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原來在她進入長期閉關前,為了不耽誤風霆,給了他全部書庫的使用權。而這所謂的全部,自然是包括被她嫌棄,從來不曾進入,屬于霍成羽的書房。 也就這一個決定,讓風霆無意間發現了,霍成羽手寫的一本詭異書冊。 足足寫滿一大疊的分析里,盡是如何以人為引,豢養收集力量的方式。眾人皆知,霍成羽收徒只重資質,唯有仙骨靈根優異者,才能被他放在眼中。 從前只當他勢利眼,直至見到那本書,風霆才知道,之所以如此,蓋因他研究出一種方式,能將力量養在旁人體內,藉由吞噬仙骨及靈根壯大,再收回己用。 只是葉芊性子硬,對于強勢的人,必會加倍擋回去。也不知哪時起,她喜歡起與她師傅對著來,不愿食用她師父所給,美其名能增強體質,其實都是用來穩固那詭異力量,不讓旁人察覺的藥丸。 故而霍成羽不肯讓其他徒弟多接觸葉芊,便是因為葉芊是他徒弟中,唯一不肯配合他養殖計畫之人。 為防事跡敗露,自然得使眾人離她越遠越好,這才搧風點火,將葉芊置于孤立地位。 而這些年,風霆之所以拚搏成為魔修掌門,就是為了得到資源,調查當年之事。 于他所得資訊,而后所發生的一切,多是如同葉芊等人猜測,吞噬完仙骨,讓人變得癡傻外,假若那霸道力量猶有馀力,還會改造宿主變成同風霆那般詭異體質。 深知這點,不欲成為眾矢之的,霍成羽一不做二不休,搶一步藉機造反,領著已逐個開始異變的徒弟們,齊齊墜入魔修。 如此而后,他便能正大光明,繼續讓他們吸收四處搶來的魔修法器,再掠奪他們體內積蓄的力量,從中反覆獲取修為。 「你的意思是師傅收徒弟,從頭到尾,都是為了把咱們當成器具?」不敢置信,葉芊聞言,早把自己還在風霆懷抱之事扔到腦后,錯愕的瞪大眼。 風霆的調查,再加上前頭柳東奕的判斷,肯定是有位高手,將那邪門手段交給霍成羽,并由他出面,吸收潛力弟子好豢養力量,最后與那人分享。 最是可怖之事,當是仙骨被吞噬后,他們也不放過神智盡失的弟子,持續壓榨他們最后價值,直到身體不堪負荷,爆體而亡。 話說到這,葉芊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讓她不禁推開風霆,滿目驚惶,「我怎么會沒事……該不會是你,把我體內力量收走吧?」 葉芊不笨,風霆身體的異狀,她的安然無恙,無一不是代表,她該受的痛苦,都讓他扛了! 避開葉芊質問的眼神,風霆狼狽的撇開頭,回答自是不言而喻的沉默。 倒抽一口氣,葉芊忍不住賞了自己一巴掌,她到底做了什么,又讓人對他做了什么? 「你……」抓住她發顫的手,風霆滿臉擔憂都是為了她,甚至是說出真相,也只是對自己的無用感到痛苦。 「我知道得太晚,但還好來的及……本來,不想讓你知道?!?/br> 風霆再次將她抱進懷里,不甚寬闊的胸膛并不溫熱,卻讓葉芊覺得渾身都被灼傷般,帶動狂亂心跳。 「當年你并不配合師祖,所以在你體內的力量并不多,況且后來為了照顧又我疏忽修練,那力量并沒有侵蝕你許多?!顾f,話音里的淡淡欣慰,像刀子刮在她心口:「只是后來你去閉關,那力量必會在你的鍛鍊下重新活躍……當時,除了把那力量盡快引到我身上,我想不到其他法子?!?/br> 語罷,他彷若想著什么,嘲笑道:「可你也不必在意,這都是我自愿的,后頭發生的事,也都是我自以為是,錯估在你心中地位所種下的果……」 本來準備再次推拒的手,倏然褪去所有氣力,葉芊重重呼吸,瞠大的眼毫無情緒,卻滑下一行淚。 這下,所有事都得到解答。 當年她以為的背叛,竟是他不管不顧,以自己為代價的救贖。他不欲讓她難堪,就以他倆的信任為賭注。換來的,卻是他在被侵蝕身體,甚至脫胎換骨無比痛苦時的追殺。 「你……怎么不告訴我?要你直接跟我說,這些事都不會發生!」抓著風霆領子,葉芊怒吼,清秀的臉龐猙獰,也看不出是自責還是怒火。 「就是不想看到你這樣子,才不想說?!固鹗终?,風霆輕壓在她的眼上,不想看到她繼續那樣望著自己,「我不要你對我愧疚,更不愿意你知道真相后,拒絕讓我把力量導到身上?!?/br> 纖長的睫毛隨著眨眼刷在他手心,微微的搔癢感,讓風霆臉龐沁染溫柔,「我雖有怨,也恨努力后,卻換來追殺的下場,但終歸這一切都與你無關,是我自作主張?!?