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江宅
江氏家族的好幾代人都在翱都扎根了將近一個世紀,也稱得上是翱都數一數二的商閥門戶。 江家老宅的外墻爬滿了叢生的藤類植物,往外而觀,彰顯得些許陳舊,但整棟宅邸的總面積卻比季月臺大上了好幾倍。 十幾分鐘的路程,老趙將轎車駛進了江家老宅,停泊在江宅主院區域的候車區。江寒拎著舒言下車,她安分地隨他往江宅主院的大門走去。 沿途一路走過,舒言不由得磨擦著雙指。江寒見狀,立即就牽起她的手。 她雪白的細手傳來絲絲涼意,他貼近她耳畔問,“手怎么那么涼?是不是不舒服?” 話語一落,他又伸手探著她額前的體溫。 她露出淡淡笑容,搖搖頭,輕聲回答,“只是有些緊張而已?!?/br> 他聞言,將舒言的手牽得更緊,試圖努力捂熱她的手。 兩人走了一小段路,抵達主院內。猶見客廳里坐著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一身貴氣的裝束,看起來年約五十幾歲。 婦人聞聲后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步伐盛氣凌人,神態上也顯得格外傲慢。 她凌厲的眼神打量著舒言。往頭掃到腳的目光,總瞧得讓人很不舒服。 江寒瞧見那女人用著傲慢無禮的眼神去審視著舒言時,臉色愈漸深沉,略顯怏怏不樂。 他抿緊的嘴唇微微張開,吐出的話寒似翱都的冷風,讓旁人不禁瑟瑟發抖,“舒言,叫沉姨?!?/br> 舒言呆滯了半秒,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曾聽聞過江寒的家庭關系有些復雜。但今天親眼見證才終于明白他不愛回江家,是有情有可原的理由。 身為小輩的她,對沉玉燕禮貌地稱呼道,“沉姨?!?/br> 可沉玉燕選擇性忽視舒言,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她轉頭看向江寒,細看之下能看見她眸光里匿藏著熊熊怒火。 畢竟,她策劃了那么久的困局,卻困不住他,還被他一個下午就成功扭轉局勢。 此刻的她,對江寒的恨更勝以往。 江寒故意說了句暗示的話語,在她的導火線上燃了一枚火柴。 “沉姨果真是下得一手好棋?!?/br> 沉玉燕只能忍住怒火,撐起假意的微笑,“你也不差?!?/br> 那么快就被他扳回一局,她實在是難咽這口惡氣。半響,她又道,“但運氣總會有用光的時候?!?/br> 兩人話中有話的對峙,四周仿佛彌漫著硝煙味。 舒言瞬間明白了。沉姨就是那位幕后之人。 她也有種預感,接下來的那頓飯應該會吃得如履薄冰。 —— 舒言陪著江寒來到江權的書房,位于江宅主院的三樓。 這是她第一次見過江寒的爺爺,害怕得都快靈魂出竅的節奏。她牢攥著江寒的手,不太想放開,站在原地像是等待著審判的犯人。 江權已到了古稀之年,臉龐上雖爬滿深深淺的皺褶,但渾身散發著威嚴肅穆的氣場,依舊是江氏集團歷代以來最具影響力的掌權者。 他戴著一副銀邊老花鏡,手里拿著一份黑色外皮的文件夾,努力地細閱著其中的內容。 他聞聲抬首,視線從白紙黑字的文件移開,緩慢地聚焦在舒言的身上。 江權清清嗓,語態沉穩也不失莊嚴。他問,“你就是舒言吧?” 她本是立正得身軀筆挺,但聽見江權的問句,頓時彎起腰桿深深鞠躬,聲音也伴著稍稍顫抖,“爺爺你好...” “嗯?!苯瓩鄠冗^頭,撇了江寒一眼,“你先出去。我想和她單獨聊聊?!?/br> 江寒挑起眉梢,眸色里潛藏著淡淡的不滿意,“我不能旁聽嗎?” “不能?!?