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70節
羽徽若在桌邊坐下。 桌上用石頭擺了個小小的法陣,里面堆著果子,那?法陣可?以給果子保鮮,因時日過久,失去效用,果子爛得只剩下果核。 兩道窗扇間?留下一道小小的縫隙,剛好?可?以容一只小鳥通過,那?是鹿鳴珂特意留給小鳥初初的門。 他走時太匆匆,沒來得及與小鳥告別,就給它留了這些禮物。 羽徽若呆呆坐著,直到濕透的白裙緊緊貼著肌膚,冷冰冰的水汽滲透毛孔,她經?受不住這寒氣,狠狠打了個哆嗦。 羽徽若如夢初醒,站了起來,向外走時,腳底踩到一塊凸出的磚頭。 她彎身蹲下,拿起磚頭。 磚頭下面埋著一只巴掌大的盒子。 羽徽若打開盒子。 盒內盛著一塊玉質上好?的碧色玉佩,雕作?鳳凰的模樣,剛好?和她懸在腰間?的靈犀佩是一對。 鹿鳴珂曾說過,凌秋霜給他的那?枚靈犀佩,被他留在了羽族。 羽徽若想了想,將這枚靈犀佩收入懷中?。 * 自上古以來,荒墟就被放逐了許多妖魔,這里氣候惡劣,食物和水源極其短缺,妖魔們每天都會為食物和水源發?生各種廝殺事?件。鹿鳴珂是生人,無疑,被列進了食物的范疇。 這幾日以來,不斷有妖魔想偷襲鹿鳴珂,拿他當口糧,或是被東皇劍所斬,或是被跟著他的那?只黑色大鳥驅趕。 鹿鳴珂身上的箭傷愈合得非???,到了第三日,身上的傷口基本都已愈合。這要得益于他們天魔的體質,近乎不死不傷的身體,給了他們侵吞三界的底氣。 但也只是近乎不死不傷。 只要夠快夠狠,還是能殺死他們的,或者,用特殊的法器造成無法愈合的傷害。就比如他的父親,是被仙門的滅靈箭所殺,他的祖父身體被注入了劍氣,這么多年來,用盡了法子,都沒法治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日一日的衰敗下去。 鹿鳴珂找到了水源,沒有找到食物。水源無需捕獵,食物則需要獵殺。這里的飛禽走獸和妖魔鬼怪,都可?以成為食物,但即便是最弱的走獸,在惡劣環境的訓練下,也變得異常狡猾。 鹿鳴珂蹲在一處淺水潭前,將東皇劍浸入水中?,清洗著劍身。 東皇劍本身就有靈性,它從前敵視羽徽若,鹿鳴珂給它下了道禁制。解了這禁制后?,東皇劍殺氣外露,就算鹿鳴珂失了金丹,憑著東皇劍本身的鋒利,那?些藏在暗處想覬覦他的妖魔不免要掂量三分。 鹿鳴珂有好?幾日沒有進食了,餓得前胸貼后?背,再不進食,就算握著東皇劍,成為別人的腹中?餐是遲早的事?。 他在思索著捕殺那?只跟著自己的黑色大鳥的可?能性。這只鳥不明不白地跟著他,終歸是個禍害,或許他在等自己倒下,奪取自己身上某樣重要的東西。 不如先下手為強。鹿鳴珂眼底流露出殺氣。 撲撲振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鹿鳴珂望向天幕,那?只黑色的大鳥扇著翅膀,盤旋而下,雙爪死死扣住一只灰色的兔子,丟在了他的面前。 黑鳥丟下兔子,就飛走了。 兔子已被咬死,說是兔子,只是生了兔子的外表,體型比普通兔子大了三倍,若掰開它的嘴,會發?現它滿嘴生著尖利的牙齒,腿部肌rou尤其發?達,躥起來能直接蹦上樹——能在這里活下來的,繁衍至現在,經?過一代又一代的淘汰,早已脫離了原本的模樣。 這只兔子是給他的?鹿鳴珂疑惑地撿起兔子。 他原以為那?只黑色大鳥跟著自己,是在圈養自己的食物,一路上對它戒備十足??创篪B投喂的行為,似乎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他。 有了這只兔子,鹿鳴珂終于能飽食一頓。 荒墟晝夜溫差大,太陽落山后?,大地會很?快散掉熱氣,風跟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生的疼。 夜間?有很?多畏光的妖魔和邪靈出來獵食,遠比白天危險得多。鹿鳴珂這幾日一邊趕路,一邊應付著想要偷襲他的妖魔,身體已到了強弩之?末,不得不停下來暫做休整。 他抱著東皇劍,倚著一塊半人高的石頭,閉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半個時辰,才能繼續趕路。 