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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401節

    第424章 回首往事夢堪驚

    圣誕節難得沒下大雪, 在賓大念書的元禮和小莊,放他們一個學期的大長假,坐著火車來到了波士頓。

    他們到劍橋的這天下午, 說要吃些家常的中國菜,珍卿和怡民采購好多rou蛋果蔬, 賓主四人一塊動手做晚飯。他們鹵了兩大鍋牛rou、豬皮、鴨rou、雞蛋, 加土豆、蘑菇、胡蘿卜燉了只整雞, 還有中國城買的臭豆腐, 自制的蔬菜水果莎拉等。

    小莊和元禮要在此居留一陣, 雖然事先已跟米勒太太溝通好,等米勒太太傍晚時外出回來,珍卿帶著人下樓跟米勒太太說一下, 并邀請她吃點中式的家常飯。

    米勒太太告訴珍卿,她很遺憾不能加入他們,她剛剛去過她哥哥家里, 她的老母親正在彌留之際, 在老母親最后的時光, 希望隔閡多年的女兒在她身邊。米勒太太因喜歡珍卿和怡民,聽說是珍卿的外甥和侄子來, 特意幫忙收拾了一層房間, 把鑰匙當面交給了珍卿,告訴她要保持庭院衛生, 還有冬天日夜燒煤的問題。

    珍卿打電話幫著叫輛車來, 米勒太太拒絕女孩們的陪伴, 收拾一件大包坐上小車, 在凄迷陰晦的寒夜中離開。珍卿、小莊和元禮三人, 難免都起了思鄉念親之情。

    鎖了大門重新回到二樓客廳, 怡民已經把飯菜都擺上桌,小莊麻利地脫掉大衣帽子,特別自然地幫珍卿掛大衣,元禮已經進去拿了碗筷擺,一邊擺一邊沖大家嚷嚷:“雖然只是過洋節,頂好不要喪著臉,我坐兩天火車是為高興來的?!扁褚贿厰[碗一邊問珍卿:“老太太怎么出去了?”

    珍卿扯扯嘴角嘆息著:“米勒太太的母親病重,想讓米勒太太陪一陪,三五日未必能回來?!毙∏f雖然同情倒覺正好:“早曉得你們房東厲害,她不在倒自在些?!?/br>
    元禮正不欲大家談論這個,就問酒放在哪他去拿,怡民指點著他去哪哪拿酒,小莊興勢勢地去翻找酒杯。珍卿這只備了六只敞口玻璃杯,偶爾接待朋友用過的。

    元禮提著杯子洗了三四遍,小莊樂呵呵在餐桌前高坐,說真要有什么傳染病,洗二十遍也未見得保險。就跟珍卿吐槽元禮的潔癖,說但凡他們住處來個客人,客人一走,元禮保準把杯盤碗盞洗得锃明瓦亮,天熱時桌布坐墊地毯啥的,但凡客人挨過的他都要清理。

    跟元禮住看似干活少些,其實零零碎碎的麻煩真多,衣服多穿一天他嘮叨,進門不換鞋他嘮叨,大掃除不干凈他也嘮叨,比他這個醫學生還講究。

    元禮把兩只杯子放回柜里,把四只擦干凈水的拎回餐桌,不甘示弱地泄小莊的底,說小莊對某女生有好感,但人家女生嫌小莊大大咧咧,經常出了門頭發也沒梳,襯衫領子都是翻過來的,皮鞋一個星期擦不了兩回。

    小莊一點不介意被他埋汰,更笑得不得了地說,元禮會收拾屋子在賓大中國學生間很有名,別人談論元禮為啥不跟某個女孩子交往,就模仿元禮傲慢的口氣說,這么邋遢的女孩子,我看見都渾身難受,還交往什么。其實,人家女孩子自己收拾得挺漂亮,就是住處整飭得不好,個性也是丟三拉四的,也不至于說人家就多邋遢。

    兩個女孩被逗得哈哈大笑,珍卿怕把元禮逗毛了,趕緊抓起酒瓶給大家倒酒,說冬天喝點紅酒正好,來到美國東部念書之后,她感覺禹州的冬天根本不叫冷,更別說海寧和江平這種江南地方。

