許久,云沖波方抬起頭,卻依舊將蕭聞霜腰肢牢牢攬住。 “你很好……我很喜歡?!?/br> “從今以后,我的背,交給你?!?/br> “我去創立太平世界,而你……將是我的太平世界!” “……不?!?/br> 嘴唇不住顫抖,許久,蕭聞霜終于吐出這個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會吐出的字,換來的,是云沖波寫滿疑竇的目光,只一眼,便幾乎摧毀掉蕭聞霜的全部意志。 用力掐著自己手肘內側,靠那疼痛,蕭聞霜讓自己的精神凝聚起來,讓自己終于能夠閉上雙眼,不管一切的,喊出自己的拒絕。 “你……不管你是誰,我要得,只是沖波!” 呼喝同時,蕭聞霜也再度盡力推拒,原本來說,這根本就是蚍蜉撼樹,但偏偏,隨著這一次的發力,袁當的面容忽地大變,身上更有白光浮動! “怎會這樣……你,竟然?!” ~~~~~~~~~~~~~~~~~~~~~~~~~~~~~~ 反反復復的練習著自己的拳法,從東海七殺拳到龍拳再到弟子規,乃至顏回所贈書卷上那殘缺不全的拳法,云沖波越來越發現,這里真是一個練武的好地方,隨便自己把周圍環境打成什么樣,只要心意一動,立刻就能恢復原狀。 (可惜,力量還是不能突破……) 對九級力量甚至十級力量早已有所體驗,以“北王”的身份,云沖波有著無數在最強層面上戰斗的經歷,但偏偏,那些東西只能停留在夢中,沒法帶回。 (這些變化,怎么都用不出啊。) 透過對北王經歷的重讀,云沖波早已知道,隨著力量的提升,很多武技將會生發出新的變化,而更有一些強力招數,根本就是要到力量達到一定階數后才能發動。 (紅色恐怖、龍極滅世……就算有了九級力量,也很難發動吧?) 莫名其妙的學習了全部九式龍拳,但也僅限于“知道”而已,在運用當中,云沖波始終覺得,自己也就是能勉強發揮出金之拳的強大力威力,白之拳與黑之拳都只能得其形式,而居于九式頂端的紅之拳,更是每一練習,便會氣血翻涌,仆地不起。 (所以,才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吧?) 經已時隔數年,但每一想到紅之拳在孟津手中的強大威力,云沖波仍會不由得心搖神馳,恨不得自己立刻晉身十級,揮此強拳。 (咦,這樣說來……為什么??。?/br> 忽地想起,這“龍拳”似乎是護國敖家的無敵絕技,為何卻會成為后世不死者的強著?想了一會,自是沒有頭緒,云沖波倒也明白:除非有機緣再入時光洪流,自己大約是沒機會搞清的。 (說起來,如果我把龍拳的練法想明白寫清楚,在太平道內傳下去,這樣一千年后,會不會就能直接給孟津修煉?我們太平道龍拳的由來,會不會就是這樣?) 想得自得其樂,一時心意松馳,一拳揮出,卻忽地覺得不對--這一拳打出來,怎么力量竟是出乎意料的大,大到竟令自己下盤扎不住步樁,自己將自己扯得搖晃不已! 立睛看時,云沖波更是驚愕:自己臂上居然浮現出微弱白光,更凝作刀形,卻不正是已被袁當強奪的蹈海?! (這是??。?/br> 驚疑不已,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云沖波抓住這一瞬的感覺,全力把握,試圖重建起與蹈海的聯系。 (果然,這一次,感覺到了?。?/br> 隱約覺得重新又掌握到了蹈海的存在,雖不知從何把握,卻能感覺它又在重新融入自己的體內,能感覺到那份子力量,那份子經歷,乃至那份子不屈與憤怒的重回……精神大振的云沖波,更是全力以赴,力圖將蹈海奪回。 