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王謝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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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之點點頭:“他們還沒見過我?!?/br> 居然人都沒見過就定親,古人真的是盲婚啞嫁。郗鑒定下王羲之那次好像也是只讓門生到東廂挑人,不僅自己沒去,也沒讓兒子去替meimei看一眼未來夫婿,心真是大。 正感慨著,王瑯突然意識到不對:“沒見過?” 王允之:“嗯?!?/br> 王瑯沉默一會兒,抬手慢慢捂上臉。 她還記得自己在江上唱完改編自王維《少年行》的五言短歌,未免引來追問和麻煩,便故意誤導兩人,把她和王允之往前朝衛霍時期之人身上聯想。 今日見面,不是故人重逢,而是白日見鬼。 # 王瑯在黃昏時分乘并車入城,天光昏暗,帷幕四垂,又接近宵禁時間,除了早早收到信的王家本家之人,其余人都不知道她當晚已經入城。 次日有人看到她前往司徒府拜訪,小王入城之事才逐漸在建康流傳開,讓本來想堵城門口圍觀她入城風采的建康市民捶胸頓足,大失所望。好在婚禮吉時早早卜定,不會更改,有心看玉樹的建康婦人少女就圍在從烏衣巷王宅到青溪荀宅之間的大路兩邊,伸長脖子等著看王家迎親的車駕經過,準備先觀賞王、荀兩家玉樹,第二天再到烏衣巷附近碰運氣,看能否有機會撞上小王出門。 他們并不知道王瑯也混在男方儐相里,只是為了看去迎親的王氏子弟,以及回程時將與王氏一同前往烏衣巷的荀氏二玉——荀蕤、荀羨,準備享受珠玉薈萃的盛宴,一飽眼福。 謝安和謝萬兄弟沒有去看迎親。 雖然兩人都對當軸士族的婚禮儀式懷有好奇,但第一天去觀禮的肯定是兩家中表親與王侯貴胄,尋常人根本進不了烏衣巷王宅大門,第二天再去就只能看看新婿新婦,意義大大減少。至于王、荀兩家子弟,對他們而言沒那么遙不可及,雅集宴會上也有機會見到,沒必要湊這個熱鬧。 在青溪泛舟是謝安的主意,他對弟弟謝萬的說法是到青溪看美人。 謝萬以為是哪家王侯豪族在青溪畫舫上設臘月宴,可以看到技藝出眾的美貌樂伎,便開心地跟隨哥哥去了,沒想到只是一場普通宴會。他心不在焉地應付完飲酒作詩,準備找哥哥謝安抱怨宴會上根本沒有美人,為何要拿美人誆他,忽然發現謝安一個人在窗邊,目光透過舷窗投向對岸,神情十分專注。 他在看什么? 第40章 花隔云端 謝萬好奇心起,順著哥哥的目光去看,只見荀府門前兩方人正在對答。其中一人幾個月前與他們兄弟在會稽相談甚歡,是瑯邪王氏年輕一代最出名三人之一的王羲之,風姿超拔俊逸,謝萬只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為人本也聰明,略微想了一下就意識到王允之與荀氏女的婚期定在今日,這是王氏到荀家迎親的行列,王羲之是男方請來的儐相。 難道阿兄說的美人是今日嫁入王家的新婦? 可新婦上車會手持團扇障面,進入男方家后才會在新婿面前放下羽扇,稱為卻扇,只有第一日去新房觀禮之人才能看到卻扇過程。他們這樣從船上看過去,根本看不到新婦的面容,連身姿服飾都不一定能看清,況且也沒聽說荀氏女有美色,只是賢淑才名在閨中流傳。 “阿兄?!?/br> 謝萬喚了一聲,沒有從哥哥那里得到任何回應。他心中又驚訝又奇怪,走到哥哥身邊加重聲音又喚了一聲:“阿兄!” “嗯……” 謝安應完之后又隔了一會兒才將視線從窗外移開,很難從中看出任何心思的黑眸對上弟弟:“阿萬有什么事嗎?” “阿兄看何人看得那般專注,逸少不是在會稽經常見到嗎?” 問是這么問,但謝萬注意力轉移得特別快,心里對答案也沒有剛才那么在意,更注重表現自己,賣弄學問道:“早聽說齊俗不親迎,瑯邪是齊地舊土,本以為是荀家直接送新婦到烏衣巷王宅門口,沒想到王淵猷還是到荀宅親迎了?!?/br> 按周代士大夫的婚禮禮儀,親迎之日,新婿要穿黑色禮服,乘黑漆車,前有人手執燈燭引導,后有從車跟隨,一路前往女家迎娶。 齊地的風俗則和中原地區不同,有“齊俗不親迎”的說法?!对娊洝R風》中就有“時不親迎也”的記錄,反映春秋時期齊國女方人家根本不知道新婿是何面目,直到送親隊伍進入新婿家門,妻家才能一睹新婿真容。 先秦距離東晉已有數百年,婚禮風俗早已產生巨大變化。 