    開吃后有一會沒有說話,元禮啜飲一口紅酒,很貴公子派頭地放下酒杯,不以為然地跟珍卿說:“小姑,arques的水晶杯也不貴,回頭我送你半打?!笨磥硎呛芟訔夁@玻璃杯了。

    大家都微微驚訝地看元禮,他身旁的小莊更調侃道:“不看你的吃用穿戴,就看你這財大氣粗的派頭,洋鬼子也曉得你是中國小開嘞!”元禮對小莊白眼翻得老高,哼唧一聲優雅地切鹵rou吃。

    珍卿笑瞇瞇地跟元禮說:“送禮物最好能給人驚喜,送的禮物你提前告知了,送禮的形式和時間,你就用用心思吧?!?/br>
    元禮晃晃悠悠地答應下,接著四人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真正地開始談天說地。

    怡民幫男孩子們盛湯喝,男孩們都極有禮數地道謝,怡民笑呵呵地說:“千萬別客氣,我跟珍卿是相見恨晚,家父與陸先生是忘形之交,我們譬如是一家骨rou,自己人在一處,何必那么多禮呢?”

    珍卿也給男孩們布下菜:“這話說得在理,我跟怡民是姊妹相稱,你們倒不妨以平輩論,干脆互稱姓名?!?/br>
    看著兩個男孩還稍微拘謹,珍卿無奈地笑著:“你們不要看她現在像個嫻靜淑女,其實,她跟兩個兄弟一處長的,在老家跟也一樣上躥下跳,比男孩子還淘氣得緊。我才見她的時候,她天天早晨騎在我窗子上,像個預備調戲婦女的登徒子。你們在她面前拘謹害臊,是浪費了‘害臊’這種稀缺的情緒?!?/br>
    小莊和元禮自然笑開了。怡民又笑又罵地拍珍卿,兩個男孩子一下子放松不少。

    珍卿倒不是故意埋汰怡民,她是太cao心小莊和元禮。小莊自幼生母早亡,由祖母、姑母撫養長大。元禮那對糟心父母更不必提,所以,兩個男孩本質上敏感內斂,珍卿是他們在本邦的近親屬??傁胱屗麄兊那榫w輕快些。他們后面要跟怡民相處一個多禮拜,太客氣太尊重就不自在了。

    果然,當男孩們曉得怡民敢走輪船桅桿,在鄉下還見天游水爬山捉魚釣蝦,兩個自幼嬌養的少爺秧子,紛紛羨慕地跟怡民打聽玩耍的細節。小莊在這方面尤其熱情,元禮倒是矜持很多。

    大家在飯桌上越聊越開,小莊和元禮真正自在起來。

    大家天上地下地隨便聊,怡民就說有一個東洋詩人,想讓怡民把他引薦給珍卿,笑問珍卿,是否想看看此人的“干謁詩”。

    珍卿還沒有說話,小莊登時笑容一收,冷哼一聲咬牙說:“東洋人我也見過不少,貌似溫恭實則猖囂,小姨,小心起見,還是不要沾染他們?!?/br>
    見小莊講得肅然正色,珍卿也不當場解釋說在做研究,怡民和元禮也默契地冷卻話題。叫小莊講講他們賓大醫學院。

    說起有很多醫藥創舉的賓大醫學院,小莊自豪之情立時溢于言表。女孩子們也很愿意聽。元禮也略講學業上的事。

    接著,他們就談論美國的人物風氣,說西部太開放東部太保守,本邦人有的堅信西方文明中心論,也有對悠久神秘的東方感興趣的,有熱衷向全世界賣軍火的戰爭販子,也有秉持世界大同主義堅決反對戰爭的……

    晚飯一直吃到快十點鐘,珍卿催促男孩們洗漱休息——畢竟近兩天的旅程也累人。他們主動包攬了夜里燒煤的工作。

    晚飯喝了不少酒,又吃了不少rou,珍卿睡到半夜口渴,躡手躡腳出來倒熱水喝,回到房里,端著水站在窗前等它冷,冷不丁見院中長椅邊有一黑影,珍卿嚇得心提到嗓子眼,以為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闖入。

    珍卿正想怎么提醒男孩子們,發現院中黑影緩緩向上望,珍卿這才想起點著燈,緊張間凝神看向那個黑影,又不由撫著胸口出口長氣。她作為人物肖像愛好者,對人的體態動作很敏感,那黑影一動,珍卿就知道是元禮了。

