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飛揚跋扈為誰雄 山登絕頂-我為峰
不知何時,他身上的黃衣已落在車中,此刻的他,身著一襲白袍,高據馬首之上,初升旭日照在他的臉上,真有若天神降世一般。 他孤身一人,面對著二十八名殺人如割草的高手,全無懼色,卻好象,他才是這一切的主宰。 "你知道,朕為什么要逃嗎?" "當你們的大軍殺進來的時候,朕就知道,自己錯了。" "因著朕的驕傲和自負,燕云之地,將會繼續為你們所有,數萬健兒,也要成為高梁河畔的冤魂。" "敗勢已成,不可逆回,可是,朕卻知道,還有一個方法,可以盡量多的救回一些人。" "兵為將膽,將是兵魂,耶律元帥用兵統軍之能,比古之名將也不徨多讓,但唯是如此,如果沒有了元帥在中主持,遼國諸將便會失去處變之能。" "只要將元帥引開,我軍便還有機會退走,不至全滅于此。" "而要引動元帥,當然要用大餌。" 耶律休哥只覺背上發冷,口中微苦,他明知此時每說一句話都是在助長彼之氣勢,動搖自家軍心,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所以,你是故意讓我發現你,故意將我帶來這里?" 趙匡義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卻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依我宋制,帝王巡游,當有車駕數八,一正七付,朕出車之前,先行將那七駕付車盡數毀去,元帥可知我是何用意?" 怒吼一聲,耶律休哥的刀已劈出。 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 縱然宋軍逃去,只要拿下這大宋皇帝,今日也算全勝! 面對那熾烈刀氣,趙匡義全然無懼,在避開的同時,他仍然把這句話送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只要殺去休哥公,三月之內,遼必有亂,那時候,就是我大宋奪回燕云十六州的時候?。?/br> 距離對他來說,就好象不存在,只一閃身,他已撞進了那群騎士當中。 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當先一人手中的長槍已為他奪去,反手一挑,平平無奇的一刺,卻將追來的一刀破去,周圍的騎士方將刀槍招呼過來,他卻已又閃去。 只留下兩具尸體,滾在地上。 無論什么兵器,只要被他奪到手中,就能用得好象用了幾十年一樣熟練。 無論怎樣出手,只要一眼,他就能看破招式中的破綻,發出奪命一擊。 最可怖者,他每殺一人,即將掌中兵器棄去,而每殺一人時,所用招式,也絕然不會重復。 當騎士們只剩下不到一半時,他飄回車前,笑道:"休哥公,這是為你準備的。" 右手向背后一抓,那古劍已落入他的手中。 緩緩褪下劍鞘,那如一泓秋水般的劍身現身人前。 "此劍名為'殺楚',乃劉邦退入四川時所鑄,只是,終其一生,他也沒敢用這劍和霸王一戰。" "休哥公殺性勇力,實不下于當年的西楚霸王,休哥公的耐心與智計,更遠非一介勇夫可比,休哥公的血,配得起這把劍。" 一揮手,令所有的屬下不得再動,耶律休哥將大刀平舉至眉,全心全意,來迎接這一劍。 若論招式身法,自己或者頗有不如,但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正面相敵,這世上會有人能夠勝過他的刀! 刀劍決。 刀斷。 刀斷了,人還在。 前胸,右臂,大腿,三處血淋淋的口子,向著他,也向著那些遼軍騎士們宣布著這樣一個無情的事實。 耶律休哥,??! 