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破案冠絕京華 第245節
兩炷香的時辰后,貞元帝捧著□□靈位緩步而出。 貞元帝病體未愈,典禮才剛開頭,他的腳步便沉重起來,秦纓與一眾女眷站在隊伍靠后,隔得老遠,都能看出他面色青白,病容明顯,秦纓眉尖擰了擰,只覺貞元帝此番病得有些古怪。 太后扶著蘇延慶的手跟在后,晦暗目光掃過眾人,忽然間,她蹙起眉頭,極低聲道:“怎么不見那幾個年輕小輩?” 蘇延慶知道她說的是誰,也覺納悶,可這等場合,他哪敢露出異色,便聲若蚊蠅道:“您只需看到定北侯府與長清侯府該來的來了便好,外頭一切有二老爺呢?!?/br> 崔曜與杜巍,正站在百官上首位,僅次于二皇子李琨與三皇子李琰,崔慕之與杜子勉也著緋色朝服立在百官之間。 太后吁出口氣,隨貞元帝腳步,直往東面的祈宸宮而去。 祈宸宮不比太廟顯貴,卻是三座殿宇前后相連,東西兩側更合圍了二層廊橋,煊赫不遜,前殿外,五彩仙境絳節飄飛,節絲繁復,上懸竿頭,金鸞鳳啣綬帶,華美肅穆非常,再加數十個著天仙洞衣的道長在殿外靜候,場面宏大中又透著一絲詭異。 司禮官李玥引貞元帝入殿,道長們亦持法器隨行,殿內道壇已備,道幡滿室,諸天神圣畫像威嚴高懸,殿宇兩側設編鐘節鼓,樂工二十人,著雪衣灰裳,專奏祭祀之樂。 最北面的玉帝畫像下,設明黃天寶法案,上列祭品無數。 隨著鐘鼓樂起,太后與皇后也跨入了殿門,李琰與李琨帶著文武百官緊隨其后,一眾女眷則站在隊伍最末。 古時女子祭祀被視為不吉,待至本朝,女子地位雖有提升,但祭天時除了太后與皇后,仍不能近祭壇,所幸這前殿廣闊,尚可立足。 貞元帝行至法案跟前,親奉靈位,又徐徐下拜獻酒,同時,四五十號守陵道士吟唱神咒,一邊揮舞法器,一邊合圍做法,殿內嗡聲裊裊,似入靈洞。 此乃祭拜先祖之禮,小半個時辰后,第一道法事方才結束。 李玥扶著滿頭大汗的貞元帝起身前往中殿,沒走兩步,貞元帝又咳嗽起來,甚至夾雜著幾道干嘔之聲,眾人隨之停步,一旁候著的黃萬福亦上前撫其脊背。 眾臣們面面相覷,眼底憂色更甚。 中殿不及前殿寬敞,殿內設五彩姝妙寶幡與道壇法案,四角設三足青銅鼎,鼎內篝火熊熊,法案上供奉著昊天大帝神位,至此才是祭天酬帝神正禮。 緩得片刻,過一段廊廳,李玥引贊入正殿,當首的道長二人,各掏出金聲、玉振一對,一人鳴鐘,一人念號隨之而入,“伏以陰陽合序,資金石以通神明;幽顯殊途,立辨號而昭誠信1……” 眾人按位次跟隨貞元帝進殿,只文武百官便將大殿站了個滿滿當當,女眷則被引入西面側殿祝禱,此刻已過酉時,本就陰沉的天色更為昏暗,夜幕似要提前降臨,女眷們跟著跪了半晌,此時離了貞元帝視線,一邊聽著道長們做法,一邊都微微松了口氣。 祭拜昊天大帝,有升陛奠玉、薦毛血、初獻禮、亞獻禮、終獻禮、燔燎、賜胙2幾項儀程,比祭拜先祖更繁復漫長,雖有一墻之隔,但兩殿有西北角的儀門相通,殿中亦早有內侍候著,誰也不敢太過造次。 法訣徐徐入耳,不多時,又聽李玥讀起了祭文,淑妃與德妃站在上首位,正可從儀門瞥見正殿情形,二人一臉虔誠,卻皆是站得腿酸腰痛,眼看著又過小半個時辰,殿外天色徹底昏暗下來,德妃身邊的永寧再也站不住了。 永寧年幼,受不得如此拘束,小小的背影一早便在晃動,期間回頭看了秦纓半晌,此刻忽然掙開德妃之手,直朝秦纓跑來,德妃面色大變,卻哪敢喝止? 永寧跑來跟前,秦纓忙拉住她的手,又看著正殿方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待蹲下身后,她小聲問:“公主怎么了?” 