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破案冠絕京華 第209節
時辰不早,秦纓雖強作鎮定,卻明顯心神不寧,陸柔嘉安撫她片刻,也不做叨擾提了告辭,秦纓便親自將她送出門去。 待到了前院,卻碰上了秦璋與秦廣,秦纓容色一斂,陸柔嘉也趕忙見禮,秦璋笑道:“剛聽聞你來了,正讓廚房備了晚膳,留下用過晚膳再走吧?!?/br> 陸柔嘉看了秦纓一眼,歉意道:“本不敢推辭,但來時稟明了父親和母親,說一個時辰便歸家,再久留只怕叫他們擔心?!?/br> 秦璋自是明白,便也跟著秦纓送了幾步。 待陸柔嘉離開,秦璋狐疑地看向秦纓,“纓纓,你和柔嘉怎么了?” 秦纓掩飾的再好,也怕被秦璋看出端倪,想到秦璋多年癡情,她更覺不忍,便干脆嘆息道:“柔嘉過來說,城外好些人凍傷難愈,風寒也嚴重到非尋常藥湯可治,想與我商議,除了施藥之外,可還有別的法子……” 秦璋一聽明白過來,“我就說看你二人通身沉重,還以為你們有何爭執,此事的確不好辦,銀錢是其一,看重癥用猛藥,還得有好大夫才可,那你們可商量出結果了?” 秦纓搖頭,“與您說的一樣,我們也怕用藥出錯?!?/br> 這幾字出口,秦纓心腔揪緊,語聲艱澀道:“現在城外不甚太平,一旦出了事,只怕要激起民怨,還得謹慎些?!?/br> 秦璋拍了拍她肩頭,“事到如今,已非幾家出力可為,等上報朝廷吧,你不必如此擔憂?!?/br> 他又憐惜又欣慰,“你有憂國憂民之心極好,但爹爹可不想看你為了這些累壞了身子,走,先用晚膳去?!?/br> 秦纓強撐著用完晚膳,待回了清梧院,面上再無半分好顏色,白鴛守在門口,卻也將二人所言聽了一半,此時膽戰心驚地伺候秦纓梳洗,又忍不住道:“縣主,難道公主殿下當真是……可公主殿下那樣好,誰會害了她們?還有小世子,難道也過世的古怪?” 她紅著眼道:“若是真的,那侯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br> 秦纓定聲道:“在查個明白之前,一定不能讓爹爹知曉,明日等謝星闌下值……再去將軍府一趟,當年藥材上的事,只能再問蘇老伯?!?/br> …… 翌日,秦纓未出城,也未去城外施粥,直等到日頭西垂,才帶著白鴛二人往金吾衛衙門而去,到了衙門外,她未下馬車,只讓沈珞前去衙內通稟。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謝星闌帶著謝詠一同出來。 等到馬車處,秦纓掀簾道:“我想見見蘇老伯,有事問他?!?/br> 謝星闌便知事情已有進展,待謝詠牽馬過來,一同往謝將軍府而去。 二人一路無話,等進了將軍府府門,秦纓才輕聲將陸柔嘉所查道來,謝星闌一聽便知關竅在何處,“若是染病而亡,你府中其他人不可能安然無恙?!?/br> 秦纓頷首,“尤其我父親,我母親彌留之際,我父親一直近身照顧,我不信預防的湯藥厲害到這般程度,思來想去,仍覺是中毒,而非染病?!?/br> 謝星闌眉峰擰了起來,到書房,謝星闌一邊吩咐人帶來蘇鐮,一邊關切地看著秦纓。 沒多時蘇鐮進了門,不等他行禮,秦纓已問道:“敢問老伯,當年蘇太醫開了方子之后,藥從何處拿的?又交給了何人?” 蘇鐮回憶片刻,緩聲道:“當時太醫院北上的人不多,御醫們不但要給主子們看病,坊間大夫不夠,他們也要去各處看診,因此有很多太監雜役來幫忙,老爺開了方子后,小人去藥房領藥,是太醫院識藥之人撿藥材,再交給小太監們包,若有需要切碎的,便吩咐他們切藥,若藥事外敷,則要他們搗爛藥材,等制好后,再由藥房之人送去公主殿下府上,煎藥是各家各戶自己煎?!?/br> 他此言正與陸柔嘉所說對上,秦纓忙問:“給我母親切藥包藥的人具體是誰?” 