當認識到這個事實時,那些騎士齊聲怒喝,不要命的撲了上來。 他們只是送死,他們自己也明白,但是,他們在沖上來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吼著這樣一句話: "元帥!快走?。?/br> 沒有哭,沒有停,更沒有阻擋或和他們一起赴死,毫不猶豫的,他反身躍回馬背,雙腿一夾,紅馬長嘶一聲,急馳而去。 "唉…" 一聲長嘆,加上一陣慘叫后,一切又回復平靜。 望著耶律休哥遠去的方向,他自嘲的搖搖了頭,喊起車夫,向南方行去。 后來,在上,勝利者們是這樣記載的: 休哥被三創。明旦,宋主遁去,休哥以創不能騎,輕車追至涿州,不及而還。 終宋一世,再也沒能回到這塊土地上,當漢人重新成為燕云之地的主宰的時候,已經是四百年后了… "干杯?。?/br> "干?。?/br> 太湖邊,惠山下,好大一片空地上,百余張八仙桌擺開來,千多名江湖漢子縱情吃喝,幾百名青衣家人在各桌間穿行,不住手的上菜添酒,說笑喧嘩之聲,攪成一片。 只聽幾聲咳嗽,五六個人走上一處高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模樣威武,卻笑的甚是和藹。 底下已有人在竊竊私語: "喂,簡大俠出來了?。?/br> "等一下再喝,先聽聽簡大俠說什么?。?/br> "嘖嘖,一樣是人,你看簡大俠這模樣,這氣派…" 那簡大俠雙手抱拳,向四周略按了按,行了個羅圈禮,見群雄已漸漸靜下,方笑道:"今日各位能給簡某這個面子,簡某十分感激,還望各位不要客氣,放量盡歡,簡某定然全力維持,千萬不要出門之后回頭說簡某請客小氣,缺酒少菜,???哈哈。" 底下紛紛哄笑,有幾人大聲道:"這是說那里話,簡盟主太客氣了。" 那簡大俠笑道:"是準揚鄭兄么?這盟主二字,須得大家公論,可不敢亂說。" 又有人笑道:"簡大俠真是謙遜,但凡事都要順個理來,簡大俠這些年來,行俠仗義,鋤強扶弱,不知救助了多少江湖同道,別的不說,單只是前月簡大俠以大智大勇,揭破黃云流那斯的真面目一事,還有誰做得來?若簡大俠不做盟主,我姓江的第一個不答應?。?/br> 那簡大俠哈哈笑道:"是蘇州江兄吧?久聞江兄豪俠爽氣,義薄云天,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又笑道:"盟主云云,不過浮名而已,沒甚么打緊,再者說,兄弟上月與黃云流一戰,筋脈受傷,武功大損,此刻連兩成力也使不出來,那配當武林盟主?" 那姓鄭的大聲道:"武林盟主,憑德不憑力,有什么當不得的,簡大俠莫只要自善已身,不記武林同道?。。?/br> 那簡大俠笑道:"那里,那里。"客氣了幾句,自轉身去了。 一片熱鬧中,很少有人會特別注意到角落處的一張小桌。 這一桌共四人。坐主位的是一個錦衣員外,看上去不過四五十歲,滿面堆笑,衣著華貴。左手坐了一名精壯漢子,衣著甚是簡單,雖是全身未露出一寸肌膚,卻一眼看去,卻讓人感到,衣下的肌rou,必是如鋼似鐵。右手坐了一名干瘦男子,模樣土氣,但雙目轉動之間,卻又顯得甚為精明,腰間還別了把算盤。 那員外對面坐的是個青衣小廝,但有招呼之事,全是這小廝一人包下。 他們坐在一個極偏的地方,也不和人打招呼,只是在自斟自飲。 那姓鄭的話音方落,那精壯漢子滿面厭惡之色,啐了一口,道:"員外,這兩人是什么來頭?好生無恥?。?/br> 那員外笑道:"那姓鄭的叫鄭風,姓江的名江塵,便是近年來大大有名的"觀風逐塵",史大郎一向只結交英雄好漢,自然不識得他們。" 那精壯漢子奇道:"觀風逐塵?什么意思?" 那小廝忽地"撲"的一聲,笑了出來,那干瘦男子也笑道:"便是觀風向,逐貴塵之意,這二人極是無恥,最能奉承,又臭味相投,時時焦孟不離,以是得了這個外號。" 