/br> 聽著風霆第一次出現關于柔和的話音,葉芊卻甩不開他掩在她眼上的手,只能讓那話音一遍遍刮在耳邊,牽起一片漣漪,「葉芊,你怕是不明白,我那時看到你站在擂臺,對你出手時,想的是什么?!?/br> 葉芊無從制止身體的顫抖,只能努力壓制嗓音可能流露的示弱:「不就是想打我,還一出現就出手嗎?」 聞言,風霆眼底一閃而逝的,是無奈,是寵溺包容。 她不明白,他對她出手,是怕她身體還未好全的試探,才會在她想動真格時,選擇立時投降。 只是第一反應就深刻認定,這些日子以來的應對,都是他在發洩積怨。 「你還是不懂……」風霆垂首,萬般小心地隔著自己的手背,輕吻在她眼瞼上,眼眸涌動的情緒里,有著葉芊永遠不會知道的怯弱,以及執著。 「剝離仙骨、遭人追殺……我從不后悔這些事發生,反而慶幸,能為你做這些事的──是我?!?/br> 幼時恰逢戰亂,他與家人來不及抵達避難處,便硬生上演生離死別。 頓失依靠,他顛沛流離,只能乞討掠奪,腦中反覆念想著父母死前交代的:「活下去?!?/br> 單單這一句,就夠他為了生存抵抗各種苦難,甚至換來瘋子的稱號……直至遇著她,告訴他不用再如此辛苦,就算什么都不會,世界上也會有屬于他的位置。 ──留在她的身邊,就是他的歸屬。 那些人終歸說得無錯,他就是個瘋子。明知她有時說話,不過無心,他卻依舊甘之如飴,如同小時候為求活命的奮不顧身,只為了能保護她。 他擁有的不多,所以會將她的每一句話都烙在腦中,反覆回憶直到成為深刻痕跡,再也抹除不去。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于他腦中,只要有她,這世界就永遠有他的歸屬。 她早成為了他的追求,甚至是執念。 旁人來瞧,或許會罵他不過是個傻子,輕易付出那么多,還是那般下場??稍谒磥?,一切再值得不過。 她在他的人生留下那般重的刻痕,身影幾乎佔滿他所有美好記憶,可他對她卻無足輕重……所以一件也好,他也想做一件,于她而言獨一無二,絕無取代可能的事。 遑論她知曉與否,他都喜悅,并以此為傲。 「我不懂什么?你才是傻子?!谷~芊氣呼呼地吼,可被罵的他,是笑著收回手。 「或許吧?!顾f。在她面前當個傻子,他從來義無反顧。 眼上始終捂不熱的大掌挪開,得以重見光明,終究看到他不及隱去的笑容,葉芊反倒開始不知所措。 或許是從徒弟,到變成足夠替她擋風遮雨的男人落差太大,她像從前那樣罵著,是意外開始心虛。 瞧出她臉上終于出現他夢寐以求的羞澀,風霆忍住再次觸摸的衝動,輕聲說道:「你從前的話,還算數嗎?」 「我說過的話那么多,要都算數,我還用活嗎?」冷哼著掩飾自己凌亂不堪的心緒,葉芊別過頭,打死不肯多瞧他一眼。 沒理會她的憋扭,風霆深邃的眼映著她,意圖將她所有反應鎖在里頭,「你應許過我,不管怎樣,都會保護我,對吧?」 錯愕的轉眼望向他,葉芊不敢相信一個魔修,甚至是一個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和她一個正道長老說這句話,「你又不是我徒弟,還保護你做什么?」 「但我是你徒弟時,承諾并沒有達成,我現在要求補償,不過分不是?」風霆理直氣壯的說,他將所有不安悉數藏在衣袖下顫抖的指尖。 「你……」葉芊不善辯論,幾句就讓風霆繞了進去,老半天不知該怎么反駁,只能愣愣地瞪著他。 「你保護我,我守護你……這很公平吧?」風霆從來寡淡無情的臉龐,是讓葉芊必無可避的認真。 捧著瓷器般細膩呵護,他冰冷指尖貼上她的下頷,以輕柔卻不容閃躲的力道,把她扭了過來。 「你在地道里的話,我還記著?!顾?,一字一句無比虔誠:「這一次,絕對不許你再隨意扔下我?!?/br> 她從前對他,至多不過在乎,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可要是當個傻子,或成為瘋子,才能換來她的更加注目,他是怎樣都會一試。 那一年的創傷,讓他再也提不起重劍,往日里她手把手教與他的張揚劍招,他這輩子都使不出來。 本以為,這是要絕了她與他的羈絆,可眼下既已將機會擱在他眼前,就算是再笨拙,他亦不愿退縮。 ──假若百年來的折磨,都是用來換取她的回眸顧盼,定是這荒唐半生里,蒼天對他最大的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