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告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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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熱的夏日沒有因為下雨而降溫,反倒使人感得悶熱。于是,周末休息的兩人,吃過午飯后,便躲進冷氣房里,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室內溫度很涼爽,蓋著小薄毯、以段飛大腿為枕的艾薰昏昏欲睡,加之段飛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艾薰的背,艾薰被哄得睡意上身,眼看即將睡著了,段飛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卻滋滋滋地震動起來。 段飛探身撈過手機,看著來電顯示的 64,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皺。 艾薰最是想睡的時候,他揉著眼睛語氣軟綿綿地問:「公司打來的嗎?」 段飛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他拖過一旁的抱枕讓艾薰墊著,又將艾薰身上的小薄毯邊角塞好才輕聲道:「你繼續睡?!谷缓蟀矒岬貜澭p吻艾薰的頭發。 艾薰很快睡了過去。 段飛站了一會,確定艾薰熟睡后,他轉身走入書房關好門,終于接起一直契而不舍打來的越洋電話。 『段先生你好,我是艾老先生的遺囑律師,你會說英文嗎?』對方cao著口音濃重的英文問道。 段飛直接回以英文。 『哦,那太好了。是這樣的,艾老先生目前被送進加護病房,他的情況很不樂觀,他希望在不驚動艾小姐的情況下,能見艾先生一面。而且,按照艾老先生的遺囑,我這邊有一些文件需要艾先生親自簽名?!?/br> 段飛沉默。 對方不以為意地補充道:『你們來回的機票和住宿的地方,全權由我們這邊負責?!?/br> 「我需要和艾先生討論?!苟物w沒答應也沒拒絕。 『當然當然,這是應該的,只是希望你們可以儘快做下決定,最好在這個星期之內可以過來紐西蘭。如果艾先生不克前來,那些需要他簽屬的文件,到時再以郵寄的方式送過去也是沒問題的。艾老先生交待過,不勉強艾先生一定非來不可?!粚Ψ秸f完,留下連絡方式后便爽快地結束通話。 書房沒開燈,且因為外面在下雨,顯得整個空間陰沉沉地讓人透不過氣。 段飛握著手機站在落地窗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打在玻璃上的滂沱大雨,他突然很想抽一根煙。 在一起后這些年,艾薰已經不怎么抽煙了,段飛除去推不掉的應酬場合會抽個一、兩根之外,基本上家里是不買煙的。突如其來的煙癮讓段飛煩燥地在書房里翻找,還真的給他找出一盒煙--里面只剩最后的一根。 段飛瞥了一眼保存期限,看起來是前幾年去日本買的,早已過期。 他又在找到煙盒的抽屜角落里扒出一盒火柴棒,他搖了搖,里面傳出些微碰撞聲--好歹不是空的。 段飛拿著僅剩的煙和火柴盒跺到窗邊,他將落地窗推開一小縫,有些雨絲飛濺進來打濕地板。段飛沒有理會,他拉開只有零星幾根火柴棒的小盒子想點煙,只是大概受潮了,他連試好幾根都沒成功,最后一根他用了點力,小小的火柴棒不負期望地開始燃燒自己。 終于點燃煙的段飛深深地吸進一口,一股變質的尼古丁摻雜著霉臭的怪味道襲擊他的肺部,他沒有防備地被嗆著咳了幾聲。 這絕對是他有生之年中抽過味道最差的一枝煙,他卻自虐般地一口抽過一口。 如果可以,他一點也不愿意紐西蘭那邊來打擾他和艾薰的生活。 平靜的日子讓艾薰的心理狀況越來越好,他晨吐的次數越來越少,需要吃的藥也越來越少。 裴清越樂觀地宣布,艾薰再進步下去,有極大的機率可以不用再服藥。 一切都很好,直到艾薰的過去再度找上門。 段飛不用問也知道,艾薰肯定愿意去見他外公最后一面。 