又道:"簡一蒼這廝為做武林盟主,竟連這等人物也要結交,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那員外悠然笑道:"無妨,就讓他做上片刻好了。" 又笑道:"這些年來,這廝念念不忘,就只是想著這個心愿,也不知壞了多少好漢,行了多少惡事,便讓他完了這個心愿再死。也教這些什么武林正道知道,區區武林盟主,在我等眼中便根本不值一提。" 忽地看向湖上,皺眉道:"那是什么?" 三人順他目光看將過去,只見一條無主小船,正自向岸邊漂來。 其時湖上并無多大的風,那小船上無人執槳掌舵,卻似有人在水下推動一般,不住向岸邊漂來。 待那小船漂到據岸數丈之處時,已多有人注意到了,那鄭風卻甚會湊趣,笑道:"今日簡大俠做壽,浮船自來獻寶,真是可喜可賀。" 他身后一桌上,一條紫衣大漢卻皺起眉頭,道:"不對。" 一名老者笑道:"解塢主,怎么了。" 那紫衣大漢道:"水下絕對沒人。" 他說話不快,但卻充滿自信。 水面上的事情。十二連環塢的解空解老大,是絕對不會看錯的。 小船越漂越近,解空道:"我去看看。"一抬腳,將自己的凳子踢了出去。 那小船此時離岸尚有數丈,那凳子飛至半空,碎為數段,解空身形展動,在碎木上點的數點,已站到小船頭上。 岸上歡聲雷動,紛紛道:"解老大好俊的身手?。。?/br> 正在此時,忽有一個幽幽的聲音道:"解空…是嗎?當日,也有你的份?。。?/br> 解空一聽到這個聲音,臉色驀地大變,正要退回岸上,轟的一聲,整個小船竟被一團熊熊烈火裹起,他綽手不及間,只覺兩腿xue道都被點住,慘叫聲中,竟是眼看著烈焰舔上身來,動彈不得。 岸上驚呼聲中,那小船仍是緩緩漂向岸邊,解空凄厲的叫聲,回蕩在太湖上空,眾人聽的心驚膽戰,不知怎地,竟沒一個敢去救他。 那員外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夾了一筷菜吃。 那幽幽的聲音道:"簡一蒼…簡一蒼…你給我出來…出來…"聲音詭異凄厲,幾似不自人境。 一個灰衣老人驚道:"黃云流,是你,你還活著?。?/br> 狂笑聲中,那火船忽地自行爆裂,千百流星飛襲向岸上眾人,又是好一陣慌亂,卻有幾個老成持重,心思縝密的,一疊聲的道:"小心些,莫被他趁亂偷襲?。?/br> 只聽得一人大笑道:"偷襲?那只有你們才干得出來?。⒙曇魠s猶在湖上。 眾人看向湖上時,只見一個男子背負雙手,傲然觀天,站在水上。 無憑無依,就這樣站在水上! 見眾人都看將過來,他終開始走向岸邊。 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慢,但每一腳踏下,卻連鞋幫都不會濕到。 "七巧道人,胡蠅,苦茶僧,上官公子……"他的目光如兩道電鞭一般,不住在岸上來回巡視,每踏一步,就報出一個名字,而每報一個名字,就有一陣sao動。 黃云流的口氣之中,飽含怨毒,可這些人若非一代宗主,便是名流宿老,怎會全都和他結怨如此? 當他報出第十四個名字時,剛好踏上了岸。 半渡而擊本是兵家常識,但他踏浪而來的樣子委實太過詭異,近千名江湖好手似都為他攝住了心神,眼睜睜的看著他登上岸來,竟沒一個敢出手阻他。 他踏上岸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真好,你們全都在。" 忽又笑道:"不過我本就該想到,有簡一蒼的地方,又豈會沒有你們?" "解空已死了,至于你們,本非主惡,若肯自行認罪,我便放了你們。" 這一句話,就似拔開了一個塞子,原本寂靜的湖邊,頓時為一陣狂笑演沒。 "他,他瘋了嗎?" "竟然說要放過胡大俠?" "還有七巧道長?。?/br> "還有上官公子?。?