永寧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閃出幾分委屈,指了指殿門,似想離開此地。 秦纓苦笑道:“這可不成?!?/br> 德妃這時碎步跟來,也輕聲勸道:“韻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父皇就在隔壁,你若跑出去,正被大家看見,回宮后可是要受罰的?!?/br> 德妃氣聲雖低,表情卻頗為嚴肅,永寧抿著唇角,眼底閃出一片淚光。 秦纓這時看向殿中內侍,見他們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眼珠兒微轉道:“娘娘,這酬天神之禮才至終獻,不如我帶公主去西廂歇會兒?” 偏殿以西還連著幾間廂房,德妃本不愿節外生枝,卻又怕永寧壓不住性子大鬧起來,只好道:“那也好,勞煩你了,半炷香的時辰便回來?!?/br> 秦纓應好,牽著永寧的手往廂房走去。 一入廂房,便見屋子里燃著一只火爐,火爐上燒著一壺茶水,幾個勤政殿內侍坐在矮凳上,正低聲說著什么,大抵未想到秦纓會來,幾人嚇得立刻起身。 秦纓擺手,“我帶公主來發散發散,不必多禮,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內侍之中正有元福,元福掃了一眼放著的大小箱籠,道:“是給陛下備的藥,還有些吃食雜物,今日儀程太長,只怕陛下龍體不適?!?/br> 秦纓忙道:“吃食可能給公主些許?” 元福笑著應是,“有糕點——” 他轉身打開一只箱籠,又從中取出食盒,盒蓋一開,取了一盤桂花糕來,秦纓目光一掃,便見那箱籠之中放著藥罐藥包,竟是要為貞元帝煎藥,而她目光一轉,還看到旁里放著一套萬壽龍紋錦袴,自是貞元帝之物。 秦纓眉頭微擰,備藥備食水是應當,怎還備著錦袴?今日儀程繁復,要備衣裳,也該備袞服才是。 永寧得了桂花糕,顯是高興了些,秦纓看她吃的香甜,眼底亦浮起兩分憐惜,可就在此時,卻聽正殿中忽然響起一片驚呼之聲。 秦纓眼瞳輕顫,元福幾人也立刻緊張起來,秦纓牽著永寧回偏殿,一眼瞧見德妃幾人已聚在通往正殿的儀門處—— 李芳蕤回頭看到她,快步上來,低聲道:“不好了,昊天大帝的神位不知怎么裂了!” 秦纓擰著眉頭上前,卻并無李芳蕤想象中的震驚,她狐疑一瞬,跟著秦纓一起走向儀門。 大殿中,文武百官正駭然難當,昊天大帝的神位高立御案上,貞元帝正在給神位敬香,可就這般毫無預兆的,神位竟從中生出一道裂紋! 眾目睽睽之下,貞元帝亦是驚慌,一旁的道長們更是面色大變! 那領頭的道長駭然跪地,“顯靈了!昊天大帝顯靈了!” 他一跪,所有道士皆悉數跪倒,場面更顯悚然,貞元帝捧著高香的手一抖,不解道:“老道長,此是何意?” 道長畏怕道:“陛下,此乃天帝降旨人間,實乃兇兆,老道、老道不敢明言……” 神位開裂,自不可能是什么吉兆,貞元帝看了眼手中高香,又看了看神位裂紋,似乎只是制神牌的檀香木開裂,但好好的,木牌怎會無端有損? 貞元帝心跳的越來越快,見文武百官注視著自己,赫然道:“老道長直說便是——” 道長捏起指訣,滿臉敬畏地看向屋頂,“此、此乃昊天大帝告誡,道,道此諸罪輩,縱無明性,造十惡業。六塵遍染,三業縈纏。肆意任心,曾無覺悟。陰罪陽過,日積月深。背道違真,順邪棄正3……” 貞元帝臉色越來越難看,老道長又悲切道:“唯有陛下剪滅惡心,信向是經,消除罪業,凈盡無余,方可重得天眷,國運昌盛!” 