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26節
祝炎唇角翹了下,一起一落,身影融入夜色里。 “休走!”云嘯風大?喝一聲,緊追不舍。 那廂,宋德昭放緩了速度,左顧右盼。 茂密的枝葉如擎天巨傘,遮住傾瀉而下的月光,他駐足在陰影里,掏出一只琉璃瓶,倒出血色的丹丸,吞入腹中。 他不想?這?個時候化魔,但時間到了,不吞食這?最后?一滴磨血,就?會前?功盡棄。 魔血融合帶來的痛楚,非常人?能忍受,宋德昭閉上眼睛,喉中溢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額角刷刷流下冷汗。 鹿鳴珂右手按上腰間的劍。 “別動手?!蓖蝗桓Z出來的羽徽若按住他的手。 鹿鳴珂側眸,那一眼中清晰地映出羽徽若的模樣。他既無吃驚,亦不憤怒,可見,他早就?知?道?羽徽若在暗中尾隨。 羽徽若解釋道?:“化魔期間,他的修為會暴漲百倍,狀態極不穩定,你?此時攻擊,是下策?!?/br> 如羽徽若說的那般,宋德昭周身縈繞著濃厚的黑氣,修為暴漲,爆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崩裂了身上的衣裳。 樹木遭到魔息侵蝕,rou眼可見地呈現出焦黑的顏色。 羽徽若一面觀察著,一面與鹿鳴珂閑聊:“我有一事想?問你??!?/br> “何事?”少年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卻沒有像以往那般不搭理她,任由?她自說自話。 “你?的那鍋蛇羹,是專門燉給我的?!庇鸹杖粲?的是陳述的語氣,頓了頓,又說,“你?為何要給我燉蛇羹?你?是在賠罪,還是在補償?” 這?回鹿鳴珂沒吭聲了。 羽徽若其實吃完蛇羹就?回過?味來了。還是云嘯風的那句話提醒的她,鹿鳴珂的那一眼,不是在看她心口藏著的赤丹神珠,而是在看她的胸。 這?個小登徒子,他還沒忘記那夜發生的事情。 羽徽若急得跳腳,義正辭嚴地說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都給我忘記。不許、不許再回味!” 說到最后?,臉色已是薄紅,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宋德昭已完全吞噬魔血,睜開眼睛,舒服得吐出口灼息。他環顧一周,動作?迅捷地消失在月影里。 身側的鹿鳴珂掠了出去。 “我還沒說完!”羽徽若只好跟上。 宋德昭轉化完畢,最直接的反應是饑餓,他迫切地需要獵食一顆人?心,來滿足自己的本能。 離此地最近的是間山神廟,廟雖小,近來魔物頻繁作?亂,附近的百姓陸陸續續來添香油錢,為家人?祈福,因此小小一間廟宇香火鼎盛,燈火通明,不分晝夜地供奉著山神大?人?。 宋德昭撞開山神廟的大?門,正靠在神像前?打瞌睡的廟祝,猛地睜開了雙目,乍然見到宋德昭成魔的樣子,嚇得一哆嗦。 羽徽若緊隨鹿鳴珂,一前?一后?,入了山神廟。 “幾位、幾位貴干?”廟祝藏到桌案后?。 “明德院獵魔,快走,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庇鸹杖舻?。 廟祝聽說是除魔,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宋德昭頭頂用?來束發的簪子早已被亂竄的力?量繃斷,滿頭長發散落在身后?,眉心氤氳著團黑氣,十根手指的指甲足有七寸長,尖銳鋒利,隨手一劃,將門板抓出了個大?洞。 “宋德昭,你?心術不正,殘害同門,還不束手就?擒,跟我回明德院受罰?!庇鸹杖袅脸雒饔竦?。 宋德昭的目光在羽徽若的身上打了個轉,停留在鹿鳴珂的心口。 那顆心,盛著蓬勃的欲望和野心,是這?世間難尋的美味,是最純粹的邪魔之心。 宋德昭忍不住吞咽著口水,右手探出,五指成爪,直掏鹿鳴珂的胸膛。 