    珍卿思忖一番,還是穿好厚衣服下樓去,在清寒的夜風里陪他站了一會,才問元禮是不是擇床。已經長成青年人的元禮,覺得居高臨下地看小姑,這種視感帶來的心像很新奇。他默了片刻,含糊地說是擇床睡得不舒服,剛才又做了一個噩夢,再也睡不著了。

    珍卿問他要不要上樓聊聊,元禮仰著頭踟躕一會,長長地呼吸著,終究搖頭,說時間太晚了。然后,他們姑侄二人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天氣又是不錯,珍卿從安排好的節目中,選了去本城的飛機訓練場看表演。此時的大型飛機,多用于戰爭或載貨,普通的航空客運還沒實現。但本邦常有挑戰性的飛機試訓,有時會登廣告請民眾去看。

    在飛機訓練試演的現場,觀眾們仰面看得很神往,后來據說不久會有風雪,飛行試訓表演就中止了,觀眾們亂哄哄地四散走開,雪地中摔跌叫苦的人不少。

    珍卿四個人正一起走著,忽然發覺元禮好像掉隊了,回頭見他側身看向路對面,一個女人拉著摔倒的兒子,正絮絮叨叨地指責他不小心,卻認真檢查他的褲子和腿。珍卿高聲喚一聲元禮,他若無其事地跟上來。

    下午,珍卿帶他們去哈大看曲棍球比賽,碰巧遇見薩爾責也在看比賽,他過來打招呼,珍卿給他介紹兩個晚輩,大家坐在一起談了一會。

    第二天,珍卿又帶元禮、小莊逛哈大,跟繼云表哥等人也認識一番。前兩天叫兩個男孩適應環境,后面可以叫更多人一起玩耍。

    天氣雖然時陰時晴的,幸虧沒有阻人出行的大風雪,珍卿帶著兩個男孩盡情吃喝玩樂,小莊適應之后就如魚得水,元禮卻越發顯得郁郁寡歡。

    某天在晚飯餐桌上,晚飯整個過程冷面寡言,而且跟怡民、小莊亂起哄,三人都喝了不少酒。

    四人吃完晚飯該去洗漱,按這些天形成的慣例,珍卿和怡民各回房中,男孩子先洗漱下去休息。結果元禮洗漱完卻沒下去,敲門進到珍卿房內,一言不發地坐到她書桌前,他半醉不醉也不知是否清醒。

    珍卿看他明顯有話想說,干脆去弄點堅果和熱茶來。其實,元禮從一大早就心事重重,這一天吃喝玩樂都心不在焉,他悶了這么多天不開口,珍卿也不想主動問他。

    珍卿拿著茶果回來時,發現元禮正埋頭看什么,走近一看竟然是三哥的信,她惱火地一把奪下信,放進信盒又把盒子鎖進抽屜,氣呼呼地踢一下元禮,抱胸質問道:

    “你在樓上磨磨蹭蹭的,就是為了私看我的信?!?/br>
    元禮惘然地攤著空空的手,塌拉著肩膀像是低落,嘴卻閉得像蚌殼,珍卿看看手表,有點不耐煩的時候,忽聽元禮含混地說起來:“我有時候想,要是三叔是我父親,你給我做后媽我都樂意?!?/br>
    珍卿的惱怒不耐,在一瞬間散去,很奇妙地領會了他的心理。她勾一張椅子在旁坐下,聽元禮從一個奇異的角度,講他沉埋心中的不堪心事:

    “那年我跟嬌嬌去看她,路上經過一處古跡,二姑父指著跟我們說,那是三國時周瑜練兵的地方。我當時只看見荒草障目,斷壁殘磚,想到赤壁之戰時,周公瑾何等意氣風發,如今,只?!牟菀欢巡輿]了’,只覺心中惶恐凄涼,想把那種景象忘個干凈。

    “我到江州看見她了……可她,卻把我和嬌嬌嚇壞了,她想跟她的……相好的結婚,可大外祖父他們不同意,她天天有天無日地鬧,那天也不例外……我一刻也不想在那待著。心中恨恨不已,父母為何不能就是父母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就是周瑜練兵處的荒涼景象,我想不清為甚心里這么空,精神上也很恐怖,太多事叫我想不通了。我連祖母跟你們也不想見,就纏著二姑夫去他家鄉玩……”