/br> "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br> 他并不說話,背著手,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他們的狂笑。 雖然他剛才已展現了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力量,但這些人卻仍然在笑。 因為,他們相信,他們那一方的人比較多,是吧? 人多的一方,總是較強的一方,也總是正確的一方,就是這種想法,才會使自己成為今天這樣子吧? 鄭風笑的彎下了腰,忽然道:"我明白了?。?/br> 江塵笑道:"鄭大哥明白了什么?" 鄭風正色道:"想人非禽獸,總該知些天理,通些人倫,這黃云流當日殘殺發妻,后來想是有些個悔悟之心,卻又惡性難改,于是天奪其魄,將他逼瘋了。" 他說話的時候,黃云流離他還有十多丈,而且抬著頭,并沒有往這邊看。 他一向是個很小心的人。 可是,當他說完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一暗,跟著,就扎手扎腳,飛了起來。 直到他掉進湖里時,他仍不明白,黃云流,是怎樣過來的。 怒吼聲響起,眾人拔刀抽劍,一擁而上,這一戰,終于開始。 后來,"太湖一戰"成為武林三大傳奇之一,更被少林痛禪方丈親口許為"古今第一戰",但在那時,在那些參加者的心中,這也只不過是又一次倚多打少,除魔衛道,成名立萬的機會罷了。 并不是所有在場的人都參加了對黃云流的圍毆。 有許多人,或是自知功力不足,或是不愿插手,并不上前,只是遠遠的看個熱鬧,這其中,也包括了那角落里的一桌四人。 那員外一直滿面堆笑,凝神觀看,直至黃云流在雙手間拉出一條火蛇,將上官天河一舉燒殺時,他方輕輕哼了一聲,向那干瘦男子笑道:"還好定國沒來,否則定要去和他拼一下。" 那干瘦男子笑道:"定國不是他對手。" 又道:"此等武功,簡直匪疑所思,這黃云流真是天縱之才。" 那員外笑著點點頭,那精壯男子和青衣小廝卻都面有不忿之色。 那員外笑道:"怎么?" 那精壯男子道:"我看他武功嚇人多過有用,他上岸至今,未和任何人以功力硬拼,顯是自知尚有缺陷,不敢相撼。" 那員外笑著搖搖頭,那青衣小廝也道:"主人…"為那員外揮手止住。 那員外笑道:"以我看來,他必能替我們殺了簡一蒼,我們可以回去了。" 又向那精壯男子笑道:"看你滿面不服,不妨去和他過一招。" 那精壯男子聞聲大喜,一拱手,道:"多謝員外?。⑸硇卧绲管f而出。 那干瘦男子皺眉道:"不好,若史大郎受了些傷,又露了形跡,我們卻如何退走?" 那員外笑道:"若不讓他過這一招,你我這一路都莫想安生,要把他那張臭臉看到回山,你便愿意,我也不干。" "至于退走之事…"他自干了一杯酒,信手指向湖上,笑道:"縱然大郎重傷,只要他們不出手,就憑這些人,誰攔得住咱?。?/br> 那干瘦男子順他所指看去,全身一震,道:"他們也來了?。?/br> 又道:"連他也來了?。?/br> 那員外所指的,是一條小船,船上止五人,一著赤衣,一著白衣,二著青衣,還有一個和尚。 此時,那精壯男子已撲近黃云流了。 他們那一桌與黃云流間,原還有著十余丈遠,但他一動起來,就如一只獵豹般,迅猛無倫,疾如狂電,只一轉眼,已迫到黃云流三尺之內。 有幾人擋在他們之間,還沒明白過來,就發現自己不知怎地,換了地方,也換了姿勢。 有的被摔到桌底,有的被踢到了湖里,還有一個,胡里胡涂,頭下腳上,扎進了一口酒缸。 那員外嘆了口氣,道:"可惜了,那壇女兒紅我還沒嘗到。" 他說到"惜"字時,那精壯男子已撲到黃云流身側,大喝道:"回頭?。?/br> 他說到"女"字時,黃云流回身,出拳,那精壯男子握拳,揮出。 