再過一會,刀形愈盛,云沖波心下愈加歡喜,卻忽見平地自起一陣旋風,轉眼凝作人形,竟是袁當! “你有一個好女人……你自己不還不知道她有多好!” 面色陰沉,袁當一揮手,竟完全不和云沖波爭奪,任他將蹈海攝回體內。 “但,她能幫你一次,能幫兩次三次么?” 忽地欺近,只一揚手,云沖波便被打至半身入土,依舊是連還手也都不能。 “或予或取,皆在我一念,你……又能何為?!” “你……欺人太甚!” 這般欺凌,便泥人也有幾分火性,云沖波腰間發力,破土而出,一邊廂橫刀在手,微微躬腰,擺出個守御的姿勢。 (這個家伙,未必就有這么大的優勢?。?/br> 在“回憶”當中,云沖波和袁當交手何止一次兩次?每次皆有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每次都令他無數遍的回憶、揣摩、研究,雖知對方強極,云沖波卻覺自己不該是這樣無從還手。 (若不是我的力量不足,若是我有和他一樣的力量……) 心下恨恨,卻也無法可想,云沖波下意識的握緊蹈海,竭力提升--卻終究只是八級上段力量。面對袁當恐怕已是十級頂峰的無匹力量,此戰勝負,簡直一點懸念都沒有。 看著云沖波,袁當,卻又出現了奇怪的笑。 “還在努力嗎……” 說著似乎無意義的話,袁當油然道:“你,是否不服?!” (廢話?。?/br> 心下大罵,云沖波肚里道:“換你你會服么……有本事的把力量放低兩階咱們來打……”倒也知道,就算那樣,袁當的勝面也有十之八九,只終是不服。 卻聽袁當居然當真冷冷道:“那,我便給你一次機會,你我平手交鋒,且看,你又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天兵!” “……你?!” ~~~~~~~~~~~~~~~~~~~~~~~~~~~~~~~~ 已戰了不知多久。 正如所言,袁當果然壓制自身力量,始終只以八級上段力量對敵,饒是如此,也打出了八攻二守的戰局,壓得云沖波喘不過氣來。 而,在這過程中,云沖波更發現,袁當對自身的削弱竟然不止力量層面:本集三分、三別于一身的他,自剛才以來,始終只以三分對敵,始終沒有催動過三別的力量。 “不奇怪啊,在這個空間以外,還有著儒門的三名強者,面對他們,必須保留下足夠的威懾?!?/br> 似看出云沖波的疑惑,袁當冷笑著丟出解釋,這更令云沖波震撼:在將力量大幅削弱的同時,還要硬生生分心兩用,如此算來,袁當此刻的狀態怕連二十分之一也都不到,若真是全力放對,自己豈有幸理? (這個人,的確是強到可怕……但,那不是拱手相讓的理由?。。?/br> 心意一分,破綻立現,就算那是細小到幾乎不存在的破綻,卻逃不過袁當的眼神,一記手刀砍過,又狠又準,饒是云沖波手持利器,卻根本沒機會將他砍到。 “你這是……” 大為驚疑,因為袁當所用的竟然是“自己”的刀法,蹈海之刀,而更驚人的是,當這記手刀砍中自己的時候,云沖波分明感到,手中的蹈海竟突然發生出極大的震動,似要脫手飛出! “奇怪嗎?這,便是奪取天兵的關鍵所在!” 倨傲的笑著,袁當表示說,自己是唯一可以單身奪取他人天兵的不死者,百代以降,再無它人。 “就算太平,他也作不到……當然,他也沒必要?!?/br> 唯那是建立在他體內蘊含兩柄天兵的前提上,如現下這種情況,他分心兩用,以“三別”之力監視子貢諸人,便沒法似剛才般強行剝奪云沖波的天兵。 但他卻另有辦法:已被強取過一次的蹈海,和他間已建立起某些聯系,固然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只是“幾乎”。 “我現在要作的,就是證明,證明自己能比你更理解蹈海,比你更能將它發揮……讓它,再一次把你放棄!” “所以,你才要平手對我?!” 覺得這一切都是玄幻異常,卻也多了幾分理解:總算明白袁當為何居然會主動放棄偌大優勢,平手相敵。 (原來,是為了讓你服氣啊……) 頓時覺得對蹈海又多了幾分親近,同時卻又有幾分擔心:因為,當袁當不斷以第一刀法對敵時,蹈海的躍動,也就顯得越來越興奮和明顯。 (好……就讓你服氣?。?/br> 氣性也被激起,云沖波心道:“你強奪前后不過這點時間,若這樣也能較我對蹈海理解更深……便敗了給你,又有什么話好說!”看著袁當又逼將上來,反身出刀,忽地也一旋身,左手揮起,居然也是以手為刀,正是一模一樣的一記“回首定乾坤”! “碰”然一聲,兩人各退一步,云沖波更跟著一反手,將蹈海收入體內??聪蛟?,眼中熊熊,盡是戰意。 “……袁當,我們來戰吧!” ~~~~~~~~~~~~~~~~~~~~~~~~~~~ 戰斗被導向奇怪的方向,兩人的招數完全相同,相互間再不尋找破綻,而是主動尋上對方最強的一點,以硬對硬。 從“第一”到“斷欲”再到“縱欲”……一擊又一擊,雙方用著最簡單的戰法,卻拼出了最燦爛的光芒,幾乎連這天地也都轟散。 ……但,本不該如此。 以力、以智,袁當勝出云沖波都近乎無量,即使現在,以半身之姿和運用著下階力量的他,若真是只求勝利,仍然可以在不足十招內將云沖波擊潰。 但他卻沒法,在不知不覺中,戰斗的勝負居然被轉換為“對蹈?!钡睦斫?,在這種情況下,袁當空有如岳之力,如海之智,卻都無從施展,只能用這種最原始的辦法,在一招又一招的對擊中,去將蹈海慢慢掌握。 (我,倒好象是作繭自縛了呢……) 心下泛著微微的怒意,以及些些的不安,袁當忽地有了悔意:不該,為了子貢的言語相激,就去要收服蕭聞霜與何聆冰。 (但,那個女人,真是奇怪,她為什么可以……?) 不覺又想到剛才,激動之下的蕭聞霜,全力推拒,竟然能夠將天兵之力引發,袁當慮未及此,竟然被她將剛剛吸納入體的蹈海重又松動。 (難道,這是?) 依稀覺得,在自己的識海中,似乎有著與之相關的片斷,但稍一動念,便有前世今生的無數記憶紛至沓來,倉卒之間,那里找到的頭緒?一時分心之下,手上尺寸拿捏有失,居然被云沖波將形勢板回幾分。 (……這小子?。?/br> 心下忽地煩燥起來,怒意涌動,袁當嗔目叱道:“蹈海!” “念你與我有恩,念前世今生無數交情,本欲全你性命,在此修煉……但,你若執意要入輪回,也便隨你!” 忽地退后一步,袁當微一發力,已浮至半空,但見他只一個起手式,便如十萬大山重重涌動,使云沖波呼吸也都困難,當中卻偏又透出一種大覺悟大無畏的意思,氣勢雖強,卻非肅殺。 “當真以為……我殺你不得么?!” “你……?!” 面色一變,這一招云沖波自然認得,只他卻想不到……袁當,居然能夠用出! 那一刀,正是云沖波當初被太平攜入時光洪流時所見識,一刀出手,連山也要碎,連海也要開,一刀出手,萬里九州,億兆百姓,無不心受。 那正是,初代蹈海憚精竭慮,不惜自毀已身,方能發出的一刀。 “……接我的,仲連之刀!” 對此強招,云沖波悚然一驚,忽地明白過來,這一刀,莫可力敵!倉卒間,打消掉要一般出招應對的念頭,雙臂交叉,不經意間,卻已將“邃密群科濟世窮”的招意迫發。 ……卻敵不住。 盡管仍是一般的力量,但兩刀相擊,卻是一邊倒的戰況:云沖波根本站立不住,竟被硬生生自地上拔起,倒飛出去十數丈,猶站立不住,被硬生生掀倒地上,打了兩個滾,方能站起。 “仲連的刀法……你為什么也會使?” 面對驚疑交加的云沖波,袁當冷冷一笑,道:“我既能入時光洪流,這又何足為奇……”忽地一揚手,刀氣急放,卻竟換了后世蹈海的強招“難酬蹈海亦英雄”! 