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故人
男人都是大騙子,陸雙成不記得一晚上有多少個“再來一次”,她只知道兩只分開的腳已經繃直了,小腿劇烈地顫抖,幾乎要站不住了。 她踮著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小心翼翼開了房門,臨走前回頭看一眼,宋鈞沒心沒肺睡得正熟,一半的被子垂在床下,蜜色的胸膛袒露在空氣里。這樣睡是要感冒的,陸雙成暗自糾結一番,還是認命地回去替他掖好被子。 宋鈞摟著枕頭醒來,茫然地用一雙睡眼環顧四周,忽然記起昨晚的云雨,他眼睛一亮,大為歡喜,提著褲子從床上爬起來,滿屋子找陸雙成。 飛機在機場邊緣轉了個彎,馬達在一陣轟鳴聲中旋轉起來,飛機開始慢慢加速。飛機騰空而起,帶起漫天塵土。它緩緩升入起風的空中,消失在蔚藍的天際。 她實在不知道怎么應付宋鈞的死纏爛打,干脆去旅游能躲一時算一時。反正工作也結束了,也該給自己放個假。至于地點,她選擇西雅圖,為了那部多年前讓她對愛情產生憧憬的電影——《西雅圖夜未眠》。 從五月份開始,西雅圖就進入了旅游旺季。幾乎整個夏季都是晴天碧日,海洋性氣候也使這里不會很炎熱,站在高處遠眺還能看見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巒。偶爾幾次的雨水,又會把西雅圖沖刷得格外清新香甜,充滿靈氣。 她不禁想這樣的西雅圖,注定了總會發生一段段讓人心醉,命中注定的浪漫愛情吧。 咖啡店里的客人比較少,她選擇一個櫥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冷萃,細品咖啡裊裊馨香,看窗外的人來人往,是一種欣賞西雅圖的方式。 滴滴答答的鈴聲響起,陸雙成滑開手機。 “我剛剛見到了一個人和你很像?!蹦穷^的顧維安說。 “一定不是我,我在西雅圖?!?/br> 他笑著說:“看窗外?!?/br> 顧維安正隔著一扇玻璃窗向她打招呼,陸雙成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像明媚的陽光,照進他的心湖,即便沒有風,也泛起了漣漪。 “真巧啊?!?/br> “不巧,我是來找你的?!钡谝淮?,他直白地說了出來。 “找我?”她臉頰泛紅,目光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在帶著雨水氣息和咖啡香氣的西雅圖街頭,他們肩并肩走著,腳步輕快,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他們最先去的是每一棟建筑都訴說著當年西雅圖開拓先民的故事的先鋒廣場;而后又去了森林,海洋和山地的巧妙結合的奧林匹克公園;接著是極具夢幻色彩和藝術氣息的奇胡利玻璃藝術博物館;最后他們在能夠飽覽西雅圖風光的太空針塔看日落。 顧維安提前在天空之城餐廳預訂了位置,就著旋轉餐廳的美景二人共進晚餐。 在他們談話間,一位老者主動上前與顧維安打招呼,老者高鼻大眼是典型的歐洲人長相,他頭發根根銀白,目光炯然敏銳,著一身黑色燕尾服風度翩翩。 兩人寒暄幾句,顧維安為他們相互引薦。 “thisissam,mypartner.(這是山姆,我的合作伙伴)” “thisislu,my……friend.(這是陸,我的……朋友)” 山姆友好地伸出手來,陸雙成輕輕握住,他扭頭望向一旁的顧維安,含笑著問道:“specialfriend?” 他回過頭來,深深盯著她的臉,過了許久,大為驚奇道:“youshouldknowmywife.youlooklikeshewhenshewasyoung.(你應該認識我的妻子,你和她年輕時候長得很像)” 顧維安解釋說:“山姆的太太是美籍華人?!?/br> 臨別時山姆先生邀請他們明天去莊園做客,他們到西雅圖本就是為游玩,便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他們帶著一瓶紅酒登門拜訪山姆先生的私人莊園。 該莊園建于十九世紀初,坐落于河畔,面積數千英畝,青山綠水環抱,周邊風景怡人。