/br> 江寒偏偏在此時唱反調,“可我現在不想出去?!?/br> 面對個性忤逆的孫子,江權難忍怒火。他將文件夾一把扔在書桌上,但那頗大的手勁,產生了啪一聲的巨響。 舒言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雙肩微微聳動。 “你別逼我讓人把你扛出去?!?/br> 下一秒,江權又下意識地瞧看著舒言。他心想,不能在她面前教訓江寒。又接著對江寒說,“我現在不想見到你?!?/br> 江權給江寒留了塊遮羞布,但強硬的表態示意著,他對他下了逐客令。 江寒擔心秦舒文無法獨自應付老爺子。他依舊站在原地,絲毫不動移。 舒言意識到方才過于緊繃,便立即從失態中緩過勁。一老一少正處于你不退我不讓的局面,兩雙深邃的眼眸互相瞪望。 她耐心地打破僵局,細聲向江寒說,“你先出去等我吧?!庇州p輕拉扯著他長襯衫的袖角,補充了一句,“沒事的,你別擔心?!?/br> 江寒最終只能像棵咸菜似地被晾在門外。 他深怕老爺子會為難舒言,憂慮之下,只好將耳朵貼近木門竊聽。 可惜的是,那實心木制的書房門還厚過顧琰的臉皮,他竟然連一個字也竊聽不了。 竊聽無果的他,時而在書房外的走廊來回渡步,時而看著腕表上的秒針嘀嗒跳動。 等候的時間過得有些漫長,他不耐煩地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叼在嘴里。正想燃起時,書房門才再次被開啟。 舒言信步走出走廊,江寒才發現她被江權放了出來。他連忙收回香煙,看過腕表上的時間,約莫過了兩刻鐘左右。 老爺子到底和她說了些什么? 江寒輕握著她雙肩,打量她幾眼,“他有為難你嗎?” 她凝視著他,見他眸色里蘊藏著擔憂,輕輕搖曳著頭顱,“別擔心,爺爺沒有為難我?!?/br> “那你們聊了些什么?” “也沒細聊什么。就只是交代我做幾件事?!?/br> “做什么事?” 她沒回答,牽上他的手。 江寒又繼續問,“我不能知道?” 她點頭示意,露出了淡淡笑容,“你放心,他不是在說你的壞話?!?/br> —— 江家主院的裝潢有著古色古香的韻味,似文人墨客般的氣質,凸顯素雅簡潔的風格。這與江氏在翱都貴為商閥翹楚的定位有些鑿枘不入。 靠近客廳的用餐區域被放置了一張黃花梨木制成的長型餐桌,頗為寬長的空間,看似能容納數十人。 臨開飯前,江敏攜著沉婉婉及時趕回了這場家宴,坐在沉玉燕身邊。 江權輕輕挑起眉梢,見著人齊了,便又吩咐傭人們加雙碗筷,再接著布菜。 整頓家宴吃得靜若寒蟬,筷子與碗的碰撞聲恰是被放大了好幾倍,氣氛顯得頗為壓抑。 直到沉婉婉開啟了個話題,才總算聽見了人聲。 沉婉婉抬眸對舒言嫣然一笑,禮貌地問,“舒言,最近過得怎樣?” 沉婉婉此時的態度與那日在醫院時截然不同。那句噓寒問暖的字句聽著大體端莊,但卻使舒言停頓了手中的動作。 直面著假仁假義的沉婉婉,她維持著自己平日的素養,禮貌地應道,“挺好的?!?/br> 江寒察覺到舒言的異樣,隨手又夾起素菜放進她的碗里,露出了一抹暖笑,“多吃點?!?/br> 沉婉婉目睹著江寒的一言一舉,只能努力地掩蓋著心中的酸意。她假裝視若無睹,努力在江寒和江權的面前維持著端莊的形象。 沉玉燕見沉婉婉把話題開了個頭,有意無意地詢問起舒言,“對了,我都還沒問舒言,父母是哪里人了?” 秦舒文只能繼續用著舒言的身份信息來回答這個問題,委婉一笑,“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br>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尷尬,又恢復數雙碗筷碰撞的聲響。 