剛闔眼沒多久,忽聽得一聲凄厲的鳥叫聲。 鹿鳴珂睜開雙目,那?只黑色的大鳥擋在自己的身前,翅膀微微張開,肌rou緊繃,羽毛全都炸了開來。 它的喉中?發?著低低的警告聲,做出了進攻的姿勢。 不知何時下起了濃霧,夜色如深淵般望不到底,隱約可?見黑暗中?浮現出無數雙血紅的眼睛,密密麻麻的,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黑色大鳥的背上血跡暈開,翅膀上羽毛禿了一大塊,被咬掉的血rou邊緣留下了猙獰的牙印。 顯然是剛經?歷一場惡戰。 鹿鳴珂暗自心驚。他太過疲憊,竟睡得這般死,有敵人偷襲都沒察覺。 血紅色的眼睛一點點向鹿鳴珂靠近,鹿鳴珂警覺地握劍站起。黑色大鳥撲著翅膀疾沖出去,是想為鹿鳴珂開拓出一條生路。 鹿鳴珂抽出東皇劍,揮出凌厲的劍光。 血紅眼睛砰地爆破,炸出一團血霧。鹿鳴珂終于看清它們到底是個什么怪物——全身覆滿鱗片,拖行著一條巨大的尾巴,爪子又尖又利,眼睛能在黑暗中?發?出紅色的光,有著極強的夜視能力,精準地閃避著他的劍鋒。 怪物死了一只,剩下的迅速補上空缺,鹿鳴珂和黑色大鳥陷入重重包圍中?。那?怪物咬住鹿鳴珂的右臂,撕下來一大塊血rou,鹿鳴珂忍住劇痛,將東皇劍遞到左手,腕間?翻轉,一劍將怪物的腦袋斬了下來。 血霧噴濺了他一身。 大鳥一頓猛啄,啄瞎了好?幾只怪物的眼睛,為之?付出的代價是左邊的翅膀被怪物們撕了下來,分而食之?。 大鳥發?出痛苦的嚎叫。饒是如此,它依舊守在鹿鳴珂身前,不肯挪動一步。 黑夜中?血紅色的眼睛不減反增,很?快將它和鹿鳴珂沖散。 大鳥被怪物淹沒。 鹿鳴珂金丹毀損,沒有靈力,憑著手中?東皇劍的鋒芒,硬生生殺出條血路,搖搖晃晃地來到黑色大鳥的身邊,將咬住它身體的怪物盡數斬殺。 大鳥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掀開眼皮,艱難地扇了下翅膀。 鹿鳴珂趔趄一步,大口喘著粗氣,半跪在大鳥的身前。 他的力氣幾近耗盡,身上都是怪物或咬出來的,或用尖利爪子劃出來的傷口。 大鳥口中?溢出低低的嗚咽聲。 它在提醒鹿鳴珂快跑。 它有翅膀,明明可?以扇著翅膀騰上高空,它沒有這樣做,仿佛它的使命就是保護鹿鳴珂。鹿鳴珂抬起傷痕累累的右臂,撫了下它的腦袋,嘶啞著聲音說道:“你安息吧,我會為你報仇的?!?/br> 瀕死的大鳥突然爆出一股力氣,撲向他身側,尖嘴戳破了一只怪物的眼睛。與此同?時,所有怪物都撲向了再無反抗能力的鹿鳴珂。 鹿鳴珂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怪物發?瘋地撕扯著他的血rou,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愉快聲響。 噴濺的血霧落進鹿鳴珂的眼底,將他的一雙黑瞳染成了赤紅的顏色。 鹿鳴珂闔上眼眸,扯了下嘴角,露出怪異的笑容。他的肩膀上的血rou漸漸被啃噬干凈,露出大片染紅的骨頭。 他鉗住那?只趴在他肩頭啃得忘乎所以的怪物,腕間?皮rou高高鼓起,有什么東西在皮下游走,突然,那?東西刺破他的血rou,延伸出來,扎進那?怪物的脖子。 那?扎入怪物身體里的東西又細又長,呈現出透明的顏色,很?快被鮮血填充,變作?了暗紅。怪物渾身抖動著,眼珠子迅速脹大,轟然炸開。 像這樣的東西有很?多,從鹿鳴珂的身體里無限伸出來,纏上怪物,每一只被扎中?的怪物瞬間?就失去反抗了能力,身體如同?漏了氣的皮球,急速干癟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張皺巴巴的皮,包裹著粗壯的骨頭。 這就是天魔一族的吞噬能力,不能輕易動用,一旦動用,如果身體無法承受汲取的力量,就有爆體而亡的風險。 從始至終,鹿鳴珂都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 夜色褪盡,東方現出一抹魚肚白,不少昨晚偷偷躲起來看熱鬧的妖物都跑了出來,圍著那?跪地的少年,又是好?奇,又是驚懼,紛紛猜測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其中?