鹿鳴珂疾退三步,舉起手中劍鞘,長劍如一泓秋水,乍然飛出,映出神像前?桌案上的燭焰,斬向宋德昭的手。 宋德昭的指甲堅硬如鐵,絲毫不懼鹿鳴珂手里的劍,兩人?交手了幾招,鹿鳴珂改攻他最為脆弱的下盤。 宋德昭身法迅捷,快得只看清一道?殘影,他繞著鹿鳴珂打轉,尖利的指甲忽而暴長數寸,刺啦一聲,刺破鹿鳴珂肩頭的血rou。 鹿鳴珂反手刺他一劍,被他閃避。 羽徽若本在一旁配合著鹿鳴珂出劍,見狀,怒罵道?:“宋德昭,你?好歹也是明德院的大?師兄,聰明過?人?,前?途坦蕩,一旦入了七曜閣,扶搖直上是早晚的事,如今卻因一念之差,入了魔道?,走上這?條不歸路,還連累身邊最為親近的常欽小師弟身死,你?對得起明德院的栽培,對得起師兄弟的信賴嗎?” “聰明過?人?,前?途坦蕩?”宋德昭哈哈大?笑,“你?在說什么笑話,我不過?是你?們的墊腳石罷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刻苦修劍,一刻不曾懈怠,換來的是什么?是大?家飯后?的一句談資!一聲廉價的嘆息!我早知?道?,我這?輩子完了,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天才!” “為什么非要做天才?”羽徽若不贊同,“人?人?都做天才,普通人?還怎么活?” “我不管,我就?是要往上爬,做人?上人?,讓所有人?都跪在我的腳下,仰望我,敬畏我!” “可惜,你?沒有這?個命?!甭锅Q珂右肩受傷,換成左手出劍,再次攻向宋德昭。 “真是無可救藥的虛榮心?!庇鸹杖魮u頭。 第32章 [vip] 掉馬 鹿鳴珂肩頭的傷口一直在流血, 他穿的是件黑衣,鮮血浸染衣料,與黑色交融, 不是很顯眼,但順著袖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珠, 告訴羽徽若, 他已到了強弩之末。 宋德昭在明德院修習多年,又身負魔血,鹿鳴珂潛伏羽族, 荒廢八年,縱使后來奮起直追, 加之天資的助力,比之如今的宋德昭,還是差了點火候。 羽徽若與他對敵宋德昭,本是二打一,極占優勢, 可惜,二人各出各的招式,打得毫無章法。 這是在羽族養成的習慣。 他們?二人曾一同?學武, 羽徽若為干擾鹿鳴珂的進度, 總是在拆招時故意將他往溝里帶。 想要?改掉多年的習慣,配合鹿鳴珂的出招, 一時有些?難度。 最根本的問題是鹿鳴珂壓根不理會她, 她往東, 他偏偏往西, 她進攻,他卻防守, 她退了,他又上,打得是手忙腳亂,要?不是羽徽若收手得快,一刀差點砍在鹿鳴珂的胳膊上。 羽徽若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壞胚子故意跟她作對。 香案上的燭火,一盞接著一盞熄滅,燭臺倒下,蠟油淌了一地,火星子濺落,沾上垂下的簾子,呼呼地燃燒起來。 生死存亡之際,他還有心情跟她鬧這種?別扭,羽徽若氣不打一處來:“鹿鳴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死,我還不想死!此?人已經成魔,你我二人再?不刀劍合璧,都要?被他掏了心?!?/br> 爬上房梁的火焰如同?少女翩躚的裙角,照出羽徽若雪白的臉。 鹿鳴珂身上多添五道爪痕,他按住傷口,咽下口中?腥氣,沙啞出聲:“走?!?/br> “什么?” “不走,會死?!甭锅Q珂避開羽徽若的目光,一劍如蛟龍騰空,“你不是怕死嗎?還不走!” “我哪有這么貪生怕死?!庇鸹杖舻拿饔竦断鲾嗔怂蔚抡训囊唤匕l絲,手中?動作稍緩,倏爾恍然大悟,“你故意不與我聯手,是想生生將我氣走?” 鹿鳴珂沒回她,少年渾身是血,毫不退讓,雙目盯著宋德昭,每一劍都直刺要?害。 “休想將我趕走,擒魔……怎么能沒有我的份,別忘了,我也?要?拜師七曜閣?!庇鸹杖袈拥剿韨?,明玉刀閃耀著清冽若寒潭的光芒。 