沉玉燕似笑非笑地微笑著,“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孤兒?!?/br> 舒言悠悠應,“沒關系?!?/br> 江寒挑起劍眉,目瞪沉玉燕,眼底內閃著星星之火。 沉玉燕設了那么精彩的一盤棋局,讓舒言也淌了這遭渾水。 沉玉燕怎會不知舒言的來歷?她只是故意在試探著他的底線。 他收回左手,放在膝處,攥緊拳頭。舒言見況,便將小手伸向他的手腕,替他緩緩松開拳心。 在江寒面前,沉婉婉的演技永遠都是沒得挑剔。若江權也在場的話,更是演技加持。 她識時務地換個話題,悠悠地對舒言說道,“我看了你和權淼淼四手聯彈的視頻,彈得挺不錯?!?/br> 沉婉婉這突如其來的稱贊簡直就是天降紅雨。 舒言應話,“你言重了?!?/br> 江敏這時搭了一句,“我今早也有看過那視頻,那琴技簡直能媲美當年的秦舒文?!?/br> “不過也挺可惜的。如果當年那位天才沒發瘋的話,說不定你們還能交流?!?/br> 舒言尷尬地陪笑,“還挺可惜的?!?/br> 江寒抬手又為舒言夾菜,過不久卻抬眼看向江敏。他挑著半邊眉,啟動薄唇對她問道,“最近的期中考的成績如何?” 他想借此讓話題翻篇。 “還行,有維持在前五名?!?/br> “嗯,那就好?!?/br> 江敏見周遭的空氣寧靜了半響,有些開始坐不住了。 她對舒言問道,“嫂嫂,你的速彈那么好,有空的話可以向你請教嗎?” “我也想親眼看看舒言的演奏技巧,順便借鑒一下?!背镣裢竦?。 沉燕似笑非笑地提議道,“不如就待會兒吃完飯,就讓舒言露個兩手吧。我倒是想看看是不是你們說的那樣厲害?!?/br> 若是換個人提出這樣的要求,或許還不會踩中江寒的導火線。但他很清楚沉玉燕的為人,一向存心在挑事的她 ,只是想在老爺子面前將舒言當猴兒一樣耍。 想到此處,江寒手里握著的鐵勺子被一把扔在桌上,發出哐啷的聲音。 他壓抑著憤怒情緒的嗓音更為低沉,“我胃口不怎么好。吃飽了?!?/br> 江寒突如其來的怒火,讓這場家宴的氣壓瞬間進入到最低點。 不管是沉玉燕還是沉婉婉,她們都不是省油的燈。但舒言也不想往太深層面去思考這些話背后的意義。 這可是她第一次陪江寒回江家吃飯。即使是不想賣個面子給江權,她也得顧全大局。該維持的餐桌禮儀,她還是得努力地維持著。 場面僵持了好一段時間,舒言只能試著輕撫江寒的手背,細聲問道,“要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嗎...?” “我休息一下就好?!?/br> 江權知道沉玉燕是在故意挑事,也只好在江寒徹底暴走前制止這一切。 他輕咳了一聲,又側過頭吩咐傭人,“去把我柜子里那壺新的茅臺給拿來,讓大家嘗嘗?!?/br> 一轉眼,傭人們替眾人都添上了一小杯的茅臺酒。 江權對自家孫子道,“上個月老梁的兒子拿來的,你嘗嘗吧?!?/br> 色澤清澈如水的茅臺酒液,酒精含量非常高。舒言湊近杯前嗅了一息,都害怕自己會嗅醉了。 她盯著那一小杯的茅臺酒不知如何是好,模樣看起來欲言又止。 江寒瞧見她這副逗趣的樣子,心中的怒氣也漸漸散了不少。 他毫不猶豫拿起她眼前的白瓷小酒杯,輕嗅后又一飲而盡。舒言還來不及反應,江寒卻已湊到她耳畔溫柔地語,“你的酒量不太好?!?/br> 舒言想起那時他誘騙她喝的那杯飲料,耳根子也微微發熱,也很是感激江寒替她頂酒。 沉婉婉將江寒細微的舉動都看在眼里。他在眾人面前護著舒言的舉動顯得特別礙眼。 她只能緊握著手中的瓷杯,微微地喝下那杯嗆口的酒液。