    說到這里元禮忽然頓住,失魂落魄地發了好一陣呆,眼里閃爍著哀戚的水光,嘴唇顫抖著看向珍卿,無助地向她訴說:

    “去年臨出國前,吳祖興的老婆打電報,說經過港島時叫我住到家里,祖母受了啟示,忽然建議我也回一趟江州,說她……我mama寫信說惦記我了。我心里一陣雀躍,想出國前望她一回,也是應當的。這一回連仲禮也去了。

    “可是,她又嚇到我們了。我到那一進她的院子,就覺得里頭味道很沖鼻子,一進房去,看見一個好生疏的女人,骨瘦的身子,萎黃的臉面,側臥在煙床上吞云吐霧,等我從她臉上看出幾分熟悉,我也不知怎么的,嚇得拔腿就跑了,我們連夜坐船離了那里。原來,她的相好騙了她的錢跑了,她meimei偷她的錢跑了,她媽……跟她一樣是行尸走rou……從那以后,我沒有一天不憎惡她。

    “小姑,吳祖興把我毀掉一半,她又毀掉剩下的一半,我自己,只剩一個邊邊角角的我。小姑,我都想不明白我自己,為何非得是這樣?為何非得是他們生的孩子,有這樣的生身父母,我還能光明磊落得起來嗎?我想我是,我是沒有指望的空心人了……”

    珍卿看他眼淚撲簌簌的,狠狠地掐著自己手指,那模樣真是疑惑又絕望,絕望又傷心。珍卿輕輕站到他的身邊,撫著他的肩膀和脊背,元禮抱著她的腰嗚嗚哭著。

    待珍卿站得不太舒服時,元禮終于抽抽著背過身拭淚,他發泄一通看來冷靜多了。珍卿叫他坐著等一會,又出去給他倒了杯熱糖水。

    元禮抱著杯子看裊裊的熱氣,又尋常地說起另一樁心事。他說這些年一直厭憎嬌嬌,二姑在明華酒店辦結婚禮,他恨嬌嬌的耳朵生得太伶俐,通過那么尋常的高跟鞋聲響,發現生母的行跡并撞破她的jian、情,以后的事就由不得他們了。

    所以元禮轉嫁了仇恨,他言語行動上一直不叫嬌嬌好過,從來沒有大哥該有的樣子。臨出國前,嬌嬌囑咐他在國外照顧自己,他其實想說一點好聽的??墒撬匆娚赋榇鬅?,積淀多年的怨氣沉渣泛起,對嬌嬌又說了難聽的話。嬌嬌痛哭著質問為什么那樣對她,為什么別人的大哥那么好,她自己的大哥卻像仇人一樣,說她再不要這個大哥了。本就疏遠的仲禮將他大罵一頓,說他根本不配做哥哥,他以后也不認這個大哥了……

    珍卿頭一次聽見這件事,心里直在心疼嬌嬌,當年林玉馨的事情被撞破,嬌嬌才十歲出頭的年紀,一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她怎么知道生母會如此膽壯,元禮歸咎于她真的讓人生氣。

    可一味指責性格有缺憾的元禮,也差不多是對他落井下石,終究無濟于事。

    珍卿坐到元禮的對面,推心置腹地跟他談:

    “沒有誰一生下來,注定長成光明磊落討人喜歡的模樣,也沒有誰注定長成狹隘陰郁令人厭惡的樣子。就比如我,我的身世在鄉下惹人詬病,連同齡的朋友也交不上,環境如此人能奈何?但是,我從自怨自艾中跳出來,慢慢地交往到很多師長朋友。

    “再如我們兩個,初次遭遇就是兩見相厭,誰也看不上誰??墒鞘朗码y料,你自己改變很多,我對你的看法也在變化?,F在,你可以向我傾訴心事,我也愿意同情你、理解你、開導你,這其實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能否做個光明磊落的人,你自己是有選擇權的