云沖波此刻正是滿心驚疑,又方受重擊,那里扎得住守勢,當即被袁當擊穿中宮,“撲”的一口,連血也都噴將出來。唯他此刻,竟是幾乎覺不到身上傷勢,袁當連環兩刀使出,幾乎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以為我只能掌握思齊之刀嗎……可笑?!?/br> 眼中閃過冷蔑的眼神,袁當喃喃道:“上下五千年,何止一代蹈海?何止一種領悟?” “不妨告訴你,在歷代蹈海當中,思齊之刀,連前三都排不進去!” “我以思齊之刀戰你,無非想全你首級,無非想留你在此地參悟……你既非要逼出這仲連之刀,非要逼出這大鸞之刀……便,莫怪我手下無情!” ~~~~~~~~~~~~~~~~~~~~~~~~~~~~~~ 在子貢眼里,云沖波從被蕭聞霜推開起,就似乎變了個人。 眼神依舊深邃,微笑依舊從容,卻,就是莫名的少了一些壓迫感。 (似乎,突然變弱了嗎……) 即使以子貢之聰明,也沒法猜測到正發生在意識世界中發生的一切:袁當分身兩用,一邊監視儒門諸人,一邊力戰云沖波,這樣的荒唐事情,并非人智可以揣測。 心意急動,轉眼已想出十數對策,卻又都覺非萬全之計:雖說此刻云沖波的的迫力有所減弱,子貢卻毫不懷疑:若自己真有所異動,他絕對可以在一瞬間將自己一干人盡數擊殺。 (如此可怕的不死者……是那一位?) 精熟史事,子貢一時間早將小天國諸王盡數在心中過了一遍,唯就算以儒門所知,也不知當年竟有過袁當這般一個怪物,他雖苦心思索,卻終究不得頭緒,反而越想越是離題萬里。 卻見,蕭聞霜臉上表情數變,忽惑,忽慮,忽又似下定決心,轉眼已如止水。 看一看何聆冰,蕭聞霜竟慢慢站起。 “……唔?” 此刻局中氣氛詭異之極,諸人皆是以靜待動,蕭聞霜方一起身,云沖波子貢宰予三人立時注目,子路更是微微皺眉,右手已按上劍柄。 “仲先生,請稍安勿燥啊……” 開口的是何聆冰,臉上血色全無,聲音也似在微微顫抖,眼神卻極堅定,縱然,瞳中閃爍著無數莫可捉摸的變幻。 “兩害相權,取其輕!” 一語出口,云沖波面色忽變,子貢宰予則是同時一怔,子貢便微一抬手,一邊子路已按住劍勢。 “……請?!?/br> 這邊子貢緩緩作出相讓的手勢,那面云沖波雙目炯炯,已是盯住蕭聞霜,那眼里,卻絕非慌張,倒散著無盡的自信霸氣。 ……嘴角,更有笑意浮現。 “你,不明白?!?/br> “但,我還是想試試?!?/br> 那是奇妙的一幕:一方坐著,面色紅潤,笑得自信、從容,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另一方站著,臉色蒼白,連身子也似乎站立不穩,雖然一步步的向前走著,但每走一步,都似乎帶著絕大的猶豫與遲疑,每前進一步,都似乎要用掉無量的決絕與堅強。 “殺掉你……不,根本不必?!?/br> 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慢慢走近的蕭聞霜,云沖波道:“一抬手,我就可以讓你昏迷?!?/br> 十指交叉一處,緩緩活動著,云沖波忽地道:“……但我不會?!?/br> “你可知道,這一切全無意義?” “……我在努力,這便是意義?!?/br> 離云沖波越近,蕭聞霜的臉色就越白,唯神色卻也越發堅定起來。 “好……給你一次機會?!?/br> “……那末,謝謝?!?/br> 輕輕一笑,那瞬間,連子貢也不由為之心動,何聆冰更是連呼吸都完全屏住。 自幼便與蕭聞霜相識,彼此是最好的姐妹與朋友,但便是她,也未嘗見過蕭聞霜這樣的笑。 ……這樣美麗的笑,這樣,大決絕,又大安然的笑! “……聞霜!” 忽地控制不住自己,何聆冰一聲嘶呼,疾掠而出,抓向蕭聞霜的肩頭,唯此時,蕭聞霜也已走到云沖波身前,將他雙肩攬住。 “沖波……回來吧?!?/br> 閉上眼,帶著幾乎是悲憫的神色閉上眼,蕭聞霜低下頭,用力摟住云沖波的頸子,重重吻下! ~~~~~~~~~~~~~~~~~~~~~~~~~~~~~~ “……明白沒有???” 在辛苦相持的平衡被打破之后,云沖波便失去掉扳回局勢的能力,就算袁當用回北王的諸路刀法,他也已沒法抵抗,所謂戰局,根本就是袁當一個人在隨意揮灑。 揮灑,他的怒氣與戰意。 “還不放棄……非要逼我將你送往輪回嗎?!” “別以為你還守得??!蹈海此刻已被我震動,只要搶住你身死的那一瞬間,我完全可以強奪下來!” “……生路在此,莫要自誤。而且……也莫要再誤蹈海!” 不停的勉力爬起,又不停的被立刻再打倒在地,云沖波能夠感覺到:袁當說的,都是真話。隨著他一拳又一拳的痛擊,蹈海的確又有浮動之意,雖然自己仍能把控,但,正如袁當所說,若自己被生生打死在這里,結局,也不會有什么改變。 ……而且。 隨著蹈海的不停戰抖,云沖波的心意,也在不停戰抖。 (蹈?!臀乙黄?,真得是誤了你嗎?) (和袁當在一起……你,能作出更大的事業吧?) (太平世界……那怕只是三十年的太平世界……我,我能作到更好嗎?) (蹈?!?,你到底會作何選擇?) 只手執住胸膛,將已被打作血人,打得四肢如碎,五內若裂的云沖波提起,袁當眼中絲絲寒意散放,卻忽地一笑,道:“……我便讓你死心?!?/br> 手上微一發力,云沖波忽地劇震,目眥欲裂,幾乎迸出血來! 那一瞬,袁當竟將他的感覺釋放,那一瞬,云沖波竟忽又能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感知到……蕭聞霜那幾乎可用“絕望”來形容的深深一吻! “一個好女人……但是,你配么?” 轉眼已又將那感覺遮斷,信手將云沖波摔回地上,袁當輕蔑的笑著,輕蔑的打量著云沖波。 “縱然我放你回去……你,配么?” “縱然她現在要得是云沖波……但,你配么?!” “……袁當?!?/br> 聲音極低,更帶著劇烈的顫抖,云沖波知道,自己下面將要說出的是什么。 那三個字說出來,一切都會解脫,那三個字說出來,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卻說不出口! “你贏了”三個字,雖在胸中翻翻滾滾,卻,只是,說不出口! “還要掙扎……” 長聲喟嘆,袁當油然道:“你令我太失望……” “仲連也好,思齊也好,大鸞也好……無論成敗,卻總是一世人杰,拿得起,放得下……勝負之際,決不效兒女不舍?!?/br> 忽地嗔目,作獅子吼道:“蹈海,還不明么?!” 吃這當頭一喝,云沖波周身百竅無不震動,不覺便開口道:“你贏……”說著身子忽地一震,靈臺上白光噴涌,赫然正是蹈海形狀! ~~~~~~~~~~~~~~~~~~~~~~~~~~~~~~ “聞霜……你……” 眼見蕭聞霜深深吻住云沖波,何聆冰拉著蕭聞霜,木然僵立一時,見全無動靜,終道:“你看……” 慢慢直起身來,看清云沖波面容--依舊是那帶著譏誚的笑意,那似乎永不會出現在云沖波臉上的笑,蕭聞霜微微搖頭,低聲道:“我信他?!甭曇粑⑷?,卻極是堅定。 ~~~~~~~~~~~~~~~~~~~~~~~~~~~~~~ “袁當……” 眼中滿是迷惑,云沖波一時間竟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就在剛才,自己心意動搖,復覺蹈海離體,本已心如死灰--那是料知袁當今番得手后,決不會再有變化了。