一只膽大的,慢慢走上前,探出手的瞬間?,那?垂著腦袋的少年微微動了一下,登時嚇得群妖四?散開來。 鹿鳴珂睜開雙目,掃了眼滿地的尸體,呼出一口灼息。 他活下來了。 怪物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被鹿鳴珂吞噬,一夜之?間?,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內,重新凝出了一枚金光閃閃的內丹。 第76章 [vip] 歸來 成?婚那夜, 羽徽若和鹿鳴珂的分手鬧得天翻地覆,凌秋霜這邊自然?瞞不過去,關于鹿鳴珂的去向, 羽徽若守口?如瓶,凌秋霜百般追問無果, 只?好不再詢問。 羽人對待感?情向來都是從一而終, 帝姬亦不例外,羽徽若拒絕了凌秋霜為她重新?挑選夫婿的提議。 原本?等帝姬成?婚,就對外公布羽皇死訊, 由帝姬繼位這件事也就擱淺了下來。 凌秋霜的意思是可以不成?婚,先繼位, 羽皇的死訊這樣瞞著終歸不是個辦法,但羽徽若認為羽皇的死訊都瞞了這么?多年,不在乎這三年五載,自己是殘羽的事實不可更改,沒?有資格統領羽族, 想先修煉鳳凰真靈,化出翅膀再說。 修煉鳳凰真靈并不容易,羽徽若先天不足, 需要用藥物?輔助。半月島叛亂平息后?, 羽徽若叫人加速研制能叫殘羽重新?褪羽的藥物?,試藥一事就由自己親身上陣, 此舉嚇得負責此事的醫師們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生怕藥壞了帝姬的千金之軀。 天淵還需凌秋霜親自鎮守, 凌秋霜離開羽族, 去往天淵。 羽徽若試藥的事是瞞著凌秋霜的。凌秋霜一走?,羽徽若徹底松了口?氣。 這天傍晚, 羽徽若剛試完藥,疼得躺在帳中渾身發抖時,粉桃疾行而來,跪在簾外稟告道:“帝姬,祝炎他打傷侍衛,跑了,他還、還搶走?了裝著白漪漪尸首的那口?棺材?!?/br> 祝炎是魔人,在帝姬的大婚當日喬裝打扮混入羽族,扶光君遇刺這口?黑鍋,理所當然?被扣在了他的頭上。幽都那邊數度來要人,都被打發了回去,羽徽若原打算處死他的,現在整個人被藥力折磨得神志不清,哪里還有功夫去惦記祝炎。 跑了就跑了,反正她都把鹿鳴珂扔進荒墟了,祝炎回到幽都,又能掀起什么?大風大浪出來。 * 再說荒墟這邊,本?就不是太平的地方,這些日子更不太平了,妖魔邪靈人人自危,因為,這里來了個大禍害。 這禍害原本?是個金丹被絞碎了的廢人,妖魔們摩拳擦掌,都想拿他墊自己的肚子,不成?想這禍害比他們可怕多了,居然?能吞噬妖魔,將它們的修為化為己用,他重新?凝出了一枚金丹后?,整個荒墟都跟著遭殃了。 這魔頭走?到哪里,吞到哪里,那些想拿他當口?糧的妖魔,最后?無一例外的,修為全部進了他的肚子。他越吃,修為越高,修為越高,吃的越多,短短兩年的光陰,荒墟的妖魔鬼怪竟被他吞吃了大半,留下的,都是些修為低微、塞牙縫都嫌不夠的低等小妖,當他打算去禍害那條脾氣不好的惡蛟時,所有還沒?被吃的小妖們,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惡蛟居于雷澤深淵,那里遍布雷火,都是惡蛟布下的陷阱。鹿鳴珂站在深淵前,用那雙沒?有一絲感?情的黑色雙瞳,看?了眼站在自己肩頭的大鳥。 大鳥早已死去多日,被他不斷注入靈力,保存著死前的模樣,陪伴了他這孤寂又滿是殺戮和血腥的三年。 鹿鳴珂并指一劃,足下出現一柄飛劍。 他踩著飛劍,跳下了雷澤深淵。 * 鹿鳴珂被放逐荒墟的第三年,幽都大軍沒?有任何異動,羽族風平浪靜,百姓安居樂業,唯一不太平的大概就是羽徽若的肚子了。 醫師們研究的催動鳳凰真靈的藥,大多時候會讓她感?覺到經脈像是要爆裂般的疼痛,其余時候藥效與瀉藥無異,肚子一旦鬧騰起來,光是來往五谷輪回之地的次數,都夠羽徽若懷疑人生了。 這兩日,羽徽若停止進食,虛脫地躺在床上。 粉桃捧來煎好的藥,扶起羽徽若,侍候她用藥。 帝姬怕苦,藥里加了糖。粉桃看?著羽徽若小口?小口?抿著,打心眼里覺得難受。這三年來,帝姬愈發得清瘦,身上一把瘦弱的骨頭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