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21節
他閉上眼睛,眼前凝出了她年少時的輪廓。 女子身披錦衣羅裙,站在花樹下,臉上鍍著?驕陽落下的光斑。不遠處, 與她有幾分神似的少年狂奔而來:“阿姊!” “你怎么回來了?” “我?路過家門,回來看看你?!鄙倌贻p袍緩帶,腰間?懸劍, 興沖沖拿出顆流轉著?華光的赤色珠子, “阿姊,我?得了個好東西?!?/br> “這是哪里得來的?” “你不用管哪里得來的, 這可是個寶貝, 凡人帶在身上, 可以延年益壽, 百病不侵?!鄙倌瓿槌鰟?,將珠子劈作?兩半, 掏出根紅線,牢牢纏住珠子,套上女子的手腕,“阿姊,這個你留著?,我?要走了,這一走,不知幾時才能回來看你,這半顆珠子會代替我?好好保護你的?!?/br> 這少年就是七曜閣后來的閣主,明華劍尊。鹿鳴珂并未見過他,能認出他,是因他腰間?所配的正是明華劍尊的劍,玄光劍。 投湖的王小姐魂魄得到神珠的庇護,成了不生不死的邪祟,王家滅門的消息傳入七曜閣,明華劍尊再次見到王小姐,是來超度她的。 王小姐執念不散,不肯離去,用半顆赤丹神珠與明華劍尊大戰了幾個來回。最終,明華劍尊輕嘆一聲,停下了手:“阿姊,何苦如此?!?/br> “我?要等他?!?/br> “你等的那個人不會回來了,他死了?!?/br> 早有所料,王小姐的身子還是忍不住狠狠顫了一下,她垂下眉眼,固執地說:“那我?便等那個孩子,我?相信,他會回到我?身邊的?!?/br> 明華劍尊收回浮在頭頂的長劍,背過身去:“阿姊,放棄輪回的機會,但愿你不后悔?!?/br> 青年負劍而去,背影踏著?零星的月色,漸行漸遠,王小姐的模樣亦模糊起來。 鹿鳴珂睜開雙目,有關這半顆赤丹神珠的記憶織出的畫面?瞬間?灰飛煙滅。畫面?里的王小姐立在眼前,眉目一如記憶里所見,未添風霜,多了久別重逢的歡喜,能窺見幾分舊時的嬌憨。 她笑著?貼近了鹿鳴珂,輕聲說:“你剛才看見的那個人,是你的舅舅,剩下的半顆赤丹神珠在他的手里,你想?要得到力量,就去七曜閣找他?!?/br> “我?會去找他?!甭锅Q珂說完這句話?,沉默了下來。王小姐的身形沒了赤丹神珠的力量,愈見透明。 鹿鳴珂神色依舊淡漠,啟唇道:“你等到了我??!?/br> “是,我?等到了你?!?/br> “你該放下了,阿娘?!?/br> “余愿已?了,是該放下了?!?/br> 鹿鳴珂注意到,她原本烏黑的鬢發?一寸寸染上霜白,皮膚失去水分,漸漸有了褶皺,美麗的眉眼急速衰老著?。 若王小姐能與心上人白頭偕老,約莫就是這副模樣。 她閉上眼睛,倒在鹿鳴珂的懷里,化作?一陣輕煙,盤旋在鹿鳴珂的周遭,戀戀不舍地散去。 鹿鳴珂默念著?咒語。 那是超度生靈的咒語。他在王小姐的記憶里看到的,只看過明華劍尊用過一遍,就記住了。凌秋霜說的沒錯,他本就是天才。 邪祟不入輪回,魂飛魄散是它們最終的命運,王小姐有赤丹神珠的養護,能保持魂魄的純凈,即使心有執念,只要她肯放下,依舊可以重入輪回。 入了輪回,靈魂遭到忘川的洗滌,就再也?不是那個人了。 鹿鳴珂抬手,接住掉落下來的半顆赤丹神珠。珠子仍舊殘留著?王小姐的氣息,邪祟能興風作?浪,皆仰仗神珠的力量,能奪走這半顆珠子的兩個人,不約而同?把珠子留在了她的身邊。 鹿鳴珂撫著?赤丹神珠,珠子內部?殘影一閃而逝,他看到了那個素未蒙面?卻彼此血脈牽連的男人。 他應該喚他,父親。 那個男人懷揣著?橫掃三界的野心,面?對這顆珠子,罕見地放下了與生俱來的貪婪之?心。 王小姐是這幻境的主人,她一死,幻境破,湖水倒涌而來。鹿鳴珂屏住呼吸,瞪著?水波向岸上游去,經過羽徽若身邊時,他尾指微動,長臂一伸,將那昏迷的少女撈了過來。 鹿鳴珂背著?羽徽若破開水面?。 