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小小的要求,只要不是太過于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答應的,更何況是他那么善良的薰呢? 艾薰的外公或許對比于他外婆和他mama來說,是傷害他最少的人,然而,有時候,什么都不做并沒有比較不殘忍。 為什么能不恨不怨呢?段飛不明白。 段飛從小就懂得恨,懂得怨,否則他不會親刃那個教會他生存的老頭,不會憋著勁也要在殘酷的街頭活下去。 他要向拋棄他的父母證明,即使沒有他們的庇護,他也能夠活著長大成人。 他差點失敗,是嚴朔救了他。 但是,在沒愛上艾薰之前,他的活著也不過是活著而已。 是艾薰讓他知道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的感覺,讓他明白愛與被愛的不同之處,也讓他體會到情欲誘人之處,并深深沉迷于和艾薰的肌膚相親。 同時讓他認知到,自己也是個有溫度的人。 雖然艾薰對他自身的影響力朦朧不懂,還老是認為他自已不配上他??扇粽嬉f配不上,怎樣也是在泥潭中打滾過的段飛配不上只傷害過自己的艾薰。 不過,沒關係,艾薰這點小小的自卑感在段飛看來,也是無敵可愛,而且,終有一天,他總會將那點自卑給磨消掉的。 是艾薰讓他活得像個人,他會盡全力去保有艾薰安穩、不受打擾的生活。 人不怕自己有軟肋,怕的是無法保護好自己的軟肋。 嚴朔是,他也是。 段飛萬分不愿意將紐西蘭的事告訴艾薰,但是他不得不說。 自上次從紐西蘭回來后,段飛私下調查過艾薰的外公,得知他是一個很有手腕且老謀深算的生意人--現在還得加上是個老jian巨滑的老狐貍。 這個老狐貍不直接連系艾薰,反而透過段飛去告知艾薰,看似將選擇權交給段飛,由他決定要不要讓艾薰知情。 但實際上,段飛不可能不轉告艾薰,艾薰也不可能不答應。 老狐貍這般多此一舉,不過是心里有愧,希望透過段飛能緩衝艾薰將會受到的衝擊。 看在段飛眼里,老狐貍顧念的這點親情,讓他稍微甘愿一點地被利用。 只有一點點,因為,他仍是很生氣! 獨自站在陰暗書房里生悶氣的段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上的煙都抽完了,他仍是維持同一姿勢地看著窗外。 是睡醒找不到人的艾薰推門而入,讓他回過神的。 「段飛,你抽煙了?」艾薰剛睡醒,臉上還有些困頓。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幾道陽光破云而出,使得天空不再那么灰暗。 段飛向艾薰招招手。 艾薰走過去,鼻子聳動,聞著空氣中殘留的煙味,疑惑道:「這味道怎么這么……奇怪?!?/br> 段飛揮了揮手上的煙蒂說:「家里的受潮煙?!?/br> 「呃,還有嗎?」艾薰好久沒抽煙了,不提沒事,提了他忽然有點懷念尼古丁的味道。 段飛搖搖頭,「最后一根了?!?/br> 「我還沒抽過受潮煙呢?!拱乖诙物w面前站定,語氣里帶點遺憾。 段飛將艾薰拉進懷里,二話不說低頭吻上去。 變質的尼古丁加上發霉的氣味在艾薰口腔里爆開來,說實話是真的很難聞,但他又貪圖兩人的唇齒糾纏,放任段飛的舌頭將殘存的煙味渡過來。 一吻終了,艾薰有點喘,他吐吐舌頭說:「這絕對是我抽過味道最差的一枝煙?!?/br>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心得讓段飛發笑。 艾薰見他笑了,捧著他的臉輕啄了帶著水光的雙唇,開玩笑地說:「消毒一下?!?/br> 「一下夠嗎?」段飛額頭抵著艾薰的問。 「一下不夠,就兩下啊?!拱拐f著,又啄了一口,還啵的一聲自帶配音。 此時陽光總算露臉,溫暖的光線落在艾薰身上,連帶地籠罩住段飛,段飛將頭擱在艾薰肩上地抱住他。 艾薰將手穿過段飛腋下地回抱,并拍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問:「你心情不好???」 「本來不好,但現在沒事了?!苟物w蹭著艾薰的頸窩含糊地說道。 艾薰被蹭癢了地縮縮脖子,笑道:「原來我們飛飛這么好哄呀?!?/br> 「嗯,兩個親親就夠了?!苟物w順著艾薰的話說。 艾薰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抱著段飛,一手時不時地捋著段飛的發尾玩。 