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49節
“可是,你看起來……快要死了?!庇鸹杖艚K于沒忍住,放聲哭了起來,“憫之,你快要死了?!?/br> 鹿鳴珂的面?頰爬上青灰的顏色,眉心一團濃郁的黑氣,以?及失血干裂的唇瓣,都預示著不祥,最恐怖的是他心口的地方,盤踞著血rou模糊的窟窿。 羽徽若的眼淚怎么都收不住。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滴淚,都落在鹿鳴珂的心底,成了那最甜的糖。羽徽若會輕賤他,討厭他,仇恨他,而他的初初,會為他落淚。 有了這些淚,鹿鳴珂便是此刻死了,都覺心甘情愿。 他幫她擦掉她臉上的淚珠,柔聲哄道?:“別哭,我不會死,帶我去找明華劍尊,他是我的舅舅,會救我的?!?/br> 羽徽若點頭,解下身上的狐裘,裹在他身上。她伸出手,想?要將?他扶起,卻不知如何下手。 他身上都是劍痕。 鹿鳴珂抓住她的手,忽然有了力氣,站起身來。 頭頂墨色愈濃,起伏的山脈盡被暮色吞噬。 還好風雪已經?停了。羽徽若扶著鹿鳴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鹿鳴珂閉著眼,呼吸漸弱,腦袋慢慢地垂了下去。 羽徽若思索著下山的最佳路線,不防這里的雪是新堆出來的,松松軟軟的,一腳踏空,兩個人都滾了出去。 鹿鳴珂摔進了雪堆,黃金面?具啪嗒掉在地上,那總是格外顯目的紅色疤痕,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羽徽若吐掉嘴里的雪,從雪地里爬起來,瘸著腿走到?鹿鳴珂的跟前。 “憫之?!庇鸹杖魞龅脺喩戆l冷,伏在鹿鳴珂耳邊,聲線顫抖地喚他的名?字。 鹿鳴珂毫無反應。 羽徽若探出手,指尖落在他的面?頰上,觸手溫軟的肌膚此刻已一片僵冷。她難以?置信地將?手移到?他的鼻端,而后燙了般地抽回?。 她發瘋地解著鹿鳴珂身上的狐裘,扯開他的衣襟。 這次,她終于看清,心口的血窟窿正對的是心臟的位置。 姜潮生那一劍,直接洞穿了鹿鳴珂的心臟。換而言之,鹿鳴珂他死了。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只覺得像是做夢般不真實。鹿鳴珂這個禍害,他懷揣著羽族至寶,死在了她的面?前。 他有赤丹神珠,他可以?救自己的。 身后的枝丫經?不住積雪,發出突兀的“嘎吱”輕響。 羽徽若突然撲到?鹿鳴珂的身上,紅著眼睛喊他的名?字:“鹿鳴珂,你起來,我不信你就這么死了,你給我起來!我是羽徽若,不是什么初初,我都想?起來了,你這個壞胚子?,你給我喂惑果,誘我親近你,你怎么可以?這么不聲不響的死了,你還沒有把?話都說清楚,你不許死!” 遑論羽徽若怎么撒潑耍賴,大聲咒罵,那滿臉慘白的少年都不會再回?應她。 他躺在雪里,身體一點點冷卻,再過不久,就會被這里的大雪掩埋。從此之后,世間再無一個喚作鹿鳴珂的少年。 羽徽若睜大著眼睛,無聲地落著淚。 明明拼命地想?活下去,明明還有很多野心沒有實現,千辛萬苦得來的赤丹神珠,到?頭來輕易拱手讓人。 初初,真的值得嗎? 良久,羽徽若如夢初醒,狠狠瞪著鹿鳴珂,像是恨,又像是怒,萬般情緒輪番上演,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輕嘆。 她取出鹿鳴珂交給她的赤丹神珠,深深地看了眼那陷入沉眠的少年,鄭重地將?赤丹神珠放進他的胸膛里。 赤丹神珠泛起淡淡的光暈,逐漸與他破裂的心臟融為一體。 