貞元帝只覺眼前一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惡心?罪業?朕有何惡?有何罪?你是替李氏列祖列宗守陵的道長,怎敢如此信口開河?!” 老道長伏身扣頭,悲聲道:“陛下饒命,此乃天意,非老道胡言,若非如此,老道怎敢冒犯天威?今歲世道不平,本就是天生異象,國運不昌,而這一切,自只與至尊龍脈有關,陛下想想,可曾造過哪般業障,否則,只怕要國難臨頭??!” 文武百官滿是驚詫地看著這一幕,貞元帝身子晃了晃,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眨眼間面上便生出一片潮紅,他喉嚨里“嗬嗬”有聲,抬手指著老道長,斷斷續續道:“你、你這妖道,休要在此妖言惑眾,來人——” 話音一落,守在殿外的楚賢欽走了進來。 看到他出現,貞元帝厲聲道:“將此妖道拖出去——” 楚賢欽還未動,太后先上前兩步,“皇帝息怒,老道長傳達天命,怎能算妖言惑眾?去歲年末雪災橫行,月前西北又生時疫,接下來怕還有饑荒,此般種種皇帝瞞著朝野上下,怎非惡心?而這般亂象,亦是國運不昌之兆,難道皇帝未自省過?” 此言一出,滿殿臣眷立時嘩然,開春后西北大雪漸停,人人都以為天災已過,朝中也并無西北時疫的消息,卻竟是被貞元帝瞞了下來? 眾臣驚疑難當,崔曜眉頭幾皺,上前道:“請太后娘娘自重,后宮不得干政,太后娘娘何必在此等場合發難?今日是陛下帶領百官祭天祈福,正是為了天下蒼生,而這老道胡言亂語,污蔑陛下,太后娘娘竟視若無睹?” 他看向楚賢欽,“楚統領,還不把人拉下去!” 楚賢欽一身甲胄站在門口,面上卻閃過兩分遲疑。 崔曜眉頭擰起,這時太后卻幽幽地嘆了一聲,“長清侯說得對,今日是祭天祈福,此刻,昊天大帝與十方諸圣,說不定正在天上看著我們,哀家做為長輩,不該如此指責皇帝,既如此,皇帝,還是將祭禮完成,免得觸怒神圣?!?/br> 貞元帝和崔曜皆是一愣,未想到太后火上澆油后,又站出來主持大局。 當著百多人的面,貞元帝也不愿鬧得無法收拾,而要收拾一個老道,何時不能收拾? 他牙關一咬,將高香插進香爐中,一旁的李玥在驚愣之中回神,連忙道:“終獻得成,請陛下與太后、皇后娘娘,前往后殿行燔燎敬神之禮?!?/br> 后殿設有十二座神龕,祭奠的是十二官神,而燔燎之禮,正是將今日用過的祭物焚進鼎爐,以獻官神,乃祭典最后一道祭神禮。 李玥引贊而出,貞元帝沉著臉,立刻往后殿去,黃萬福和幾個守在一邊的侍從也連忙跟上,太后與皇后被侍從攙扶著,亦很快消失在了通往后殿的儀門處。 中殿與后殿之間并無中庭,而是處兩丈見方的闊達廊廳,此刻廊廳被明黃道幡團團圍住,東西兩面皆掛著十二官神與十方神佛畫像,而后殿正門有左右兩道,中間的擋墻與廊廳相連,李玥引著眾人從畫像前經過,由東側門入了后殿。 中殿內百多臣屬面面相覷,可忽然,蘇延慶折返了回來,恭敬道:“這是最后一禮,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讓二殿下也同來,還有德妃娘娘、永寧公主,以及定北侯和長清侯,陛下看重你們,也請同來獻禮?!?/br> 殿內又響起一片輕嘩,讓李琨去也就罷了,怎還讓德妃和李韻同行?竟還有兩位外臣?自顧便沒有外臣與皇室一同祭天的道理! 李琨聽令抬步,德妃不知怎么卻有些不安,她忙道:“多謝太后娘娘的好意,但臣妾和永寧身份不合,不敢僭越——” 蘇延慶原地不動,“這亦是陛下的意思?!?