蘇鐮蹙眉搖頭,“想不起來了,就記得是幾個面生的小太監在打下手,公主染病前后不足月余,而太醫院極忙,人來人往的,也難記清打雜的是何人?!?/br> 秦纓有些失望,又問:“蘇太醫第一次開藥,便開了外敷藥的方子?” 蘇鐮應是,“不錯,因公主殿下身份尊貴,聽聞她染病,陛下和太后都派了人來交代,因此老爺一開始便想著有備無患,其實那外敷藥膏不算多,若身上潰瘍多,都用不了兩日,其他各家還想法子多領藥呢?!?/br> 秦纓又問:“那蘇太醫幾日去一次?期間可曾說過什么古怪之言?” 蘇鐮又道:“兩日去一次,第一次去的時候,老爺的表情便有些古怪,當時他用藥有些遲疑,想再觀察一日,但那瘟疫來的兇,他也不敢耽誤,便開了方子?!?/br> 秦纓蹙眉不解道:“遲疑?我母親一開始是何癥狀?蘇太醫遲疑,是因為覺得我母親和兄長的不適,不像是疫???” 蘇鐮不甚確定道:“若沒記錯,公主殿下和世子起初都是發熱頭暈,脾胃亦不適,公主殿下還犯過兩次惡心,這些癥狀的確是部分病患染病之初的癥狀,不過,當時府里人說公主脾胃不適已有兩三日了,老爺一聽只覺公主這疫病比旁人更慢些,便有些不解,因其他人哪怕病情輕微,兩三日的功夫也已嘔吐腹瀉起來,但公主還未到那地步?!?/br> 秦纓呼吸重了重,“但蘇太醫也不敢拖延,便開了醫方?那后來我兄長亡故,我母親的病也越來越嚴重,他便未懷疑過用藥無效嗎?” 蘇鐮語聲發苦道:“因這疫病嚴重之后,從生到死也就四五日功夫,老爺怕不用藥反而害了公主和世子,后來老爺用藥,也的確拖延了時日,他也沒想到世子會死,因同樣的藥,但凡能拖住病程,最終多會好轉的?!?/br> “世子去后,老爺自責不已,甚至向陛下和太后請命,給公主換太醫醫治,但當時好些太醫因看診染了病,他們也仍然信任老爺,老爺無法,只好硬著頭皮繼續給公主施藥,也是那段日子,老爺心中驚惶一日比一日更重,還未離開豐州,便生了告老之心,但也不知怎么,回京之后,他還是撐了半年多才向陛下請辭?!?/br> 秦纓心腔越來越窒悶,當著蘇鐮不好明說,卻再問不下去。 謝星闌道:“今日先問這些,帶蘇老伯下去歇著?!?/br> 謝詠應是,等他們離去,秦纓才終于忍不住道:“不是染瘟疫,絕不是染瘟疫!” “母親和兄長起初病發的慢,是因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中毒,后來看起來病程被藥延緩,也并非是藥起了作用,而是因為中毒日日加深,像柔嘉說的,極可能是有人用活商陸替代了霧水葛。當時城中貴族皆在太醫院領藥,若是無心之失,不可能弄混月余,也不可能只有我母親和兄長拖了這樣久仍然亡故……” 秦纓呼吸緊促,聲音也啞了起來,“當時死的人太多,我哥哥殞命之后,蘇太醫縱然猶疑,也難以斷定問題出在哪里,而看診的人與撿藥送藥的人不同,正給了其他人渾水摸魚的機會,畢竟那時滿城之人皆染著病,我兄長我母親之癥狀,任是誰都以為他們是得了瘟疫,但最終我母親的病情也無好轉,再加上毒性加深癥狀生異,因此蘇太醫多半還是反應過來了,但他或許猜到了什么,根本不敢深究?!?/br> 縱然沒有半點與義川公主有關的記憶,但這一刻,秦纓只將她視若親生母親,再想到秦璋多年來飽受追憶亡妻之苦,她胸腔內悲憤交加,再難維持鎮定。 謝星闌走上前來,“義川公主并無實權,在外也素有好名聲,能用這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加害她,必不是常人,而當年在太醫院打雜的多為宮內太監,此事,更難與皇室撇清干系,蘇應勤不敢深究,也多半是猜到了幕后之人位高權重?!?/br> 他又定聲道:“這幾日我叫人查過蘇應勤,他當年入選太醫院后擅治頭疾,得岱宗信任,岱宗去后,他失了依仗,在太醫院稍有沒落,只給后宮諸位娘娘診病,但如此,也不能代表什么,兇手多半會找個與自己無干系之人出面診病?!?