拿詩經時期的齊地民俗來對照當世風俗,除了賣弄自己以外沒有意義。 謝安早知道他喜歡炫耀,于是也不戳破他的心思,點點頭肯定道:“王氏自南渡以來雖然致力于融合南人北人,接納了許多南人風俗,婚喪上仍多用北方洛陽風俗。荀氏是漢魏舊族,在洛陽居住的時間比王氏更久,對禮儀的了解也比王氏更深,大概因此兩家才都遵從了洛陽風俗?!?/br> 同弟弟說完,他又將目光移回窗外,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對岸看。 謝萬想起剛才的疑問,心中越發納悶起來,再次問道:“阿兄在看王氏子弟還是荀家二玉?” 自己也再次將目光投注到對岸,正巧看到著新婿禮服的王允之旁邊立了一人,與其他幾名王氏子弟著相同顏色的大袖襦,身量也相仿,但論起風姿容貌,竟然絲毫不輸給被時人譽為“飄如游云,矯若驚龍”的王羲之,甚至猶有勝過。 他驚訝地貼近舷窗,想要打開窗戶探身出去,好看得更分明一些,被哥哥謝安抬手按住窗格,不讓他打開。 “阿兄可知王淵猷旁邊是何人?王家最負盛名的除了逸少,就是丞相長子王長豫,但他面相看著比逸少年輕好多,年齡和王長豫對不上?!?/br> 謝安仍注視對岸,沒有移動視線,唇邊則染上一絲笑容:“和荀蕤說話的那個才是王長豫?!?/br> 荀氏比王氏好認許多,當先一人是代替過世父親荀崧主事的荀蕤,旁邊不及他肩頭高的是荀崧幼子荀羨。謝萬殪崋順著哥哥的提示先找到荀蕤,然后便看到士族年輕一代中第一人的丞相長子王悅。 他輕輕“啊”了一聲,覺得所見之人確實符合時人對王悅的描述,讓人可以遙想他父親王導。 “那王淵猷旁邊是?這樣的風姿,又出身王家,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br> 無名之輩嗎。 謝安心中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眼神中帶上幾分復雜,聲音卻滴水不漏,以他慣常的語速緩緩道:“當然不是無名之輩?!?/br> 謝萬不滿:“王家有什么人我還不知道嗎?在他那個年齡段沒有特別出名的子弟?!?/br> 謝安道:“阿萬再想想?!?/br> 謝萬道:“再想也……你是說那是小王???” 謝安沒有再回答,謝萬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睜大眼睛,和哥哥一樣目不轉睛地望向那個秀拔高挑的人影,邊看邊忍不住和哥哥感慨:“難怪那么多人大冷天守在朱雀航邊,只為看她一眼,確實是殊色?!?/br> 船上其他人在他震驚揚聲的那句話也發現王家迎親隊伍里混進了一個沒見過的生面孔,繼而有見過王瑯的人根據他的泄露辨認出確實是王瑯本人,整船轟動,紛紛吵鬧著吩咐船工向荀宅的方向劃,又嚷嚷著呼喚從人備水取巾。 謝萬看著船上的混亂,心中莫名其妙,習慣性地詢問哥哥:“他們在做什么?” 他在建康居住時間很短,每次都是臘月來與家人團聚,之前也還沒到參加宴會游樂的年齡,對建康缺乏了解。謝安的情況其實和他一樣,而且每次到建康都和他同來通往,但他下意識就覺得哥哥應該知道。 而謝安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倚著舷窗答道:“有心見美人,自然要澡頸巾首,傅粉膏唇?!?/br> 謝萬一看,舫船的主人果然讓侍女在捧了面巾水盆到他身前,用面巾蘸溫水,絞到半干,替他洗臉抹頸,擦干之后另有侍女捧了鏡子和燈燭到他身邊,替他在臉上輕輕搽了面脂,敷了香粉,又用口脂涂抹在唇上,好一通折騰之后,看上去確實比之前白皙美麗了一些。 時人對男子傅粉并不反感,膏粱顯貴子弟之間熏香傅粉蔚然成風,謝萬在會稽也見過一些,但沒見過這種臨場補妝的。 他心中訝異,不解道:“就算靠到岸邊,黃昏已近,小王難道能看見他們?” 謝安道:“見不見是一回事,自己想見是另一回事,他們只是為了舒展自己想見的心情?!?/br> 謝萬想了想,覺得哥哥的解釋合情合理,多半就是事實。 等畫舫的主人折騰好,王家人也從荀宅順利接到新婦,將人送上四面垂帷的畫輪車。 謝萬也算開了眼界。因為他發現此時天色昏暗,燭光變得格外盈盈。畫舫主人命令將舫船前頭幾扇窗卸了下來,掛上輕紗,又讓美貌樂伎到船頭吹管彈弦,自己與賓客坐在窗邊燈下。 場景頓時便有些飄飄欲仙之意。 會稽人也常有風雅之舉,但和這些人一比,就顯得失于土氣。 都城確實是都城,不是地方上所能比擬。 