只是一個小動作,段飛消得七七八八的氣完全被撫平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腔里是和他一樣的沐浴乳味道,還帶有一些些的青草香。 段飛一直覺得艾薰身上有股青草香,是那種剛除完草地的清香,淡淡的很好聞。 他聞著艾薰的味道,心想:算了,何必和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計較,而且有他在,他的薰不會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你還有年假嗎?」段飛問。 「有啊,怎么了?」 「紐西蘭那邊來電話,說你外公想見你最后一面?!苟物w說完,懷里的人微微一僵,然后是幾不可聞地:「啊……」 段飛看不見艾薰的神色,只能感覺到艾薰緊緊地抱了自己一下,然后放松地倚在自己懷里,說:「去吧,我們一起去?!?/br> 段飛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嗯。 ***** 艾薰外公的遺囑律師動作很快,在段飛表達他們愿意過去一趟后,沒半小時便發來機票和飯店的資訊。出發的時間訂在兩天后,最近的一班飛機。 『因為不知道你們會停留多久,所以只有先訂來程的機票,至于飯店,你們要住多久都沒問題?!贿z囑律師這樣說。 他們當然不可能留太久,除了工作的考量之外,艾薰也抱著完成老人家的心愿見上一面就好,打算見過面便馬上回國,所以他們的行李也沒多帶,兩人只整理了一個29吋的行李箱,還是因為紐西蘭時值冬季,不得不塞進厚重的保暖衣物,否則大概用不到大行李箱。 確定要去紐西蘭后,段飛隨時著注意著艾薰的情緒變動。 艾薰好像沒受到多大的影響,他甚至能對著機票資訊開玩笑地說:「這輩子頭一次坐豪華商務艙,如果以后坐不回經濟艙怎么辦?」 但實際上,艾薰連著兩晚沒睡好,他翻來覆去,睡睡醒醒。 艾薰睡不著,段飛也跟著他熬。 段飛輕吻著艾薰眼皮不捨地問:「薰,你要吃安眠藥嗎?」 艾薰眼下是許久未現的青黑,他閉著眼埋在段飛胸口上,聽著段飛平穩的心跳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不用,你抱抱我,抱抱我就好?!?/br> 段飛很用力地抱住在他懷里縮得小小的艾薰,徹夜未眠。 艾薰睡得不好,連帶的也吃得不好,短短兩天,瘦了一圈。 段飛第一次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點,最好能夠馬上快轉到回國那天。 但對艾薰來說,兩天一下子就過了,他心理尚未準備好,便坐上飛機了。 國內沒有直飛基督城的航班,必需在奧克蘭轉機。飛行加上轉機的十幾個小時,更是快得不可思議,好像一眨眼,他人已抵達基督城機場了。 來接機的是一個胖胖高高的白人中年男子,他笑呵呵地自我介紹是艾老先生的遺囑律師,要段飛和艾薰叫他jack就好。 他們抵達的時間是下午,jack帶他們到飯店安頓后,告訴他們,他晚上會再過來接他們去農場看望艾老先生。 「農場?」段飛詫異地問,「不是在加護病房?」 jack面色凝重,說得很含蓄:「昨天他要求回家的,大概就這幾天的事了?!?/br> 艾薰英文不是很好,jack口音又重,他聽不太懂兩人在說什么,但從兩人表情他也看得出來,他外公時間不多了。 果然jack走后,段飛跟艾薰說:「休息一下,晚點jack會來接我們去看你外公?!?/br> 「這么……快?」艾薰的心重重一跳。 「你外公他……」段飛思索著用詞,最后說:「已經回家休養了?!?/br> 休養是好聽的說法,真正的意思,艾薰明白,不過是回家等待死亡到來而已。 艾薰點點頭說,他想躺一下。 段飛陪著。 說是躺,實際上艾薰思緒紛亂,腦袋里好像有很多畫面,又好像一片空白,他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睡。 捱了幾小時,jack打電話來告知,他十分鐘之后會到飯店。 外面天色已暗,從飯店到農場約莫半小時左右,一路上沒人說話,艾薰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耳邊傳來一陣呯呯呯的聲音,他聽了很久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心跳聲。 