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再說話后, 一時間, 人參果園里透著些許寂靜之意, 唯有偶然吹過的微風帶起樹葉們的沙沙作響之音。

    幾縷陽光穿透過鎮元子密密麻麻的綠葉，在棕色的粗壯樹干留下斑駁瑣碎的明亮斑點。

    鎮元子腦中還在思索著云中子的名字, 身上枝葉也隨之一搖一擺地晃悠著。

    紅云輕輕以手掌覆上樹干上一團晶瑩閃耀的光斑，沉默良久后, 最終低著頭喃喃道：“對不起……道兄……是我連累了道兄……”

    鎮元子陡然被紅云從臆想中驚醒，便察覺到了紅云撫摸著他的手掌。

    自化形后，他就再沒有以本體出現過，因為他還是喜歡先天道體能隨意走動的便利性。不過偶爾像如此這般, 以最本源的樣子安安靜靜地待著，貌似也挺舒服的。

    蒼翠的葉子吸收著太陽的精華，地底的根須吞食著地下的靈氣，讓鎮元子不禁從內而外感受到些暖洋洋的舒服之感。而像是這樣被人用手摸著樹身，對鎮元子來說, 算是第一次。

    畢竟在鎮元子化形前, 萬壽山也沒有什么成功化形的妖精。

    紅云的溫度透過并不粗糙的樹皮, 一絲絲傳遞到樹干內部，這感覺還挺稀奇的, 有點類似在空調間體味外界的熱氣。

    鎮元子以神識略微一掃，紅云的情緒似乎一下子低落了下來，他雙目緊閉, 對著地面的臉部透露著隱隱約約的黑沉沉。

    樹上的枝葉遮擋了一部分陽光, 以至于幾層灰暗的陰影像是一件外衣似的披在了紅云身上, 無盡的黑暗仿佛要將紅云帶去另一個世界。

    見狀，鎮元子在心中緩緩搖了搖頭，伸出一根離下方樹干比較近的樹枝。

    有著拇指粗細的枝條伸展出與它本身不相符的長度，在鎮元子的控制下逐漸爬到紅云頭頂，以不輕不重的力道蓋在紅云腦袋上。

    枝頭的幾片翠綠葉子慢慢發出的瑩瑩青光，驅逐了層層灰暗，將紅云籠罩于下。

    鎮元子以神識開口道：“沒事……我不怪你……”

    其實說到底，他也有更好的方法避免自己受傷。

    如果他駕云趕過去的時候帶上地衣，又或者他在阿鼻劍襲來時，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想出些對策。

    他身上還帶著其他靈寶，只不過都不如地書那般順手罷了。他還會許多防御陣法，只要給他點時間布置一番就好。

    那時的沖動，仿佛更像是他一時腦抽做出的莽撞舉動。

    不過捫心自問，他倒沒有如何后悔。

    縱然結果不太好看，他都是遵從內心的想法，做出了自己想做的事。

    若是他真的在那時舉棋不定，猶豫再三，考慮這考慮那，也許他的道心從此便是搖搖欲墜的狀態了，又或許現在的結局會更難看，誰知道呢。

    如今鎮元子細細想來，甚至覺得冥河鯤鵬能搶鴻蒙紫氣搶到北方去，還正好讓紅云遇見，最后他們兩人又幸運地被路過的大能所救，這一切都顯得有些奇怪，似乎能看出些不尋常出來。

    樹枝觸碰到紅云之后，紅云的身軀猛地一顫，隨后漸漸趨于平靜。

    紅云沉默許久，依然沒有抬頭。

    而后紅云驟然將整個人撲在樹干之上，將神情變化不斷的臉色埋藏在了樹皮與陰影之中，兩只手掌則平緩地貼在樹皮外部，向鎮元子傳出些熱量。

    鎮元子識相地收回了觀察外界的神識，不去看紅云的臉色。

    紅云此時半個上半身壓在了他的樹干上，樹干的一小部分地方略有些燙燙的，濕漉漉的感覺。

    微微有些憂傷的氣氛下，鎮元子靜靜不言不語了片刻，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想說些什么大義凜然的安慰的話。

    不過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先開口道：“呃……紅云……你現在靠著的是我的……”

    紅云一瞬間止住了眼淚：“哎??？唉哎??？”