羽徽若嗆了口水,睜開眼睛,一輪冰涼的月懸在漆黑的長空,鹿鳴珂揚起的衣袂擦過她的眼角,遮住滿目的月光。 那襲衣袂越走越遠。 羽徽若單手撐地,翻身而起。她的右手緊緊握著?明玉刀,即使昏迷過去,都未曾松開過。她疾步上前,橫刀攔住鹿鳴珂的去路,朝他伸出手:“赤丹神珠,給?我??!?/br> 兩人皆衣衫盡濕,夜風寒涼,拂面?而來,凍得人只想?打哆嗦。 對面?那少年眼周的胎記沒了神珠的力量,再次浮現出來,經冰水浸過,愈發?得艷麗,倒是給?這人添了點莫名的妖氣。 察覺到羽徽若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右眼的疤痕,鹿鳴珂微微偏頭,從懷中取出黃金鳳尾面?具覆在臉上,連同?慘白的面?色和那礙眼的疤痕一同?遮了去。 他緩緩走向羽徽若,與她擦肩而過,留下一句話?:“想?要的話?,憑自?己的本事來拿?!?/br> 羽徽若沒追上去?,F在這個景況,她是沒法從鹿鳴珂手里搶回那顆珠子的,沒關系,來日方長,就暫時放在他的身上保管好了。 王家大宅恢復破敗的模樣,王小姐投水的湖泊平靜無波,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羽徽若在風中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云嘯風這個愣頭青跑哪里去了?不是讓他在岸邊守著?嗎?要是他在,他們兩個人聯手,沒準可以制住鹿鳴珂。 云嘯風到底是攝政王的義子,攝政王為輔佐羽皇,一輩子未成家立業,羽徽若可不能讓他晚年喪子。她把王家大宅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在一處地窖里找到了睡得昏天暗地的云嘯風。 “醒醒,別睡了,豬都沒你能睡?!庇鸹杖籼讲榱嗽茋[風的周身,并無受傷的痕跡,松了口氣,晃著?他的肩膀,將他喚醒。 云嘯風迷迷蒙蒙睜開眼,乍然見盛裝打扮的羽徽若,雙眼一亮:“殿下,你這身衣裳真?好看?!?/br> 羽徽若還穿著?鹿鳴珂叫人給?她裁的華服,湖底幻境雖為假,王小姐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真?的,她不能離開王家大宅,那些借用神珠力量化形的小魚小蝦身為她的仆從,會固定時間?外出采購她所需物資。 羽徽若的衣裳半濕半干,垂在身后的發?裹著?水汽更為烏黑,襯得她面?白如玉,比以往的明艷尊貴多了罕見的一絲柔美。 云嘯風目不轉睛的盯著?,不知不覺癡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閑心看我??!庇鸹杖粢话驼坪谒哪X門上,“你怎么會在這里?” 說到這個,云嘯風一臉氣急敗壞地摸著?后頸:“不知是哪個混球,敲了我?一悶棍,我?兩眼一黑,醒來就在這里了?!?/br> 羽徽若陷入沉思:“難道這王家大宅里除了我?們三個還有旁人?他能把你敲昏,說明修為在你之?上,只打昏你卻不殺你,目的又是什么?” 云嘯風咬牙切齒,只顧著?氣憤,哪里想?得到這么多。 羽徽若一路搜尋,并未見其他人的蹤跡,這件事暫時成了樁無頭懸案。 兩日后,探訪王宅的事告一段落,羽徽若、鹿鳴珂以及云嘯風三人順利通過新弟子考核,破了王家大宅有鬼的傳言。 羽徽若戴上鐲子,藏起女身,重回明德院。 明德院的院長是七曜閣的長老,姓風,這位風長老脾氣古怪,在七曜閣時得罪不少人,自?請來到明德院,遠離勾心斗角。毫不夸張地說,入學明德院的弟子,大半是為了他而來。 他每個月會親自?傳授一劍,弟子不分貴賤高低,都可以前來參學。他脾氣古怪,授劍從不提前通知,往往三更半夜空降演武場,打得弟子們措手不及。 