羽徽若屏住呼吸,緊緊盯著少年的胸膛,屏息凝神等待著什么。 不消片刻,胸膛里那早已停止的心臟,再次有節奏地跳動起來。 * 鹿鳴珂站在黑夜里。 腳下是枯骨鋪出的通往黃泉的路,道?路兩側開滿血紅色的花,河流翻涌著濁浪橫在眼前,擋住他的去路。 水中浮起一道?素白的身影,輪廓逐漸清晰,朝他伸出手:“憫之,阿娘帶你走?!?/br> 他緩步向前,一只腳踏入河中,將?要握住那女人的手。 “鹿鳴珂!”身后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鹿鳴珂停下腳步,回?頭望去。一襲鵝黃宮裝的少女提著盞燈籠,站在花間,看不清臉龐:“你去哪里?” 鹿鳴珂不答。 “你甘心嗎?”她問。 “憫之?!蓖跣〗愕穆曇艏贝倨饋?,“憫之,快隨阿娘走?!?/br> 少女手中的燈火晃了下鹿鳴珂的眼睛,那襲鵝黃的衣袂曳過他的視野,消失不見?。 王小姐已經?抓住鹿鳴珂的手,被鹿鳴珂一掌揮開。他追上少女的腳步。 少女停在花海間等他,待他走近了,她又抬步走,兩人走走停停,始終隔著一段路,忽而她手中的燭火光芒大盛,將?滿目的黑灼出一個洞來。 鹿鳴珂難以?忍受這樣刺目的光,抬起五指擋住雙眼,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一盞燭火置在案頭,快要燒到?盡頭,燭火跳躍著,蠟油滾滾淌下,火焰愈發灼目。 鹿鳴珂放下擋在眼前的手,側目看向羽徽若。 羽徽若雙手枕著腦袋,雙目緊閉,跪坐在地上,趴在床畔,睡得正香。 鹿鳴珂悄然收回?被她握在手里的右手,轉眼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一間破落的舊屋,窗戶是用紙糊出來的,垂下草席勉強擋風,屋里鮮有陳設,獨一張破桌子?,兩把?舊椅子?,以?及身下躺著的這張床。 床帳應是不要的衣服裁出來的,上面?還打著不少補丁,已經?洗得發白,最值錢的是身上蓋著的這床被褥,破開的洞里隱約能看到?發黃的棉絮。 這般寒磣的屋子?里,滿身珠光寶氣的羽族小帝姬,實在顯得格格不入。 鹿鳴珂撐著手肘,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上的傷口無處不疼,他垂下眸子?,揭開胸前衣襟,心口的傷勢被人處理過,用布條裹住了,暗紅色的血跡滲透身上僅著的單衣。 喉中微癢,鹿鳴珂忍住咳嗽,回?想?起夢中所見?。關?乎幽冥的傳說一直在三界流傳,據傳不管是凡人,羽人,還是魔人,死后都會墮入九重幽冥,魂魄渡過忘川,前塵盡忘,數百年的光陰過后,重新轉世投胎,開始下一個輪回?。 他抬起手,壓著胸腔的傷口,微微用力,傳來的痛楚證明他還活著。 要是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吶。 第55章 [vip] 劍舞 鹿鳴珂抬手, 隔空撫了下羽徽若的頭頂。 羽徽若似有所覺,猛地坐直了身體:“憫之?!?/br> “嗯,我在?!鄙倌甑难鄣姿剖⒅核? 含笑?應道。 羽徽若呆了一瞬,撲進了鹿鳴珂的懷里, 眼角慢慢的紅了。 屋外北風呼號, 破舊的門窗被撞得噼里啪啦作?響,床頭燭火燃到盡頭,火焰湮滅在蠟淚中, 騰起一縷細白的煙霧。 她?就這么抱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鹿鳴珂唇角的弧度不知不覺揚起, 以?手輕撫她?的背,嗓音沙?。骸拔覜]事?了,初初?!?/br> 黑夜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聲音貼著耳畔,那?