他說到"還"字時,兩拳相接。 砰然一聲,黃云流不搖不動,那精壯男子倒飛而出。 此時,他剛剛說到"到"字。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那精壯男子怒吼道:"你這是什么武功?。⑴鹇曋?,右手由腕至肩,衣服片片爆裂,現出好大一條龍紋,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周圍眾人驚魂方定,看向那精壯男子,忽地又一起驚呼起來,黃云流也愣了愣,道:"是你?"一抬頭,看見那含笑員外正徐徐步近,驚道:"是你們?" 那員外只一笑,攜著那精壯男子,共那干瘦男子,和那青衣小廝,飄然而去。 只是,他離去之時,卻仍沒忘偏過頭去,對著湖上那小船,悠然一笑。 那赤衣男子舉起杯來,對著那員外遙遙一敬,方向身旁和尚笑道:"國師以為如何?" 那和尚雙手合什,道:"真神技也,寶光自愧不如。" 赤衣男子笑道;"若他此刻來刺的是朕,會當如何?" 那和尚雙目中精光爆閃。 他本來法象莊嚴,望之令人心生敬意,這一下,卻仿佛如怒目金剛,降魔天王,凜然生威。 他看向黃云流,正當此時,黃云流卻也正好向這邊側過頭來。 就好象,冥冥之中,教他二人有這一看。 四目相對,空中竟似有火光電蛇一綻,黃云流微微一顫,險些沒避開身后砍來的一刀,那和尚不動聲色,口誦佛號,又垂下頭。 那赤衣人并不說話,自又斟了一杯酒,悠然喝下。 另三人神色不動,也不喝酒,兩名青衣人目注岸上戰團,那白衣人卻只看著和尚。 默誦完一篇心經,那和尚方道:"若他此刻踏水而來,寶光拼盡全力,自問可接他二十招。" 那三人都面現驚異之色,那赤衣人笑道:"然后呢?" 那和尚道:"鄧元帥與石白兩位將軍聯手,當能再擋三十招,有此時間,陛下或能逃至五里以外。" 那年輕些的青衣人已有怒容,那赤衣人卻不以為意,笑道:"若我也出手呢?" 那和尚沉吟道:"陛下身手,雖在寶光之上,但我等五人聯手,也最多能接他百招。" 那赤衣人笑道:"百招后呢?" 那和尚卻不答話,又自誦起經來。 那赤衣人大笑道:"好,好,此等對手,那里去尋!只望他千萬不要死在這里?。⑾蚰前滓氯说溃海⒆吡T。" 那白衣人如釋重負,揮了揮手,那兩個青衣人扳動船槳,小船如離弦之箭,急射而去。 看著那員外離去,簡一蒼的臉色陰睛不定。 他們有多恨他,他當然明白,而他們有多強,他更明白。 如果他們現在攻向這高臺的話,他不知道下面的人能擋住多久,可是,他們卻選擇了離去,也就是說,他們認為,黃云流,足可以為他們殺了自己? 而從現在看來,好象的確如此啊… 七巧道人身首異處,躺在地上;上官長河被燒成了一團焦黑;苦瓜上人僵臥于地,生死不知,面上手上都是寒霜;李久久縮成一團,七竅中都溢出血來…… 他們全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手,全都是各霸一方的強豪,可現在,全都死在了地上。 更為可怖的是,地上竟只有十四具尸體。 數百人圍攻他一個,他卻不多不少,只殺了他要殺的那十四人。 他負著手,低著頭,在看尸體。 已沒有人再敢上前。 "你們…本來是可以不死的啊…" 幽幽的一聲嘆息,他抬起頭來,看向簡一蒼。 "我今天來,原只想殺你一人,但他們不知自愛如此,也只有取了他們性命去。" "沒想到我那一掌還是重傷了你,只剩兩成功力了是嗎?沒關系,很快,你就會覺得,有沒有武功,都無所謂了。" "看來,你是不敢下來了,那么,我上去好了。" "我不喜歡走的很快,但你不用急,為了你,我可以破一次例。" 當他走動時,就如小船破水,又似烈火熔冰,無論他走到那里,那些江湖漢子全都一臉驚恐,向兩邊逃開,沒一個人敢留在他身側三尺以內。 