jack將車停在一棟三層樓的木造屋子前,他領著他們進屋說道:「為了方便移動,艾老生先目前睡在一樓的書房里?!?/br> 艾薰沒仔細聽,他的目光被樓梯口墻上掛著的畫作給吸引--即使構圖和顏色已不再陰沉和壓抑,他也能認得出來那是他mama的手筆。原來,他mama也能畫出充滿生命力的明亮色調。 jack帶他們來到一扇門前,平穩地滴滴聲透過門板傳出來,那聲音艾薰很熟悉,是生理監視器運行發出來的。 艾薰手心一片汗濕,他感受到左胸腔里的不安跳亂,頻率甚至比門另一邊的高出許多。 只差臨門一腳,他反而有些退卻了。 段飛握住他冰冷的手,輕聲地問:「我和你一起進去?」 艾薰看著段飛,猛然發覺,段飛清減了不少,臉頰兩旁的rou略為消瘦,使得原本看起來就不好親近的線條,變得更加凌厲,給人一副生人物近的感覺。 他輕撫段飛凸出的顴骨,再次意識到,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他得為段飛多想想,他要和段飛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困在過去。 艾薰收回手,對段飛笑了一下說:「我會和外公好好告別的?!谷缓?,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書房門。 書房里很暖和,靠窗的那邊擺了一張醫療床,床邊是一堆儀器,有心跳監控器,也有呼吸器,點滴架上掛了兩包點滴,床上躺著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艾薰走近,他一看清楚躺在床上的老人,眼淚便不自覺地流下來。 他們有多久沒見過了?十年?二十年?他想不起他外公以前的長相,但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頭發花白,眼窩雙頰凹陷,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瘦骨嶙峋,如果沒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滴滴作響的儀器聲,簡直就是死亡的模樣。 躺在床上時日不多的老人聽見聲響,睜開混濁的雙眼看向聲源,等到認出來人是誰時,淚水涌出乾涸的眼眶。 老人顫顫巍巍地抬起沒接點滴線的手,費力地拉開臉上的氧氣罩,緩慢地吐出模糊不清的字:「過……來……我……好好……看……你?!?/br> 艾薰走過去,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主動地握住枯瘦如柴的手掌--在他印像中是厚實又溫暖的--哽咽地叫老人一聲:「外、公?!?/br> 這一聲逼出老人更多的淚水,呈現灰白顏色的嘴唇顫抖著,更加含混不清的字被說出來:「對……不……起、謝謝……你?!?/br> 對不起以前那般對待你,謝謝你還愿意來見我最后一面。 「好……好好……過……日……子,和……和段……飛?!?/br> 艾薰哭著答應:「我們會的?!?/br> 「不、不……要恨你媽、mama和外……婆……她們……」老人吃力地說著,被艾薰打斷,他將臉埋在骨節分明的大掌里泣不成聲地說:「我、不恨……從來、就不恨……」 「我、知……知道,你一直,一直……是個……好孩子?!?/br> ***** 艾薰出來時,雙眼通紅,但神情很平靜,像是了結一樁心事那樣。 「外公有話要和你說?!拱惯@樣告訴段飛,臉上顯得不解,不明白自己的外公有什么話好對段飛講的。 段飛了然地點點頭,推門而入。 甫進門他便愣了一下,幾秒后才大步靠近床邊--他一時沒認出床上躺著的那個病脫了形的老人,和好幾年前和他談過話的老人是同一個。 老人雖面帶死氣,但精神看上去似乎不錯,然而,段飛知道,這大概是所謂的回光反照罷了。 老人見他進來,示意他拿起不遠處書桌上的鐵盒子,老人沒多交待什么,只是很簡單地說:「艾慕的事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該受到教訓的人我一個也沒放過?!