/br> 他如此一言,德妃更覺奇怪,貞元帝雖寵愛她們,卻不會如此有違禮數,崔曜和杜巍也覺不對勁,崔曜自隊伍中走出兩步,“如此與禮不合,我們還是在外候著便可,公公回去復命吧,多謝陛下和太后恩典?!?/br> 蘇延慶表情古怪起來,又求救般地看向信國公,信國公鄭明躍本就站在首位,此刻走到德妃跟前,抬手做請,“娘娘,快請吧——” 杜巍眉頭一豎,“信國公這是做什么?” 鄭明躍死死盯著德妃,忽然語聲一厲,“來人,請德妃娘娘和永寧公主入后殿說話,定北侯和長清侯,也一并請進去?!?/br> 此言一出,僵站許久的楚賢欽終于動了,與此同時,殿外禁軍潮水般涌入,侯在一旁的道士們也從法器中抽出長劍,紛紛指向殿內諸人。 變故突生,百官駭然,儀門處的妃嬪女眷亦驚呼連連,本想從偏殿逃走,可守在偏殿的內侍也各個從腰間抽出短劍,竟皆是武士假扮! 崔曜與杜巍面色大變,而近前執劍的假道士未給他們反抗的機會,眨眼功夫,便有數把寒刃落在他們肩頸上,而殿內臣工雖多,但禁軍與道士的人數是臣工的數倍,誰也不能以一敵百。 崔曜大怒:“鄭明躍!你們這是要謀反?!” 鄭明躍似笑非笑一瞬,抬了抬下頜,一個拿劍的道士上前,一把扯住德妃往后殿拖去,崔曜與杜巍,也被擰了臂膀。 眨眼功夫,德妃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眼見崔慕之也被刀劍駕著脖子,她眼底涌上絕望,又連忙回頭尋李韻。 李韻跟在秦纓身邊,被這場面嚇住,“哇”得一聲哭起來。 李芳蕤亦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 話未說完,秦纓一把拉住她,李芳蕤怒不可遏,但秦纓有勸阻之意,她只好咬緊牙關,將喝問咽了回去。 鄭明躍此時看向李韻,“公主,你也請吧,去找你母親?!?/br> 永寧雖有些呆笨,卻也能體察危機,她哭著躲進秦纓身后,秦纓也一把護住她。 鄭明躍目光一抬,盯向秦纓,“縣主,此事與你無關,我們不想為難你,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br> 秦纓抿了抿唇,咬牙道:“我陪公主進去?!?/br>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秦璋忍不住喚她:“纓纓——” 李芳蕤也立刻道:“不可——” 秦纓遙遙看了秦璋一眼,更堅定道:“公主小小年紀,自然害怕,我陪她進去,事已至此,大家也明白太后和信國公要做什么了,我便是聽到什么,也無傷大雅?!?/br> 鄭明躍似覺她天真,淡淡一笑道:“也罷,縣主仁善大義,那便隨你的愿,只望你莫要后悔?!?/br> 秦纓傾身牽住永寧,低聲道:“公主別怕,我陪你去找德妃娘娘?!?/br> 有她開口,永寧縱然還是害怕,也不再抗拒,只緊緊拉著她往后殿而去,鄭明躍看了眾人一眼,“請諸位稍后,這祭官神之禮,只怕還有些時候?!?/br> 話音落定,他也轉身跟上,十多個執劍的道長們也一同往后殿行去,唯獨楚賢欽帶著其他禁軍守在外,崔慕之急出一頭冷汗,待想動手,卻有兩把劍鋒一同挾持著他。 崔慕之惱恨極了,又憤憤看向楚賢欽,“楚賢欽!你好大的膽子!枉陛下這般器重你!你竟做了這亂臣賊子!” 楚賢欽眉眼微涼,語氣復雜道:“諸位,太后并無傷害你們的意思,只要你們安然不動,今夜都可平安歸家,但誰若敢妄動,那楚某的刀,便要見血了?!?/br> “父皇——” “來人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