感慨之際,侍女過來請他們也到船頭相聚,謝萬本想一口答應,和哥哥同去,但謝安已經用受不了風寒的借口婉拒了主人的好意。 謝萬望望船頭,又看看哥哥:“阿兄真不去?” 謝安道:“阿萬想去就自己去罷,我在這里等你,正好清靜一會?!?/br> 謝萬猶豫一會,到底喜歡這種場合,一個人開開心心去了。 去的路上他想,這些人不知道會遇到小王,但哥哥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不然不會跟他說來看美人,出門前還特意換了一身新衣服。 難道就像他說的那樣,見不見不重要,只是為了想見面的心情才修飾自己? 第41章 昔日同僚 王瑯在荀宅門口與負責迎接的荀氏二玉重逢。 時隔六年,荀蕤看起來變化不大,還是荀家人那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氣質,或許因為年歲漸長,或許因為喪父,身上更增添了幾分穩重凝練;被王悅認為和她有些相似、或許會投緣的荀羨則從一名垂髫童子成長為了總角之齡的少年,渾身藏不住的英華銳氣。 見到王允之和她之后,一長一少兄弟二人神情上雖然沒多少顯露,卻不免多看幾眼。 王家兄妹對兩人的想法心知肚明,不約而同相視一笑,由王允之當先開口: “江上一面之緣,未料終成秦晉之好,荀兄別來無恙?!?/br> 從雙方反應之中,不難猜出昔年見面之時,王允之知曉荀蕤名姓,荀蕤卻不知曉他,以當世士人交往的習慣而言是十分奇怪的一種情況。 王悅便問道:“淵猷與令遠有舊緣?” 王瑯輕輕拉他衣袖:“大事要緊,晚些我告訴兄長?!?/br> 王恬側頭取笑她:“我算看出來了,今日迎親,就屬琳瑯最急?!?/br> 眾人皆笑,連荀家人也被逗得忍俊不禁,以至于一時沒從“琳瑯”二字察覺到她的身份,只覺得夫家這位小郎君不僅相貌生得好,性子也詼諧友善,倒是做女婿的好人才。 而被取笑的王瑯神色不變,以晉人推崇的語速緩緩道:“敬豫兄長既然如此善解人意,一定也不會推辭為人分憂。一會兒回府之后若有哪個失分寸的鬧得過分,敬豫兄長可要與我一同阻止?!?/br> 王恬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還想去鬧新房呢,怎么就成了阻止鬧房的人了。 眾人目睹他表情變化,不由哄然大笑。 # 新婦入門三日內的舉止約束很多,幾乎事事都有所安排。 第一日黃昏時分進入夫家,于青廬中與新婿行交拜禮,同牢合巹,接著新婿離開青廬去招待賓客,新婦執白紗團扇在洞房等待,最后新婿回房,夫妻獨處,這才能于花燭前徹底放下紗扇,與夫婿共度新婚之夜。次日一早,又要仔細化妝,去廳堂拜見舅姑,也就是公婆。第三天要親自下廚,洗手作羹湯,再在新婿的陪同下返回娘家,與新婿一同拜見父母。 想來觀禮主要有兩次機會,第一次是婚禮當天行交拜禮與同牢合巹之禮,第二次是翌日早上新娘去廳堂拜見舅姑,其他時間雖然也可以來,但只能到花燭前看看新婦,意義不大。 王瑯第一天先跟著親迎,又到大門口和借來迎賓的王彪之一起站著迎賓,青廬里行完禮,她留下來陪新婦說了會兒話,這才到前廳幫著擋酒。 全部忙完已經很晚,年長的客人先離席回去休息,小輩們精力旺盛,還留著飲酒作樂,再加上長輩都離席,越發沒了拘束,鬧騰得更加厲害。 王瑯在主廳里環視一圈,在角落里找到謝尚和袁耽,不由走過去,奇道:“怎么躲在這里?” 兩人都是愛玩鬧、交游廣的性子,這種場合應該如魚得水和眾人混在一起才對,就像之前擋酒時候看到的那樣,怎么躲到這么不起眼的地方。 袁耽臉上有些酡紅,顯然喝了不少,眼神卻還晶亮清明,帶著笑容道:“算算時間,你也該脫身了,這不是特意來等你?!?/br> 王瑯輕“哈”一聲,在兩人旁邊坐下。負責在前廳侍奉的仆人立刻拿來一張食案放到她身前,又為她添盤添酒。 袁耽與她閑聊:“我看新房那里散得很早,也沒人留下聽房,都聚在這里?!?/br> 王瑯點點頭,語氣理所當然:“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把他們都趕跑了?!?/br> 她一個未出嫁的女郎在那里說春宵一刻值千金,直把旁邊聽到他們談話的賓客逗得悶笑不止,連謝尚也被酒嗆到咳嗽。 王瑯順手從懷里摸了一條手巾給他,等他自己擦好臉才道:“聽說你和彥道的幺妹好事將近,以后就是彥道妹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