么的輕柔, 像是一場飄忽迷離的夢境。 羽徽若還不習慣與他這般親昵,推開他,起身去?尋燭火。 農家一窮二白, 燭火是奢侈物?, 還是羽徽若給了一顆寶石,才肯拿出這壓箱底的東西, 這一根燒沒了, 就沒了。 羽徽若打開納戒, 取出那?顆鮫人淚, 瑩瑩光暈照出她?粉白的面頰。 她?將鮫人淚放在桌上?,倒出納戒里的瓶瓶罐罐, 撿最好的藥,一股腦地捧過來,遞給鹿鳴珂:“吃藥了?!?/br> 鹿鳴珂眉梢微動。 羽徽若道:“你別看不上?我的藥,你快死了,我把我的藥都喂了你,你才活過來的?!?/br> 她?不能告訴鹿鳴珂真相,是赤丹神珠救活了他,他要?是知曉自?己?已是不死之身,以?他的野心,恐要?釀出大的禍患。 到此時,羽徽若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鹿鳴珂本還在起疑,自?己?傷重成那?樣為何沒死,聽到羽徽若如此說,心中有了答案。 羽族帝姬先天不足,凌秋霜舉羽族之力,為她?尋來各種藥方,靈丹妙藥流水似的喂著,養出如今的身子。她?的藥都給他吃了,誤打誤撞,將他從黃泉路上?拽了回來。 “就剩這么多了?!庇鸹杖舭l現他沒動,有些生氣。 若換作?初初,鹿鳴珂私自?行動,還險些身死,也是該生氣的。 鹿鳴珂并未察覺她?與溫柔小意的初初有什么不同。 鹿鳴珂拿起她?的納戒,將那?些藥都放回里面。 羽徽若瞪圓了眼睛。不識好歹的臭小子,他不吃,她?還舍不得她?的藥呢! “我已無礙?!彼麄兡藗麆莼謴偷每?,只要?活著,無需用什么藥,就可自?行恢復。 屋里沒個火盆,羽徽若吃了惑果的解藥,后遺癥還沒恢復,依舊是靈力盡失的狀態。她?不敢露出端倪,偷偷地搓了下雙手。 “這些藥留著,以?防萬一,要?是舊疾發作?,重新回羽族配置會來不及?!甭锅Q珂說著,牽動傷口,用手抵著唇咳了起來。 “你真的沒事??”羽徽若走過來,輕拍他的背,幫他順氣。這屋里冷得跟個冰窖似的,也沒個熱水潤潤嗓子。 鹿鳴珂打量了下她?瘦弱的身軀,她?身上?那?件暖和的狐裘不見?了,只著了件鵝黃色的裙子,十分單薄。他重新躺下,往里側挪了挪:“我有些冷?!?/br> 羽徽若熬了大半宿,只打了個盹,這會子困意如潮。鹿鳴珂讓出位置,明顯是想二人共眠一榻。 屋里沒有別的床鋪,羽徽若不在這里睡,只能像先前那?般,趴在床邊睡了。 羽徽若嬌皮嫩rou的,睡這硬邦邦的床榻都不習慣,別說趴著睡了。漫漫長夜,她?不可能枯坐到天亮,索性便如鹿鳴珂的愿,在他身側躺下。 起初她?還有些顧忌,擔心鹿鳴珂察覺她?偷吃了惑果的解藥,處于?靈力封存的狀態,不肯與他貼得太近。 少年人身上?火氣旺,不像她?,手腳被凍得冷冰冰的,甫一躺下,榻上?殘留著鹿鳴珂的體溫,一下子暖了手腳,而那?熱源就在身側的不遠處,她?只需滾一滾,就能貼緊他,汲取源源不斷的暖意。 這農戶離莫愁山不遠,極北之地,常年天寒地凍的,夜間尤其冷,寒氣順著窗戶的漏隙不斷往屋里鉆。羽徽若睡著睡著,鹿鳴珂留給她?的那?點兒余溫漸漸消散,她?糾結半晌,終是沒忍住,滾進了鹿鳴珂的懷里。 鹿鳴珂側身躺著,似乎早已等在那?里,她?一動,就張開手臂,將她?摟入了懷中。 被褥有股發霉的味道,鹿鳴珂身上?亦混著血氣與藥味,偏偏暖和得緊,羽徽若一貼緊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意識不斷往下沉,直接墜入了香甜的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