挂约白钪匾模骸钢x謝你,艾薰就交給你了,請好好照顧他?!?/br> 段飛理所當然地應承下來,「嗯?!?/br> 段飛拿著鐵盒子出來時,艾薰好奇地看了好幾眼,一直在外面講電話jack收起手機,走過來跟他們說:「我送你們回飯店?!?/br> 回到飯店,艾薰便迫不及待地要段飛打開鐵盒子。 知道里面是什么的段飛直接將鐵盒子遞給他,讓他自己開來看。 艾薰一見里面的東西,未語眼先紅--里面是一張張泛黃的、四個角被磨得起毛邊的,他的照片。 艾薰艱難地開口:「我,以為,這些照片都被丟掉了……」沒想到不僅沒有,還被保存著得很好,而且留下被時常拿出來觀看的痕跡。 上次段飛只是驚鴻一瞥,這回他一張一張拿出來非常仔細地欣賞。 還沉浸在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中的艾薰是被段飛一句話給喊回神的,段飛拿著一張照片問:「這小孩是你嗎?」 艾薰面紅耳赤地搶過來,兇巴巴地回說:「不然呢?」 那是一張光屁股的照片,右邊屁股上有一小塊灰色像胎記的東西。 「是嗎?可你的胎記去哪里了?」被搶走照片的段飛隔空指了指艾薰的右邊。 「那叫蒙古斑,會消掉的!」艾薰科普給段飛聽。 段飛哦了一聲,又翻起照片。 段飛顯然對穿著小裙子、綁著小馬尾的小艾薰很感興趣,一張一張地問艾薰是什么時候拍的。 艾薰當然不記得了,他也不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多張照片,有嬰兒時期的、有幼兒時期的、有上小學、中學的,連護校畢業時的學士照也赫然在其中。 有些照片他一看就能想得起來當時拍照的情況,有些則是毫無印象--多數都是黑得不能再黑的黑歷史了。 艾薰的目光被一張壓在最底下的照片給吸引過去,他抽出來一看,呼吸一滯。 段飛敏感地察覺到艾薰的停頓,他順著看過去,看見艾薰手上的那張照片,照片里,艾慕抱著明顯剛出生不久的艾薰,低眉微笑地專注看著握著小拳頭,眼睛都還睜不開的艾薰。 艾薰腦里響起一個溫柔的女聲唱著:原來我們都是愛著的,我在你懷里,你那么高興。 「原來我們都是愛著的呀?!拱拱l自內心地說。 不明所以的段飛什么也沒問地附和道:「當然?!?/br> 艾薰的外公在那天深夜里離世。 據說走得很安祥,臉上帶著微笑。 艾慕一家三口都在。 隔天,一夜未眠的jack帶著文件到飯店給艾薰簽屬。 「這些是?」艾薰看著通篇用字艱澀難懂的文件問。 jack當然聽不懂中文,段飛用英文重覆了一次,換來jack噼哩叭拉地一串話。 段飛解釋給艾薰聽:「簡單地說,就是產權轉讓書,是你外公留給你的,」他大致看了一下,補充道:「都是一些國內的產業,還有幾個大廠的股票?!?/br> jack又嘰哩呱啦地說了什么。 艾薰看向聽完jack的話挑起眉頭的段飛,等他翻譯。 段飛微笑著說:「以后就讓你養我這個隱形富豪了?!菇又鴮⒛切┊a權的市值告訴艾薰。 艾薰被一長串的零給砸得暈頭轉向,「這……太……」他遲疑地收回拿著筆的手。 「收下吧,你外公才能走得安心?!苟物w即時拉住艾薰的手。 艾薰抬頭看了一眼jack,jack滿臉鼓勵地回看他,即使jack一點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艾薰復又低頭,一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邊小小聲地嘟囔著:「什么你的、我的,明明是我們的?!?/br> 雖然艾薰說得沒頭沒尾,但是段飛聽懂了,他勾著唇角從善如流地改口:「嗯,我們的外公?!?/br> 艾薰和段飛留在基督城,等待他們外公下葬。 他們沒有參加簡單盛重的喪禮,只是遠遠地看著,直到一身黑的艾慕被同樣一身黑、身量和艾慕差不多高的少女攙--艾薰記憶中還停留在日本遇見的那個小不點,念薰,如今也是個亭亭立玉的少女了--扶著離開墓地后,他們才捧著兩束白百合過去。 他們站在嶄新的大理石墓碑前,上面詳載著姓名和生卒年,艾薰放下其中一束白百合,接著走了幾步,將另一束放到相隔不遠的另一座舊墓碑前,同樣刻著姓名和生卒年,以及一小段墓志銘:等待寬恕。 艾薰頭斜靠在段飛手臂上,問出他放在心里的問題:「外公到底叫你進去說什么?」 「外公要我好好照顧你?!