    “元禮,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期冀別人愛你,你便先要學會愛別人。你只有付出了,才能期求獲得,其他的,就交給時間吧?!?/br>
    這天晚上談過一回話后,珍卿發現元禮的陰郁狀態有所改變。兩個男孩子將要離開時,珍卿一幫人去火車站送他們,元禮突然拿出好大的禮盒,說買了一打arques的水晶杯,珍卿接過來真是沉甸甸的。這時元禮又跟珍卿、怡民說,另外半打是送給怡民的,也謝謝她的熱情相待,讓他們感覺到賓至如歸。

    元禮還不好意思地問珍卿,送禮的數量、時機、方式,小姑應該都沒有想到吧,這算不算一次成功的送禮?珍卿就玩笑著說她一直盼著,還以為你忘性大混忘記了。小莊也說他才發現元禮買了禮物,只來得及買兩束郁金香,黃色多的送給怡民,粉色多的送給小姨。

    兩個男孩子在這玩得不錯,也認識了不少新朋友,算是乘興而來盡興而歸,珍卿也覺得高興。

    第425章 新年來時好運到

    也許去年的一場場暴風雪, 把東部的風雪儲備過早用完。公歷二月份正值中國新年,往年這時候東部還是冰天雪地,忽然從二月中旬開始, 天氣就開始迅速回暖。

    珍卿畫展的轉機真的來了。

    三哥去年就給珍卿提過建議,讓她在天氣惡劣時不妨閉館, 把印刷精良的作品畫冊散出去。珍卿在去年圣誕節假期后, 就遣散兩名員工暫時閉了館。還跟紐約的周成捷師兄商議, 把她的作品畫冊再印刷六百冊, 一半仍運回國內交予慕先生等, 另一半就托散在本邦各處的親友,趁便在各種場合幫她贈送出去。

    但去年東部的雪災太惡劣了,機器和人員也不是說動就能動的。畫冊的印刷一直拖到今年一月。

    幫著發行《中國詩歌的精神》的上官先生, 與人書信來往間曉得珍卿在辦畫展,聽說還要印刷六百件畫冊。這中年人又跟打了雞血似的,從居住的紐約省連夜開車來, 激情澎湃地跟珍卿大發演講, 說中國有杜小姐這等少年英杰, 正說明華夏之人文根脈不絕,中國之道德統帥尚在。他說杜小姐的一切言談舉動, 無異于一次次中國文化的盛事, 襄助盛事怎么能少卻他們愛國華僑。

    珍卿見上官先生簡直犯怵,之前《中國詩歌的精神》中英兩版稿子, 他不惜血本地用電報發回國內, 人家憑著滿腔熱血不求一點回報, 珍卿反倒覺得欠下大人情。

    上官先生一旦得知畫展的事, 比珍卿等人更具殉道式的熱情, 他不但想包攬印刷畫冊的事, 還想讓珍卿一次性印三五千本,他不但想在美國和中國散發,還有意找商業伙伴滿世界地散發。

    珍卿忽然覺得活久見,她自覺已經見過不少世面,礙于自己還是籍籍無名的小畫家,她辦畫展一直小小翼翼,不敢用任何不得體的方法自抬身價。上官先生這等放眼世界的氣魄,真的讓她望塵莫及。

    但她還是沒印那么多畫冊,這些畫冊計劃要免費散發,用意還是吸引闊人看展買畫,印許多畫冊像傳單一樣免費散發,再好的東西也顯得廉價了。

    所以,在上官先生苦口婆心地勸說,還有周圍人的積極慫恿下,珍卿統共也只印了一千二百冊,印好照例要發回國內一部分,余下的主要在本邦散一散。珍卿也沒有花上官先生的錢,統統花的自己的私房錢。而畫冊將來在各地的散發,上官先生是計劃大包大攬的,但珍卿的親友不會讓他專美,都摩拳擦掌地準備大干呢。

    她的外國朋友也不落人后。比如薩爾責,就跟珍卿提了非常中肯的建議。他說,從去年九月份到十二月份,畫展是無差別地向所有人開放,不管天氣和人氣如何,不分對象的開放應該告一段落了。