這一幕很可笑,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心里卻全然沒有想笑的意思。 就是這樣的一些人構成了江湖嗎? 這些年來,自己一直沉迷其中的,就是這樣的江湖嗎? 不覺又想起了那離去的員外,和那離去的小船。 早知如此,真該和他們一樣的啊…… 沉思并沒有停止他的腳步,他會突然站住,是因為有一個人擋在了他的路上。 一個年輕的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穿了一套鵝黃色的衫子,結了條辮子,還別了朵小花,笑著,笑得很甜。 甜到幾乎會讓人忘了她手中的劍。 非常意外的看著她,很好笑的道:"你,要和我過招?" 笑著點點頭,她拔出了劍。 "他對你有恩?" 不屑的搖搖頭,道:"他是什么東西?。?/br> 雖是說著鄙夷的話,卻仍是在笑,笑到幾乎會讓人忘了她傷人的話。 "我擋著你,是因為我想和你打。" "那你為什么要等到現在?" "你很想知道嗎?"她偏過了頭,笑得嬌憨無倫。 本該徑直去上高臺,他卻不覺停住。 "有三個理由。" "第一,我討厭以多打少。" "第二,以一對一,該能多捉摸到些東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她忽又笑起來,笑的象一朵在風中微微晃動的小花。 壓低了聲音,只讓他聽到。 "你剛才并未濫殺,證明你仍能自制,當然也就不會殺我,那么我只要和你過上幾招,就足以揚名,對我的將來,大有好處。" 突然間,他有一種想要大笑的沖動。 如此有趣的女子,還是第一次遇到。 聰明而不虛偽,自信而不狂妄,誠實而不愚腐。將來的江湖,大概就是這種人的天下了吧。 不管怎樣,總是要好過簡一蒼的… "那么,來吧。" 自己究竟是和誰在打呢? 他只是含笑負手,站在那里,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可是,為什么,自己的每一劍都會被不知什么東西纏住呢? 只要將劍收回,那股力量就會自行消失,可只要劍揮到他身前,就會變得粘滯非常,再難寸進。 就好象在大風天中,一個人泛舟江上,逆風而行時的那種感覺一樣。 黃云流號稱"多情書生",是有名的風流狂士,詩劍無雙,并不以內功見長,為什么,會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力量? 在別人的眼中看來,那黃衣女子每一劍都只揮出一半即行收回,再變新招,黃云流只是含笑觀看,并不出手,就似一個弟子在師父面前演練招式一般,無不大奇,嗡嗡哄哄,議論起來。 聽在耳中,他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本想幫幫她,可如果這樣結束的話,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幫助的。 身形電閃,他出手了。 那女子并不驚慌,一路劍法施展開來,極是細密,黃云流急切之間,也無法得手。 不過,這只是旁觀者的看法罷了。 當兩人擦身而過時,他清清楚楚的聽到,她說了一聲:"多謝。" 啞然失笑,面對這樣聰慧的女子,再玩下去,只是對她的侮辱罷了。 只一伸手,搶過了她的劍,兩個人的身形,全都靜了下來。 是時候讓我看一看,你究竟有多強了… 風輕輕的吹過來,拂動著她的衣角,長發。 緩緩的將劍揮出,畫了一個圓圈。 沒有發生任何事,她感到有點失望,可是,很快的,她的臉色大變。 衣角靜止了,辮子也垂回了腰間。 風并沒停,自己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袍袖,仍在風中輕輕的波動著。 