/br> 秦纓眼底波光明滅,難理清頭緒,謝星闌見此,落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抬起,可就在要撫上她手臂之時,又如夢初醒地收了回來。 他緩聲道:“既已有推斷,我們便循著此路探查,你機敏聰穎,總能勘破常人難想通的關竅,至于其他追查探訪之事,便交給我來做?!?/br> 他語聲中有不可撼動的沉穩,四目相對時,他晦暗的眼瞳里更有令人心折的溫柔與關切,秦纓焦灼不寧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她平復片刻,有些愧疚道:“我從前只以為母親和兄長是染病過世,每每看到父親追憶他們,我心底,其實沒有他那般多的悲痛,生老病死,世事無常,我只覺母親和兄長太過不幸,卻沒想到,她們本可以安然無恙——” 秦纓不敢設想,“若父親知道此事,還不知要怎樣憤恨難平?!?/br> 謝星闌道:“那便先不讓他知曉,等查出真相再論?!?/br> 秦纓艱難點頭,見他擔憂望著自己,又道:“陳年舊事,并不好查明,你有自己的差事,睦州那人也還下落不明,不必幫我許多——” 謝星闌神色不改,“我心中有數?!?/br> 見她欲言又止,謝星闌不容置疑道:“朝中差事非朝夕之功,江原另一隨從昨夜被帶回京中,如今正在嚴審,你母親和兄長之事亦非同小可?!?/br> 微微一頓,他道:“只要你需要,我時時聽你差遣?!?/br> 屋外夜幕落了下來,黯淡的天光勾勒出他冷峭的眉眼,偏偏他人通身溫潤熨帖,再不似初見那般陰鷙駭人。 秦纓鼻尖涌起一抹酸楚,撇開目光道:“得想法子找到豐州舊人,仔細打問當年打雜的小太監是何人所派,也或許,是藥房的太醫下手,而若只是忙亂之下的失誤……” 說至此,她斷然搖頭:“不可能是失誤,不可能失誤月余?!?/br> 她定了定神道:“我父親不掌權,我母親也不關心朝堂,她能有什么威脅?那時候整個皇室最關心的是何時清繳叛軍,憑何要對付她?” 太多疑問難解,秦纓又深吸口氣提振精神。 再看向謝星闌時,她烏黑的眼瞳又明亮起來,“我母親兄長的事,與你父親母親之事一般難查,但我還是相信,即便過了這么多年,真相不會被時間掩蓋,明日起我想法子從太醫院入手,查探當年同行豐州的大夫,你若得余閑,或可幫我查一查當年隨行的宮人,這些人員眾多,多半極費心力,我、我們,都要做好長年累月探究的準備?!?/br> 秦纓悲憤難定只是片刻,見她這樣快打起精神,謝星闌心弦微松,她這一言不僅對她自己說,亦是對他說,他喉頭滾了滾,很慶幸她未將他排斥在外。 時辰不早,待送走秦纓,后腳謝星闌便吩咐謝詠,“去查一查當年豐州之亂,內廷去了多少人,如今還有哪些人在內宮當值,尤其查一查太后、陛下,以及三位娘娘身邊之人?!?/br> 謝詠道:“公子還懷疑是太后和陛下?” 謝星闌狹眸,“義川公主出身高貴,不曾與人結仇,又早已出宮嫁人,夫妻二人皆是富貴閑人,當年隨侍的后妃只有三位,皇后和淑妃入宮兩年素有賢名,德妃則還未得陛下寵愛,彼時兵臨城下,人人自危,能花月余神不知鬼不覺地謀害義川公主,自在內廷位高權重,不管是太后還是陛下,都并非沒有可能?!?/br> 謝詠神色緊張起來,“可若是與太后和陛下有關,那、那除非天塌下來才能替縣主討個公道?!?/br> 謝星闌顯然已想到這一點,他目光冷峻地看向窗外漭漭寒夜,“若當真如此,那便想法子,讓天塌下來……” 第208章 動心 秦纓回府已近戌時, 聽聞秦璋在經室抄經,她便去作陪,前幾日裱好的仕女抱箏圖已掛起來, 秦纓坐在秦璋不遠處,看著那幅畫兒出神。 秦璋笑呵呵道:“爹爹這幅畫裱的可好?” 