她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愁緒,揚起了嫣然的笑容對江權道,“江爺爺,這茅臺很香呢?!?/br> 江權應,“喜歡就多喝幾杯?!?/br> 江敏也發現到江寒替舒言擋酒,卻不知抽了什么風,問了句智商堪憂的話。 “嫂嫂,你懷孕了?” 舒言赫然瞳孔放大,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江權深咳了一聲,暗示著讓江敏閉嘴。 可江敏聽不明他的暗示,又繼續問道,“不然哥哥怎么會突然閃婚,還不讓她喝酒?” 聽到閃婚這詞,話題似乎又繞回原點。因沉玉燕的緣故,江寒即使是不遷怒于江敏,但在此時也看她特別不順眼。 他喝完了另一杯茅臺后,又“啪”地一聲將小杯放置在飯桌上?;鹄崩钡拿┡_酒從食道滑落到胃部,漸漸刺激著他的神經。 半響,他終于忍不住教訓江敏,“你的腦袋里到底裝的是什么?” 飯廳內的空氣又陷入一片寂靜。 沉玉燕斜睨著江寒,想借著護犢為由,開啟硝煙四起的戰局。 “小敏問的問題也只是普通人都會聯想到的事情,你倒也沒必要那么生氣?!?/br> “不過如果舒言真的有了,也記得要通知爺爺。別等到孩子出生,擺滿月酒時才鬧得全城皆知?!?/br> “你爺爺可不想最后一個才知道,自己多了個曾孫?!?/br> 江寒和沉玉燕向來都是水火不容的關系,近乎每次同桌吃飯都會忽然吵起來。 聽到了這句故意調侃的話,江寒也覺得沒必要在舒言的面前刻意忍下去。 他抿動唇瓣,回以句句帶刺的攻擊,“沉姨教訓得既是。若不是有心人故意將我的私事賣給娛樂公司,基本上也不會鬧到全城皆知?!?/br> “不過我將來要是有孩子,也絕對不會在外藏著掖著?!?/br> “沉姨擔心得過早了?!彼创轿⑿χ?。 句句戳心的話,沉玉燕頓時被氣得怒火攻心,但臉上仍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你向來擅長處理公關危機,我倒是放了一萬顆心?!?/br> 江權聽懂了這場唇舌之戰中的內幕,也大概明白了這幾天的娛樂版熱搜是出自于誰的手。 他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認真細想后,又氣得深咳了數聲。 他萬萬想不到家里的內訌竟成了公司股價動搖的主因。 “爺爺你沒事吧?”舒言關切地詢問。 他對舒言搖頭示意,“我沒事?!?/br> 一息間,他從口袋掏出藥丸,又對身后的傭人吩咐道,“給我倒杯水?!?/br> 他吞食了控制血壓的藥物后,身體上的不適總算緩過來。不由得撇了沉玉燕幾眼,越發越覺得心寒。 “替玉燕收拾一下碗筷?!?,又補了一句,“她今天話太多了?!?/br> 江家一直都有著“無功者飯菜不留”的傳統,當家主吩咐傭人收拾某人的碗筷時,也就是是暗示著此人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而此話一落地,整屋子的人都明白了江老爺子的意思。沉玉燕應該做錯事,惹怒他老人家。 良久,江權又說了句讓眾人都面面相覷的話,“舒言,以后有空就和小寒回來吃飯。你想吃什么就提前打個電話告訴張嫂?!?/br> 她點頭,禮貌應答,“好的,爺爺?!?/br> 舒言心想,有空確實是可以多來江宅,讓江寒陪著江權共聚天倫。 但沉家的人,還是避之惟恐吧。 一頓最為平常不過的晚飯卻吃得如臨深淵。但值得慶幸的是,江爺爺對她的態度還算是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