一劍,斬風? 將劍丟回給她,步向高臺時,身后傳來了她的聲音:" "告訴我,你的武功,叫什么名字?。?/br> 要說嗎? 本不想開口,可不知為什么,他的聲音,還是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叫她作…" "忘情…" 那黃衣女子凝望黃云流遠去方向,喃喃道:"忘情?忘情?"低下頭去,看著自己手中寶劍,輕聲道:"忘情?只要忘情絕欲,就能揮出這樣的劍嗎?" 看著黃云流步上高臺,簡一蒼不住的在流汗。 這高臺和宴席費了自己好大心力,原是想在這上面充分享受成為武林盟主時的每一分快樂,可現在,卻眼看就要成為自己的葬身之地。 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腰間,當撫到那個熟悉的玉鈕時,他才好過了一些。 不管怎樣,只要有它在,黃云流,你想殺我,還沒這么容易! 黃云流的腳步并不重,但每踏一步,足音卻久久不息,回蕩在上空。 就好象,一聲聲喪鐘,宣告著簡一蒼的死期已近。 他終于步上了高臺,站到了簡一蒼的面前。 "你的武功已失大半,好象我不該殺你,對嗎?" "可是,這種禮節,要用在配得上的人身上才好。" "你,不配。" 簡一蒼垂下頭去,并不說話。 走近些,再走近些??! 你當然不會走到我身前的,可是,只要是在三尺以內,你就一定躲不開這天下第一暗器,含沙射影! 三步,兩步,一步,行了! 簡一蒼猛抬起頭來,狂笑聲中,千顆鋼針自腰間爆出,罩向黃云流,與此同時,身形急退,右手一招,平放桌上的寶劍飛入手中,直接震碎劍鞘,一劍劈下! 天劍最強之招,斬龍訣! 神完氣足,出手全沒有半點破綻,那里象是一個只余兩成功力的人? 假裝受傷,本想讓那幾個老家伙放松警惕,覺得仍會是一個很好控制的武林盟主,卻沒想到,換來了這等豐碩成果。 天意,這一定是天意佑我! 不偏不斜,一劍斬在黃云流的頂門。 劍碎。 江湖七大名劍之首,"正道",自中而折,隨后片片崩裂。 就象簡一蒼的希望一樣,片片崩裂。 黃云流冷笑著抬起著一只手,指向簡一蒼。 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扎在他身上的鋼針,悉悉索索,化為細粉,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每個人都聽到了一聲慘叫,那聲慘叫是如此凄慘,如此絕望,以至于,許多年后,有些與會人,仍會在午夜夢回時,驚出一身冷汗。 黃云流沒有殺簡一蒼,他瘋了。 大哭大笑,對黃云流視而不見,跌跌撞撞,從臺上下來。 他拉著每一個人說話,"你知道嗎?我是武林盟主呢!很厲害的,武林盟主?。?/br> "你不信嗎?我很厲害的,你知道那些想和我爭的人都怎樣了嗎?" "……" 在各門各派的人面前,簡一蒼以這種奇妙的方式還了黃云流一個清白。當聽到他和七巧道人,胡蠅,苦茶僧,上官公子…這些人在一起都做了什么事時,最為膽大的漢子,或是最無忌憚的黑道,也都不禁縮起了脖子。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苦笑著,他選擇了離去。 從此以后,"忘情書生"成為武林中不滅的傳說,雖然,再沒有任何人曾見過他… 歷史,由帝王將相書寫,他們所用的墨,是無數普通人的淚,汗,與血。 江湖,由英雄好漢主宰,一怒拔劍,快意恩仇,無數弱者的血,染出了一條江湖路。 帝王與英雄的爭斗已經說過,那么,下面,該是讓我們的主人公出場的時候了。 一個沒有這么多野心,沒有這么多欲望,當然,也沒有這么多鮮血來為他鋪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