庭院內花團錦簇,藝術雕像點綴其間,宛如人間仙境。陸雙成初入莊園,眼花繚亂如劉姥姥進大觀園。 陸雙成拽拽他的衣袖,小聲地問:“山姆先生很富有嗎?” 顧維安想了想回答道:“你知道羅斯柴爾德家族嗎?他們是國際知名的銀行和金融家族,歐洲幾乎所有國家都找道羅斯柴爾德家族借款?!?/br> 山姆先生熱情地擁抱了他們,陸雙成終于有幸見到了他的妻子。 見到那個女人的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先于神志,劇烈地哆嗦起來。就好像很久以前的夢魘,她明明在搖著頭尖叫,卻沒有辦法發出一個音。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顧維安扶住她的肩膀,心焦地問。 陸雙成茫然地看看他,勉力一笑,搖了搖頭:“我沒事,可能是站得時間長了有點頭暈?!?/br> 她向那人伸出手來,吐字清晰:“你好?!?/br> 她的手徹骨冰涼,女人的手綿軟溫熱,冷熱碰觸的片刻兩個人心中都掀起一陣驚濤。 顧維安看著眼前這張與她有七分相似的臉,恍然明白她的失態,這位大約是陸雙成多年未見的母親——蔣月韻。 蔣月韻待客周到,一身紅衣穿來穿去,像楓葉一般熊熊地燃燒著,十分地惹目,山姆對他這個妻子贊不絕口。 顧維安知道她的心思,吃過午餐后和山姆先生兩個人打起橋牌。 蔣月韻和陸雙成則在主樓后面的園林喝下午茶。園林挨著河流,景觀一流,望過去江面十分開闊,遠處山巒起伏。據說秋天的時候更漂亮,山上的樹葉呈現各種顏色,層層迭迭,錯落有致,非常養眼。 傭人離開后,亭子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桌上擱著一只釉里紅的花瓶,里面插著十二枝鮮潔的大白菊。拳頭大圓滾滾的菊花幽幽地透著清香,她想起來從前客廳的茶幾上擺放的也是白菊花,眼里漸漸涌上淚來。 蔣月韻把咖啡倒進了銀壺,替陸雙成斟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濃香四溢起來。 蔣月韻彎下身去,把銀杯擱在銀碟里,看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到這里來是旅游的?” 陸雙成聽出弦外之音,驟然被刺痛了,氣到發笑:“放心,我不是來破壞你的家庭的?!?/br> 蔣月韻笑了一笑,低下頭去,緩緩地在啜著熱咖啡。 “你想要什么?” 陸雙成臉上充滿了不忿,眼神中有幾欲噴薄的火光在跳動,她想要什么?她想要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她想要一個完整無缺的家庭,她想要十多年母親的陪伴。 可一抬頭,她凝視著這個讓她陌生的女人,guntang的血液瞬間冷卻,她突然發現自己并不認識她。 “我不是要從你這里得到什么,只是陪一個朋友拜訪他的朋友?!?/br> 她揀了一塊夾心巧克力的,蘸了一下杯里的咖啡,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起來。 女人低下頭去,啜了一口咖啡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父親還好吧?” 陸雙成平靜地說:“他死了,十年前?!?/br> 她聽了這話,驚愕地望著陸雙成,顫抖著唇抽息了半晌,吞吞吐吐道:“是因為……” “工地事故?!?/br> “那你……”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不仁,沒想到絞一絞還是會痛,她一直望著女人微笑著,隔了好一會兒說道:“你是想問我這么多年,無父無母是怎么活下來的?” 說完她霍的起身離開,隱約聽見那個女人喃喃自語“我不后悔?!?/br> 陸雙成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項鏈,隨手摜在地上,然后頭也不回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