卻誰想,與自己對面而立的袁當居然一般是臉現訝色,天靈上白光浮動,竟似天兵亦將離體! 雖然說,只是短短一瞬,袁當便已安定天兵,但此時,蹈海卻也已潛回云沖波體內,而剛剛那短短片刻,更似使云沖波感知到了些什么。 “你還想怎樣?” 皺著眉,袁當已顯不耐,卻見,云沖波臉色連變,更竟漸漸安定。 “原來,這樣嗎……” 喃喃說著,云沖波慢慢站直身子,上下打量袁當,神色越來越古怪。 打量的同時,他也在向后退卻……當然,不論他退開五步還是十步,對兩人來說,都沒有意義。 古怪的看著袁當,看了很久,看到袁當已開始憤怒,和甚至開始不安,云沖波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和難以置信的聲音,聲道:“天下……不難定也?” “你說什么?!” 莫名其妙的六字,卻換來山呼海嘯一樣的回應,嗔目、虎吼,袁當瞬間散發的怒意,立時掀起若咆嘯九天的狂風。 ……卻,吹不動云沖波。 定定看著袁當,神色不斷改變,云沖波喃喃道:“竟然是真的,這竟然是真的……沒有遇到自己的天兵,沒有覺醒不死者的力量……你竟仍然能成為天下最強!” “你……給我住口!” 怒意橫溢,袁當一記直拳,徑取云沖波前胸要害--卻竟被云沖波曲臂格住。 似對袁當的攻擊全無感覺,云沖波只是定定看著他。 “你竟能作到……沒有了太平天兵,你竟能收服御天神兵,沒有了前世之力,你仍然是當世最強!” “……但!” 忽地一震,云沖波雙目圓睜,吐氣,發力,在逼回袁當一擊的同時,飄身退出數步。 “但……你,你為何要那樣?” “一代戰神,為何不能昂著頭走完最后一程?” “你跪下,你哀求……以你的智慧,難道看不清最后的結果?” “你……為什么?!” 連云沖波都沒有察覺到,他的質問越來越響,而,奇妙的,袁當卻冷靜了下來。 “……天不佑我,更當竭盡人事?!?/br> “但,你,剛才……” “剛才?我在誤導你?!?/br> 聲音冷冰冰的,袁當道:“史書其實很簡單,只有勝與敗,沒有光榮的敗,也沒有恥辱的勝。沒機會重來的,才是真正的恥辱?!?/br> 眼中殺機漸盛,袁當一字字道:“能夠想通這一點……對你很有好處。記住它,蹈海。記住它,會使你在今后的輪回少走很多彎路?!?/br> “但,既然你想通了這一點,那么……這一世的輪回,你已經走到頭了……” 欺身直上,雙手成刀,左斬右推,袁當森然道:“你既終于踏入成年人的世界,我也便會給你以尊重,不再和你玩些孩子的把戲……” “蹈海啊,我會以全力敗你,以全力奪你天兵,以全力……殺你!” “……是么?!” 虎吼一聲,云沖波側身,出掌,擊破袁當刀勢,跟著退開數步。 “袁當……多謝你的提點,終于讓我明白?!?/br> “前世蹈海又如何,后世蹈海又如何……剛才我已說過,今生今世,是我的人生!” “一刀醒天下又如何,一刀破千軍又如何……那,都不是我的人生!” “仲連蹈海、思齊蹈海、大鸞蹈?!阋苍S能比我更了解他們,但,你不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沖波蹈海!” 雙掌合擊,發出雷鳴般響聲的同時,鋒銳刀形也浮現掌上。 “便用出你領悟的仲連之刀,便用出你領悟的思齊之刀……袁當,你就用他們來接我一刀!” “接我的,沖波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