這一次,鹿鳴珂沒有避開她,反而身形變幻,與她并?肩而立,手中?的劍招也?與她配合起來。 兩人曾經同?出一門,功夫是一個師傅教的,使著同?樣的招式,那些?算不上高明的劍招,疊加起來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一刀與一劍,同?時刺入宋德昭的身體,宋德昭雙眸紅得如濃霧流淌,滿腔暴怒化作臨死前最后的反撲,磅礴的力道山呼海嘯撞上二人的身體。 羽徽若胸前如被巨石撞擊,狠狠一疼,整個人騰空而起。 咔嚓斷裂的聲音擦著耳畔響起,羽徽若抬手一摸,抓到尖銳的碎片。 是護身靈符擋住了宋德昭的攻擊,保住他們?一命。 轟然—— 羽徽若摔落在地,眼前直冒金星,混著張牙舞爪的火光,頭暈腦脹,不辨東西。 鹿鳴珂倒在她身邊,吐出口血沫,昏死過去。 剛才宋德昭最后一招,他立在羽徽若前面,擋住了大半攻擊,傷勢比羽徽若重許多。 宋德昭身體里的魔氣xiele個干凈,胸前多出兩個血rou模糊的窟窿,向后栽倒,不甘心地掙扎了兩下,沒有了動靜。 羽徽若雖沒有昏死過去,大部分靈力已耗盡,渾身疼得像是被巨石來回碾了無數遍?;饎菰絹碓酱?,羽徽若摸索著,抓到明玉刀,撐住自己的身體,慢吞吞爬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走了兩步,她回頭看了眼鹿鳴珂。大火逐漸向他蔓延,很快要?將他吞噬,少年閉目躺在那里,安靜地等?待著死亡。 “鹿鳴珂!鹿鳴珂!快起來!”羽徽若折返回鹿鳴珂身邊,想將他叫醒。 鹿鳴珂沒有任何反應。 羽徽若自問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但與鹿鳴珂的齟齬,大多時候都是小打小鬧,沒有真正傷害過他性?命,要?是就此?袖手旁觀,任由他葬身火海,她良心上說?不過去。 她抓住鹿鳴珂的胳膊,環過自己的頸側,咬咬牙,直身而起。 少年看著瘦骨嶙峋,身子骨在鍛體的訓練下愈發結實,沉得像座山似的,羽徽若剛經歷一場大戰,本就是在勉強支撐,背著他剛走一步,整個人被壓得半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鹿鳴珂摔了出去,衣角沾上火焰。 羽徽若胸腔里氣血翻騰,喉中?隱約嘗到鐵銹的味道。她臉色刷地慘白,大口喘著氣,脊背已是一片汗濕。 大火呈包圍的趨勢,理智告訴她,現在就走,丟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奴隸,雙腳卻如被釘在地上,沒有挪動一寸。 這個人壞是壞了點,要?不是他剛才擋在前面,現在躺在這里等?死的就是她。 她再?怎么著,都不能恩將仇報。 羽徽若思緒翻涌,心中?猶豫不決,手腳已替她做了決定,撲到鹿鳴珂身邊,打滅了他衣角上的火焰。 算了,是她欠他的,就這一次。 她們?鳳凰一族,浴火而生,是不怕火的,她體內傳承鳳凰真靈,這普通的凡焰,自是燒不死她的。 就是疼了點。 疼就疼吧。 羽徽若慢慢爬到鹿鳴珂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他的身體??上砹坎蝗缏锅Q珂偉岸,不能完全將他護在懷里,還是會燒傷的。 這樣也?足夠,至少能保住他的命。 羽徽若伏下身子,冰涼的臉頰,貼上鹿鳴珂的臉。她閉上雙目,意識昏沉起來。 她快要?撐不住了,靈力的急速流失,帶來的是身體的虧空,她那么點微末的修為,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灼浪滾滾,炙燙著鹿鳴珂的肌膚,鹿鳴珂置身烈焰,卻并?不痛苦。仿佛有一道清幽的泉水浸著他的身體,滌蕩著每一個毛孔里的熱氣。 他睫羽顫動,掀開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