羽徽若打著?呵欠,被?云嘯風大半夜的從被?窩里拽起來時,就猜出這位長老又搞突襲了。她睡眼惺忪,懶洋洋地伸直雙腿。 云嘯風幫她穿上鞋子。 對面?床鋪已?經空了。 羽徽若問:“他走了?” “半個時辰前就走了,這人,還真?是刻苦?!?/br> 云嘯風從小是在攝政王的棍棒底下混出來的,練功一事從不敢懈怠,他自?稱刻苦,無人敢反駁。鹿鳴珂每日都是這個時辰起來練功,與鹿鳴珂相比,刻苦二字,反倒是令他汗顏了。 “這小子,從前在羽族也?沒見他這么用功過?!痹茋[風感?嘆一句。他討厭鹿鳴珂歸討厭,此事上是服氣的。 “他要是在羽族這么用功,就活不到如今了?!碧^鋒芒畢露,不是什么好事。 演武場燈火通明,擠滿了弟子。長老傳授的劍術是他成名的一劍,只演示了一遍,就揮揮衣袖,留下面?面?相覷的弟子們抓耳撓腮,踩著?飛劍飄然而去了。 “誰、誰看清了?”有人嚷嚷一句。 大家都搖頭。 無人看清長老那一劍,縱使看清,出自?私心,面?對這眾多的競爭者,也?不會好心地解惑,平白為自?己增加敵手。 沒多久,眾人一哄而散。 “殿下,你看清了嗎?”云嘯風問。 “當然看清了?!庇鸹杖羰窍忍觳蛔?,又不是先天缺眼睛??辞宄强辞宄?,能不能使出來,那得問她漏得像篩子的靈府。 “我?也?看清了?!痹茋[風道。 兩人不約而同?去尋鹿鳴珂的蹤影,那黑衣少年抱著?劍站在人群之?外,神色冷若冰霜。 第27章 [vip] 輕薄 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羽徽若睡意洶涌,打算回去先補個覺。兩?人剛回到屋中,就有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為首的是?當?初為他們分配齋舍的師兄,姓魯。 那魯師兄進來第一眼看的是?云嘯風, 羽徽若以?為他犯了什么大事, 魯師兄視線移開,落在?別處,大手一揮:“搜?!?/br> 來人一擁而上, 開始翻箱倒柜。 搜的是?云嘯風相鄰的床鋪,鹿鳴珂的行囊。 為拿回那半顆赤丹神珠, 羽徽若暗中已搜了不下三遍,篤定那臭小子窮得叮當?響,搜不出什么東西。結果出乎她所料,其中一人掀開枕頭?,托著枚小小的玉麒麟, 激動道:“師兄,找到了?!?/br> 魯師兄接過那玉麒麟,端詳一番, 問身側耷拉著臉的年輕小子:“是?這個嗎?” “是?, 就是?這個,臨走前我娘親手交給?我的傳家之寶?!蹦侨藵M臉頹喪換作?歡喜, 伸出雙手捧住玉麒麟, 示意魯師兄看過來, “這里還刻著我的姓氏?!?/br> 說?話間, 門外走進來一人,正是?練劍回來的鹿鳴珂。他的衣擺上沾著露痕, 右眼覆著的面具泛著冰冷的光澤。 魯師兄道:“給?我拿下?!?/br> 鹿鳴珂輕按劍鞘,長劍出鞘三寸,劍吟不止。藏在?黃金面具背后的眼睛,閃耀著迫人的光芒。 前來捉拿他的兩?個弟子見狀,躊躇不前,一臉為難地?回看魯師兄。 “不知我犯了何事?”少年的聲音像是?冬日的冰泉,話一出口,叫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有人舉報你偷東西,人贓并獲,你還有什么話說??”一名長相普通的弟子道。 “不是?我?!?/br> “如果不是?你,馮師弟的玉麒麟怎會出現在?你的枕頭?下?” “我不知道?!?/br> “好個猖狂的小子,你可知在?明德院犯盜竊罪,是?要被逐出明德院的?!?/br> “知道,又如何?” “你不要命啦!” “盜竊之罪可大可小,單憑你們,還沒有這個權力逐我出去?!甭锅Q珂從始至終態度冷淡,“你們不服,可將此事上報給?刑懲院?!?/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