苟物w老實地說出一半。 艾薰點點頭,沒多說什么。 墓園很謐靜,空氣帶有冬季的冷冽,艾薰裹在臨時買來的黑色長風里,他伸手牽住段飛的,和他十指緊扣,語氣不無感概地開口:「外公其實對我很好,如果說我有感受過所謂親情,幾乎都是外公帶給我的。我記得,小時候,外公會牽著我的手去巷口的雜貨買點心,他的手掌大大的,可以整個把我的手給包起來。他也會在mama病情發作大吼大叫亂砸東西的時候,擋在我前面。他記得我每年的生日,會買個小蛋糕,然后躲在我的房間里和我偷偷吃掉。這幾年,我明明知道他在這,我卻一次也沒來見過他,我是不是很壞?」 「一點也不,如果你來見他,只會讓他感到更愧疚?!?/br> 艾薰擠出一個笑,「外婆對我也不差,我生病的時候她會照顧我;我熬夜讀書的時候,她會默默準備宵夜給我吃;mama發病的時候,她會攔著mama,接著喊外公帶我回房間。mama情況好的時候,她會帶我出去走走,買衣服給我,雖然都是女孩子的?!?/br> 艾薰說完安靜了一會,段飛沒出聲等他接著說,他又笑了一下,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說:「真奇怪,我現在所能想到的,都是好事??墒?,mama不記得我了,外婆不在了,如今連外公也走了。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在某種意義上都不存在了,沒有人記得,艾家有個艾薰。我的存在好像一點也沒有留下痕跡?!?/br> 「一個人的存在不會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的,念薰這個名字,就是你在艾家的痕跡?!苟物w將艾薰圈入懷里,用著說悄悄話的音量在艾薰耳邊細語道:「這是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的小秘密?!?/br> 「那我就只剩下你了?!拱孤裨诙物w胸膛上悶悶地說。 「不,你還有我?!苟物w糾正完,又說:「還有聶楚楚,陳芳庭,歐陽啟程,柳飄……」段飛把艾薰認識的每個人都點了一次名,連jesse和小狼狗以及小狼狗的朋友也在名單上,唯獨-- 「你好像少說了兩個?!拱沟穆曇粲兄σ?。 段飛撇撇嘴,語氣酸不拉幾地補充:「還有你那兩個乾兒子?!?/br> 艾薰笑出聲--這次的笑發自內心--他明知故問道:「你干嘛每次講到他們都要這么酸啊?!?/br> 「他們太黏你了,都上國小了,來家里過夜非得跟你睡不可?!苟物w抱怨。 艾薰笑瞇瞇地從段飛懷里抬頭,眼角紅紅的,帶點濕意,打趣他說:「那你也沒有讓他們跟我睡過夜啊?!姑炕氐鹊絻蓚€小鬼頭睡著后,段飛便會不辭辛勞地將他們搬運到書房里特地為他們買的沙發床上。 「讓他們上我們的床,已經很寬容了,別想霸佔我的床位一整晚?!苟物w孩子氣地哼哼兩聲。 艾薰被逗得樂不可支,他一頭扎進段飛懷里,臉朝上地注視著低頭看著他的段飛,心滿意足地說:「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br> 段飛順勢地吻上艾薰,喃喃地回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愛我,就像我愛你那樣。但是,如果你愿意說的話,我很樂意聽?!?/br> 「我愛你?!?/br> 「嗯,我也愛你?!?/br> 屬于南半球的暖陽懶洋洋地灑落在大地,天空一碧如洗,枯枝告別了冬日,發出青色的嫩芽迎接充滿希望的春天。 艾薰由衷地覺得,活著真好。 =番外完= 最后一個番外啦,有病到這里就完全結束了,該交待的應該都交待清楚了,該告別的也告別啦,接下來就是幸??鞓返娜兆永玻海?/br> 前面是偏段飛視角,中間是偏艾薰視角,后面就兩人的視角各半,希望沒有太混亂(捂臉 謝謝一路相隨的朋友們,這篇故事的基調和一夜情不行差很多,相對地看的人數也差很多,真的非常感謝送了我很多珍珠和留言的幾位老朋友,謝謝你們的鼓勵,我愛你們(づ ̄3 ̄)づ 寫這篇番外的時候,我深深覺得,傻白甜還是比較適合我,我handle不來親情戲,我這個連看個mv都能哭得一塌糊涂的人,為什么要寫外公那段來虐自己呢?!不知道有沒有騙到你們的金豆豆,但我承認,有騙到我自己的(?﹏?) --