秦纓莞爾, “您的手藝自是精湛?!?/br> 秦璋也看過去,嘆道:“這幅畫,還是當年你母親喜歡, 我派人費了不少心思去尋來的,可還未掛起, 信陽王世子便起兵謀反了?!?/br> 說至此, 秦璋面上笑意淡去, 目光也悠遠起來, 似透過這幅畫,看到了當日尋畫哄義川公主高興的場景,但他未停留太久, 只問秦纓,“今日下午出府做什么了?” 秦纓道:“去了一趟金吾衛,月前的案子, 還存內jian之疑未解, 我去問問進展,謝大人說又抓到一個嫌犯, 倒也算有了新的希望?!?/br> 秦纓言辭周全,秦璋自無懷疑, 二人說了會兒話, 秦纓自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已是臘月十五,秦纓清晨離府, 直奔戒毒院而去。 走在路上,秦纓心事重重,再不見半分笑臉,白鴛知道內情,一顆心高高懸著,不敢輕易勸慰什么,只問:“縣主打算如何探查?” 秦纓不知在沉思什么,搖頭道:“不好輕舉妄動,除非尋個不惹懷疑的理由?!?/br> 白鴛嘆了口氣,只愁自己幫不上忙。 一路南行,小半個時辰之后,馬車入了戒毒院所在的巷口,剛入巷,便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童稚嬉鬧之聲,隨著馬車在院門外停下,孩子們的聲音越發清晰。 “風瀟瀟,雪紛紛,家門清凈無囂聲……” 秦纓腳步微頓,看著遠處幾個孩子念著童謠跑鬧。 “……月將升,日將沒,緋衣小兒當殿坐——” 白鴛也聽見,舒心道:“這才是正常的歌謠嘛,比什么‘死盡’之語吉利多了?!?/br> 話雖如此,但秦纓聽著“月升日沒”幾字,卻涌起幾分古怪之感,古時極重日月星辰之變幻,這“月升日沒”豈非是黑夜降臨?再加上“緋衣小兒殿中坐”之言,尋常百姓人家,又何來“殿”一說? 雖有此念,但她到底不懂天象,也未接話,轉身進了院子。 “縣主來了——” 剛入院門,岳靈修便上來行禮,秦纓道:“今日你在?” 岳靈修笑道:“今日沒什么差事,便過來等著了?!?/br> 秦纓想到城外管事的稟告,忙問:“這幾日可還有凍死之人?” 岳靈修嘆氣,“因凍而死的不多,但有因傷寒和凍傷病死的,昨日又發現兩個,就在城外的破廟里,那地方已經成了流民聚集之處,死的二人皆是染了風寒,已經病重,第二日早上才被眾人發現斷了氣?!?/br> 說至此,岳靈修面色微肅,“幸虧縣主此前給我的驗尸集錄之上寫明了勘驗凍死凍傷之人的要點,這幾日我照著您寫的去驗,果真少了許多疏漏之處?!?/br> 秦纓欣慰道:“凍死有凍死的癥狀,但若是因病而死,又有些不同,你要仔細分辨?!?/br> 岳靈修頷首,“在下明白的,此前陸姑娘寫的那些病況與中毒之狀,在下也細細研讀許久,如今已經能分辨個大概,若有不解之地,還要找您才是?!?/br> 秦纓自是欣然應下,這時岳靈修嘆氣,“前后算起來,近日凍死的病死的已經有三十來人了,多是身體本就不好的老幼婦孺,更緊要的是,她們逃難而來,多與家人走散,死后也無人為其斂尸,更別說是舉行葬禮了,衙門義莊不大,如今死者的遺體都沒處放了,幸而是臘月天寒,否則義莊里真是沒法去人了?!?/br> 秦纓與白鴛皆去過義莊數次,那里的停尸板床不過十來張,想到義莊內此刻停滿了因雪災而亡之人的尸首,二人面色都是一沉。 但忽然,秦纓不知想到什么,眉頭緊擰了起來。 她瞳底波光明滅兩瞬,肅然道:“城外受凍患病之人本就不少,短日內又死了這樣多人,要極小心疫病才是,義莊內可有做預防?” 岳靈修忙道:“您放心,衙門是很小心處理尸體的,如今天寒,尸體不易腐爛,也不易滋生尸蟲蚊蠅,暫且還算穩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