    薩爾責說賣畫既為籌集善款,應當向具有購買力的買家開放,而有藝術品味又愿花錢的富豪,他作為得省煉油家族的小少爺,認識得不要太多啊。

    如此,在周師兄印刷畫冊的過程中,珍卿和小伙伴們策劃了一個貴賓邀請函,將她的畫冊和貴賓邀請函,通過各路神仙的玲瓏手腕,送到那些或有品味或有財力或兼具二者的人手中。

    總之就是辦法總比困難多,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假如她散出去的六百份畫冊和邀請函,能引來六十個有購買能力的大佬。那么保守一點估計,六十人中有六分之一有購買意向,她花出去的真金白銀,至少有希望回本了啊。老天爺,想想花出去的那些私房錢,心總在一陣陣滴血,要不是上官先生橫插一腳,帶動周圍那么多人慫恿,她壓根不想搞這么大手筆。

    她原本籌劃的春季廣告攻勢,是要在報刊電臺廣撒網的,隨著這個“貴賓計劃”的鋪排,春季廣告攻勢將無限期地擱置下去。

    珍卿去年畫展開幕時的演講,在上官楚等人的建議之下,已經灌成雙語留聲片,準備發起春季廣告攻勢時,到華人電臺和英文電臺放送,這個項目也隨之擱淺了。

    上官楚那些人還想把留聲片,也隨畫冊和邀請函一并送了。珍卿覺得不妥到底勸止了。珍卿去年發表演講的對象,是對中國多少抱以同情的人,有些話他們聽來雖刺耳,但更能激發他們的同情和自省。對于那些不知底細的富豪,還是不要把格調定得那么高。

    珍卿和朋友們都在上學,不可能重新約定一個時間,來迎接未知音期的一撥貴賓們。所以貴賓邀請函上的日期,跨越的時間非常長,從今年三月到今年八月,但只在禮拜天和節假日開放。沒有貴賓邀請函的觀眾,再想進館參觀也得買票了。

    珍卿給畫展定貧富門檻是不好,但畫展去年免費開放近四個月,最后慘淡到門可羅雀的地步。外地人說不公平且先不論,本地人要是不平這個規矩,珍卿也是有話對付他們。

    鎮音樂廳不可能無限續租,珍卿不可能一直盲目等待,此次不管勝敗,都該有一個明確的結局。若她的慈善畫展還是玩不轉,絕不能繼續打腫臉充胖子。

    三月初的一個大晴日,蓓麗請珍卿去河邊散步,談論畫展現在的情況,買票看展讓很多人望而卻步,但幸好不是無人問津的。

    前天開館珍卿也坐鎮,珍卿的忘年交之一——生物系的勒托教授,鄭重地引來一位老年紳士。這紳士一開始也沒自報家門,只叫珍卿帶他看看她的畫。

    反正也沒有別的貴客,珍卿就一直陪同著老紳士,當他自己觀看時她就保持沉默,當他偶爾向她詢問時,她就輕聲絮語地解答一番。

    這位寡言而專注的老紳士,半天看遍了全場的畫作——還有珍卿前幾個月新畫的。雖然老先生一幅沒有買,但翌日本城的晚報就有報道,說某區教育局長鄧肯先生,蒞臨一位中國少女畫家的新流派畫展,并給予其作品特殊的贊譽,建議文藝界的評論家都去看……

    后來勒托教授告訴珍卿,他給鄧肯先生送了畫冊和貴賓邀請函,鄧肯先生觀展后還跟他念叨,說他要是手頭寬裕些的話,買一兩幅杜小姐的畫,掛在家中一定賞心悅目。

    講了勒托先生引來的貴賓,蓓麗不斷地鼓勵珍卿,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她說有一種強烈的好預感,今年肯定會有奇跡發生的。

    她們正笑呵呵地討論奇跡,忽見繼云表哥一路狂奔而來,幾乎喜極而泣地告訴珍卿,有一個花山雅妓群像大幅畫,被兩個鬼佬富豪炒到四千美金,正要珍卿這個作者回去主持局面。

    果然兩個財大氣粗的款爺,都是看了畫冊拿著邀請函來的。他們為一幅畫爭得面紅耳赤,珍卿自然也有應對的辦法。她和蓓麗趕來音樂廳時,早叫繼云哥到她住處取畫。她畫花山雅妓也畫了一個系列,國畫顏料和油畫顏料都試驗過,只因本地天氣長日濕寒,她把國畫顏料的先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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