    鎮元子無奈。

    看來是不必再說什么了……

    …………

    人參果園中雖除了鎮元子和紅云就別人了，不過五莊觀中卻還有人以神識探查著人參果園里的情形。

    五莊觀的庭院中，幾片纖長細嫩的柳葉懸浮在空中，在楊眉身前一字排開。

    楊眉收回神識，又對著柳葉以手掐了幾個法訣。

    半晌過后，楊眉眸中冷光一閃，倏忽之間便伸手一拂衣袖。

    那幾片柳葉忽的化為幾道青色流光，眨眼間回到了楊眉衣袖內。

    楊眉望向人參果園的方向，從袖中摸了個玉杯出來小酌一口，心中則是暗暗思忖著。

    推算這東西，即便他不是很擅長，但修為可以決定很多事情。

    他算著這些洪荒生靈的行蹤時，就好比以道體的模樣觀看一只螞蟻。

    他能把這只螞蟻捏在手心轉來轉去，從而將這只螞蟻的外表看得清清楚楚。

    而這只螞蟻則苦于身型大小，就算自身視力再好，想看清楚他也會很吃力。

    方才他以自身產出的靈物為媒介，又仔細算了一把，鎮元子的行蹤已然清晰明了，可紅云即使就在他眼皮底下，他還是算不出紅云的所在之處，好比這只螞蟻被誰搶了過去，拒絕讓他瞧上一眼似的。

    楊眉回味著口中滋味，嘴角一挑：“就知道這事不簡單?！?/br>
    不僅是行蹤，紅云身上的氣息也變了，只是這變化……

    杯中果酒很快消耗殆盡，楊眉淺笑著收了杯子，笑道：“算了，反正也不關我什么事，死不了就好?！?/br>
    忽然，楊眉身后傳來些微弱的聲響：“師父，可以了嗎……”

    楊眉轉過身，臉上的笑容不禁更燦爛了。

    只見一只黑白相間的較大生靈蹲在地上，毛絨絨的兩只粗大手掌正費力地抱著一壇巨大的酒壇子。

    阡昆使勁將壇口對準自己嘴巴，努力灌下幾口下品靈酒，旋即壓抑著腦中的眩暈感和肚中的翻江倒海，對楊眉不停搖擺著短小的尾巴，乞求道：“師父……我真的喝不下了……”

    楊眉手中柳鞭一劃，在地上打出噼啪一聲，微笑中滲出些恐怖，冷酷道：“繼續喝?！?/br>
    阡昆在鞭子的威脅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與壇子中的靈酒抗爭下去。

    他邊喝，邊將視線投向另一旁的酒壇子。

    先前在大能的斗法中，他的山頭受了點波及，而有個路過的大能完全不理他們的意見，直接把他們一族生靈都帶到了萬壽山，隨后甩甩袍袖揚長而去。

    正當他看著繁榮的萬壽山腦子犯暈時，一個太乙金仙突然跳出來說看他和銀洋根骨不錯，欲收他們做徒弟。

    兩個連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簡直喜出望外，只覺天道在眷顧他們啊，當下喝了這位前輩給的拜師酒，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拜師酒是讓他們做徒弟的喝，但他們還是心情激動地拜入了五莊觀門下。

    在萬壽山生活了幾天，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高級待遇后，他們又從萬壽山其他生靈嘴中，得知這師父還是萬壽山的二把手，直把他們倆樂地不想再回北方，心甘情愿地在萬壽山好好做妖。

    甚至因為這師父的關系，據說是在西方挺難得到的萬壽山身份木牌也讓他們輕易拿到，而他的族人也被關照著有了身份。

    可惜美好的事情總會破碎，若是讓兩只小妖回到過去，他們大約是死也不會拜什么師的。

    阡昆一臉悲切地眺望著一旁的酒壇子。

    這師父說他是山中酒仙，既然成了他的弟子，便不能給這個道號丟臉，硬是讓兩妖喝了不計其數的靈酒去鍛煉酒量。

    由于不會化形，銀洋現在正以本體游在酒壇子里。

    黑白分明的鯉魚在靈酒的水面側著身子漂浮著，而鯉魚的眼睛呈現著完全的純白色，口中有氣無力地吐著水泡，身上每一片魚鱗都似是在訴說著什么叫生魚憂患，死魚安樂。

    楊眉看著新收兩個徒弟如此不爭氣，不由惋惜地搖首嘆息。

    曾經的混沌魔神落到這般田地，真是……

    真是大快人心！

    他現在做夢都能把柳條笑成打結狀了。

    …………

    庭院的小角落，幾名花草童子正圍觀并討論著。

    “二老爺對他的徒弟真好呀，那么多靈酒可是要花許多積分的吧?！?/br>
    “那應該都是二老爺自己釀的，花不了多少積分的?！?/br>
    “我也想做二老爺的徒弟啊，就能有免費的靈酒喝了！可惜二老爺不收我，話說二老爺為什么不像老爺那樣收草木精靈呢？”

    “我怎么感覺那兩位師弟的樣子好像有些……力不從心？”

    “他們應當是太開心了吧，還沒化形就有這么多靈酒中的靈氣滋潤，想必修煉的速度也會加快許多?！?/br>
    “說起來……你們見過那兩位師弟正常修煉的樣子嗎……”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